”
小神童也真不嫌罗嗦,报出了这么长的一串人名,在场之人只有隐在一旁的武凤楼知道他报名的本意。他报出的这些名字,哪一个不是叮当作响。这是想逼着两位堡主自动打消讨债的念头。
果然,残人堡的二位堡主脸色一变,互相一对眼神,大堡主权立达说道:“我们的债主是侯国英,与你这娃儿何干?”
小神童曹玉又上前一步,已然和对手正面而立,呵呵一笑说:“世上只有欠债的躲债主,还真没有赶着债主还债的,三奶奶的债,我能赖吗?比方我爹和我娘欠的债。我不还谁还!”
这小子不光理直气壮,还把鬼王夫妻也拉来做比。藏在飞檐下的武凤楼心想,两个残人堡主的债,这下沉了底啦。
果然,鬼王司谷寒头一个替干儿子挡横了,他说:“我儿子说得对,这债还定了,不过,想讨债得先拿出些凭据来看看。”鬼母自然也不甘心落后于丈夫,她更不讲理地说:“只要我儿子说声愿意还,谁想不讨,我鬼母头一个就不答应。”
武凤楼一听,好家伙,讨债的变成了欠债的了。
三下里一逼,只气得权氏二兄弟浑身抖颤。但他们又不敢惹火烧身,谁没有事找事,和天底下最不讲理的恶鬼谷结仇?只听权立达唉了一声说:“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只求你们能打九十九,别打加一,债……”
说到这个债字,权立达直了一下脖子,像咽下一杯苦酒,又接着说:“我们不讨了,京城我们也不呆了,能让我们两个老残废走吗?”
武凤楼心中正有些不忍,曹玉够多么机灵,又抢前一步单膝点地,非常诚恳地说:“二位前辈为了怜惜所有残疾人,不惜自入地狱,装聋作哑数十年,善行可钦。断指截腕之债,皆应由贵堡总管柳金堂承担。如二位前辈能体谅曹玉,我可以代募捐银五万两,并愿作贵堡护法,以释前愆。”
权力达人本不恶,一来见曹玉说话诚恳,二来惧恶鬼谷之横,三来结仇起因确实得怪七指翻天柳金堂暗庇其兄柳万堂。如今曹玉给足了面子,他怎么能不趁阶而下。
遂趋前扶起了曹玉,慨然说道:“少侠高谊,残人堡上下感激。捐银五万收下,护法一事,老朽不敢答应。”
鬼王一看解决得这样好,高兴地咧开大嘴说:“权老大,该你走时,遇见我儿子这样的好人。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也出银五万两,连同我儿子的五万,你可派人到恶鬼谷去取。什么护法不护法,从今以后,残人堡只要有个水灾火灾的,俺爷们保险能给我喝干吹灭就是了。”鬼王替儿子撑腰的话一出口不要紧,可给曹玉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说来也真巧,送走了残人堡二位堡主,武凤楼刚想下去和他们相见,不料天坛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武凤楼心中一愣,因为凡是有资格接收鬼王令的,即使不是武林中各大门派之主,起码也得是威震一方之豪,怎么来人的功力这么稀松平常,知道必有原因,就不忙着下去了。
门外一闪,走进的这个人,竟是和武凤楼结有不解之仇的峨嵋派三代传人谭英。武凤楼更不想露面了。
原先魏忠贤手下的贴身亲信,也是他最得力的死党,就是四卫、八将、十八彪。职位的排列,是四卫最高、经常随待奸阉身侧,寸步不离,寝食皆共;其次是执戈八将,专门职司站班,上下金殿,出入宫廷的护卫;最后才是巡查防护十八彪。
这谭英是四卫之首,在青阳宫中居重要位置。可想而知,魏阉未覆灭前,四卫随魏忠贤侄子兼青阳宫总管魏占魁,暗中搜查江剑臣时,被武凤楼先杀了魏占魁,又宰了二、三、四卫,只剩下大卫谭英一人。后来在徐州云龙山,大卫谭英同首彪褚阳煽动双方父、师找侯国英报仇,褚阳被江剑臣用先天无极真气震死寺外,大卫谭英也被江剑臣捏碎了双肩琵琶骨,此后失去了他的踪迹。新君崇祯登基后,曾通缉过此人,始终没能捕获。
不料现值周年大典之机,他竟敢来京城露面,身后必定隐有厉害的靠山。看来内阁从九门提督处所获得的消息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如能从谭英身上追问出真情,岂不是大功一件?再求当今赦免魏银屏就出口有力了。可怜武凤楼为了营救魏银屏一命,煞是费尽了心机。
