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叙谈,才知道这老人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赌中之鬼古仲文。

这古仲文以自己精湛的赌技和超人的武功,挟艺游行大江南北与京津各地,赢得了赌鬼的佳号。后来为避一家当朝显贵的雇用,只身流落在外,盘费用尽,患病逆旅,不得已而重操旧业。只露几手,就被幽魂谷地狱游魂阴森一眼看中,收留了他。

关外赌风最盛,官、私赌场到处皆是。以赌鬼古仲文之术,当然日获斗金。阴森暗设的赌场有他坐镇,万金不难立至。由于几家亲王之子输得太惨,告到多尔衮跟前,阴森怕事情暴露,除去撤除了赌场,解散了所有下人,并派人向古仲文暗下毒手,以杀人灭口,消灭罪证,方可保赢来的不义之财不致充公。

古仲文各处逃避,气恼成病,匿藏在小店之中,又被阴森手下人侦知,今晚派来三人再次下手,幸得武凤楼解救,才躲去杀身大祸。

武凤楼正愁无法混入满洲的官场之中,不好盗取册封诏书,又从赌鬼叙述中得知城中还有两家最大的赌场,一家是长白帮所开,另一家竟然是多玉娇所设。当下就恳求古仲文传授几手赌中奇技,以便用此为进身之阶。

赌鬼既感救命之恩,又亲眼看见武凤楼的绝顶武功,便慨然把自己珍藏三十年的一本赌经借给了武凤楼,又详细指点了其中的诀要和练习的手法。

好在武凤楼心灵手巧,又有武功基础,自不难事半功倍。三天之后,已有青出于蓝之势,遂派曹玉把赌鬼送回关内,自己暗暗潜入了盛京城内。

为便于隐藏踪迹,武凤楼找了个很僻静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一直候到天黑,才从这家名叫通盛的客栈出来。好在和武凤楼会过面的,在辽东也只是廖廖几人,而这些人又大部分身居高位,根本不会来这些僻街小巷游逛,他心中有底,又化了一下装,就直奔长白帮所开的赌场走去。

一走进赌场,他不由得暗暗惊奇,好大的一所房子。掌舵的,开盘的,打杂的,伺候赌客的,还有一批竖眉瞪眼、袒腹露胸的凶狠打手。

一个伙计见武凤楼气宇轩昂,举止大方,眉眼之间一团富贵之气逼人,知道不是凡俗,连忙迎了上去说:“大爷来过这里吗?你老要是来过,只管里请,若没有来过,由小的带路,保大爷玩得满意,玩得痛快。”

武凤楼早从赌鬼古仲文口中得知了赌场的详情,知这座长白赌窟是长白一尊朱彤阳的产业。场面极大,共分五种,普通赌客一律在两厢小房之中、能赌上十两银子的,可以进第一厅。赌一百两银子的,方能够进第二厅。怀揣一千两银子的,才可以进第三厅,那里有专人陪赌,有妙龄女子陪宿,有下人伺候茶水。能赌上万两巨金者,方能被邀请进最后一厅,也就是第四厅。据说那里简直像人间天堂,不过从长白帮开设以来,没还有一人进过这第四厅。

伙计一问,武凤楼理也不理,直向第一厅走去。伙计在身后喊道:“一厅一位,接客。”

第一厅门口一闪,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来,一身商人打扮,黄白脸膛,细眉朗目,透出一股精明干练的样子。迎着武凤楼一拱手,含笑请进。

武凤楼还是昂然不理,抬腿迈步向第二厅走去。那个商人打扮的人只好喊出了:“二厅接客,少爷,请里进。”

第二厅听到喊声,走出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瘦子,一身绸缎服装,衣着鲜明,出厅一迎,面对武凤楼想打个招呼。

武凤楼这次来此,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因为从赌鬼口中得知长白一尊朱彤阳为人不算太恶,而且极重友情,富有血性,所以武凤楼来满洲盛京,开箭所射的第一个靶子就是长白一尊。哪里肯在第二厅停留,当下还是毫不理睬,举步向里面走去。

这一下子,赌场里的人不敢轻视了。因为一赌千金的人,毕竟还为数极少。第二厅的厅主,也就是那个黑瘦子,不得不亲自出口喊道:“第三厅接客,大爷你老里请。”