忽然看见谭英和鬼王司谷寒一照面,并不忙着见礼,先凄然地叫了一声“伯父”,又向鬼母殷寒月叫了一声“伯母。”,然后才双膝点地,跪拜起来,叩拜之后,却哭出了声音。武凤楼见谭英和鬼王夫妻这么亲近,不由得眉头一皱,今晚捕捉谭英一伙想借助鬼王夫妻的打算落空了。
鬼王司谷寒问谭英道:“贤侄,你为何这等伤心,受了谁的委屈?给大爷我说一说,我好给你作主。”
武凤楼一听,心中不由得一急,他素知鬼王人虽凶恶,但最讲信用,称得起一诺千金。怕谭英一说出口,鬼王不明真相,允许为谭英张目,那事情就糟了。他不容谭英回答,飘身穿入坛内,先说了一声:“大哥大嫂,是小弟给他受的委屈。”
话到人到,武凤楼已傲然卓立在众人面前。小神童一声“师父”还没有叫出来,鬼王夫妻也未暇给武凤楼叙谈,三股子劲风裹着三个黑影,三件兵器抖成金蛇乱窜之势,向武凤楼身上缠去。
骤然出现的突袭,太出人的意外了!换了别人,非得惨死在当场不可。可武凤楼毕竟是先天无极派小辈中最杰出的人物,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突遭三个拔尖高手的暗算,他竟能施展“移形换位”的轻功步法,一晃两闪,把三件兵器的凌厉攻势,完全给闪避开了。
随着鬼王的喝彩声,天坛内出现了三个面含暴怒的老者。
三人一字并排站在了一起,下首的约五十岁左右,五短身材,圆圆面孔,一双金鱼眼,额下生有微须,手中捧了一条紫荆杵;上首的那个年纪和他相仿,只是身材细瘦,脸皮淡黄,几根老鼠胡子稀稀疏疏,两只又黑又小的黑眼珠上下翻滚不定,手中握着一条蛇骨鞭;中间的那个有六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貌相威猛,紫红脸膛,两道长眉,一双细目,大鼻头,阔嘴巴,满面急怒,右手执着一挂十三节链子枪。
三个人六只怒眼,死死地盯着武凤楼和小神童二人。
鬼王说道:“原来是湘江三位老友。且慢动手。听我老鬼一言。”他的话还没落音,突然从湘江三子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继而说道:“至亲不为偏向,同姓不算主谋。你司谷寒的话,能一碗水往平处端吗?”说时,从湘江三子身后闪出一个怪人,只见他头大身矮,两条手臂一长一短,两条腿又是一细一粗,特别是那张大如圆盘的胖脸上,口耳眼鼻都小得出奇。
一见四个人的形象,特别是最后这个怪人的形象。武凤楼想起了他们四人的来历,知道今天晚上的一场狠斗是在所难免了。
原来,一照面,就向武凤楼猛下煞手的这三个人不是别人,恰是四卫之首谭英的父亲谭子时,以及和谭子时并称为“湘江三子”的左子俊、尤子杰。那最后出现的怪人,不用说肯定是谭英之师、峨嵋派开山祖师司徒贤的俗家弟子阴阳十八抓申恨天了。
对方的大批出现,不光使武凤楼心中一惊,连鬼王的心也微微震颤。但他爱儿心切,竟然直着脖子吼道:“申老怪,你说的是屁话!既然知道我不会一碗水往平处端,就不该来到此处显魂。有谁胆敢不睁眼睛看看天气是阴是晴,我司谷寒可不管什么交情不交情。是朋友趁早给我滚蛋。”
武凤楼见鬼王一开头就偏向自己这一方,因此不惜得罪武林中以正派自居的峨嵋山大派,知道他全是冲着曹玉而下的决心。傲骨凌人的武凤楼怎么能让别人替自己当挡箭牌呢?
他前欺一步,昂然地说:“各位的来意,我武某明白,这与司大哥可绝无牵连,天塌下来,自然有地接着。四卫助纣为虐,罪不容诛,废了谭英双肩是家师叔江剑臣,其他三卫,统统是武某亲手把他们送入十八层地狱,有帐找我结,有仇找先天无极派报,只怕各位会偷鸡不成再蚀掉一把米。”
武凤楼刚说完,小神童曹玉已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向鬼王夫妻拜了下去。慌得鬼王夫妻二人一齐伸手把干儿子扯了起来。小神童曹玉柔声说:“爹和娘疼儿之心,玉儿知道,不过今天的事,关系太大,既关系到先天无极派和峨嵋派的两派之争,更牵扯上了朝廷要犯,儿请爹娘不光不要插手,也请二老迅速离开此地,权当疼了儿子,也别叫江湖中人耻笑二老的儿子无能,爹娘能答应吗?”
鬼王夫妻都被干儿子曹玉的傲气和豪性深深地打动了,这两个一向以鬼怪自居的老人,不由得一齐向曹玉看去,只觉得小神童真长得更高更大了,在美如冠玉的一张小脸上,微挑着两道长眉,覆掩着一双朗目,挺直的鼻梁下,配着棱角分明的嘴唇,再加上修长挺拔的身材,昂昂藏藏,已快成了凛凛七尺之躯。
两个老怪物眼睛湿润了,愣了一下,鬼王司谷寒脸色一肃,向妻子低喝了声:“走!”说完率先闪向了坛外,鬼母还迟疑了一下,又猛地抱住了曹玉,在腮上重重地亲了两口,一咬牙,从两只怪眼中喷射出怨毒的光芒,瞪了对方众人一眼,也一阵风似地随鬼王走了。
阴阳十八抓申恨天是这一行人中的领袖人物,他一见鬼王夫妻真的走了,不由得心中一喜,狞然笑道:“武凤楼、曹玉,你们相信不相信‘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两句俗话呀?”
武凤楼当然明白申恨天是说自己师徒无意中陷入了天罗地网,难以活着离开这天坛。他刚想反唇相讥,小神童却抢先答话了,他毫无惧色地回答道:“要信你们信,反正俺爷们不信。”
申恨天狂笑一声说:“算你小子有种,可摆在面前的,除去我的徒弟谭英以外,咱们还是四比二,两打一的局面呀。”说完,又冷笑不止。
不料就在这时,突然门外有一个人讽刺道:“申老怪,你已是成精的怪物了,还他妈的不识数,明明是四三七十五,偏算成四二改作五,真他妈的笑话。”一听声音,小神童心头一喜,武凤楼也听出是李鸣到了。对方五个人刷地一齐撤出了坛外,分明对缺德鬼李鸣怀有戒心。
月光下,只见李鸣笑嘻嘻地说:“列位莫怕,我李鸣一没请官兵,二没带帮手,附带声明,还绝不惊动官面,咱们这算是派别之争,谁胜了,露脸;谁输了,命短。说话不作数,天诛地灭。请在场的人沉住气。”
武凤楼真佩服李鸣的心思周密。如今夜深人静,一时之间,上哪里去请官兵和寻找帮手,这群歹徒若是一惊而散,还真没地方逮他们去,有了李鸣这一句话,先稳住了对方。只盼能胜过他们,活捉了谭英,那才是上上之策。不等李鸣说完,便也抢先说:“咱们三阵见输赢,由我师弟、徒儿各选一人,剩下的归我一人领教可好?”
申恨天一伸大拇指说:“好,还是武公子爽快,请任意挑选吧!”
武凤楼刚想暗示曹玉去挑斗尤子杰,因为判官笔正好对付紫荆杵,哪知道胆比天大的小神童一下子竟贴到了阴阳十八抓申恨天的身前,还轻蔑地说:“在俺爷们仨中,数我最无能;在你们四口之中,又数你最老迈,咱们二人来一个老少咸宜咋样?”
曹玉挑战申恨天,场子里的人无不为之一震。头一个是武凤楼,不禁又惊又忿;李鸣是冷眼观察;申恨天直气得浑身抖颤,因为觉得这是他出道以来最大的耻辱,恨不得撕裂了曹玉,才解心头之念。其他人都暗自窃喜,认为小神童是自寻死路。
只有小神童自己依然从容自若地立在申恨天对面,稳如山岳,毫不在乎。李鸣悄悄对武凤楼说:“玉儿将来的成就,绝不在你我兄弟之下,从豪气上已先赢了申老怪一分。”
只听阴阳十八抓申恨天气极败坏地吼道:“黄口小儿,竟敢找上门来送死!只要你能躲得开我三抓,老夫我就一头撞死在天坛之内,还绝不准我们峨嵋派其他人向你索命。”
曹玉真不愧是缺德十八手的衣钵传人,真把李鸣那一套刁钻古怪、阴损狠毒完整地继承了下来。他沉静地听完申恨天的朗朗大言之后,噗哧一笑说:“以老前辈誉满江湖的阴阳十八抓盛名,对付我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孩子,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吗?再说你老这么一把子年纪,也须防气大伤肝呀!
先天无极派的移形换位步法,只要练成了五成,躲开你三抓就差不多了,何况我已练够了七成。真要三抓不中,我曹玉能忍心叫你老人家拿肉去撞石墙去!再说,我要光躲不还手,你老还真能撕得开脸皮向我连下毒手,传说出去,你岂不落个以大压小,以老欺少?堂堂阴阳十八抓,伸手去抓一个不还手的小孩子,我要真像我师叔李鸣那样心眼多,只要一答应、不管输赢,你老人家的一世英名准完。”
几句话,把申恨天说得神情一愣。
武凤楼几乎被自己这个调皮捣蛋的徒弟逗出了笑声。心想:谁要让李鸣、曹玉他爷俩张嘴说话,谁就先遭三分霉气,曹玉这孩子明明只把移形换位步法练到四成,却说成了七成;明明躲不开申恨天的三抓,反说成是替申老怪着想。有意思的是,申恨天还真的相信了。
不提武凤楼暗笑,只听小曹玉又笑着说:“替老前辈着想,咱们还是不要你一抓我一闪、我一抓你一蹦的为好,既不文雅又不像话。”
这回武凤楼几乎笑出声来,心想:这小孩子无一处不占申老怪的便宜,你听他说的话吧;人家抓他,他只是一闪,他抓人家就成了一蹦了。申老怪还睁着眼听他胡诌。
申恨天不光不生气,反而问了曹玉一句话:“你说咋办才好?”
小神童像是很认真地说道:“依我看咱二人三阵比输赢,比轻功、比暗器、比掌力,胜两阵为赢,胜一阵为输,打成平手算我胜,因为我比你老糟蹋的粮食少多了。”
武凤楼简直听不下去了。不料阴阳十八抓怒极反笑地说:“好!你开出的道儿我全依从,请小娃娃排出主次的比法好了。”
小神童故意一撇嘴说:“按理说老前辈就太不懂礼节了,我这里一口一个老前辈,老人家,你却一口一个小娃娃,叫得多么难听。我请你老人家改个称呼如何?”
申恨天也觉理短,只得重复一遍道:“请少侠排出主次比法,这你该不挑眼了吧?”
曹玉小大人似地用手一摸自己的下巴,装作捋髯的样子说:“老人家可教也!”说时还摇晃了一下脑袋。
阴阳十八抓申恨天明知小缺德鬼把“孺子可教也”改为“老人家可教也”是骂他,却又没办法反驳,只得装作不解其意地催道:“快排出比试先后,老朽不耐久等。”
小神童这才正颜厉色地双手一抱拳,又一弯腰,向四周作了一个罗圈揖方才说道:“曹玉这次约斗申老前辈,在小子是拼着肉头撞金钟;可老辈就不同了,如有失误,就葬送了一世英名,为此我让给老人家一个便宜,咱们先比掌力,再比轻功,后比暗器。另外再重申一句,还是胜一阵算输,胜两阵算赢,打平手算我胜。请各位作个见证。”说完一飘身,欺身在申恨天面前,看关定式、以静制动地等待申恨天发出攻势。
这一动真的,武凤楼的心就猛地悬起来了。一瞟眼,见大缺德鬼李鸣却神态从容,一点也不显得紧张。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大一小两辈捣蛋鬼能捣出什么名堂?
只见阴阳十八抓申恨天的两只怪眼一翻,乱发一飘,右足前点,左足虚提,一招“判官抓笔”便朝小神童劈空抓来。
不等申恨天的一抓抓出,小神童曹玉却一下子向右方闪避去,同时两只手一阵子乱摇,连连喊停。申恨天怕在场人笑话,只得又把抓出的招式重新收回。
小神童好像余悸未止地说:“好家伙,你老人家这一招‘小鬼抓人’指如利钩,劲气激荡,我一个孩子家如何能禁受得住。这一阵算你胜了。”
武凤楼心想:这倒好,一招不到,就认败服输,你小子可把先天无极派的威风给丢尽了。
申恨天哈哈一笑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老夫阴阳十八抓下,很少留有活口。第二阵的轻功如何比法,你划出道儿吧。”
小神童重新和申恨天站成对面,很和气地说:“比轻功很容易藏掖点,比如窜高吧,又不能在半空中划个道儿,怎么好评定高低,比纵低吧,像玩猴似的,又失了你老人家的身分,再说峨嵋派的幻波步,也不见得能胜过我们先天无极派的移形换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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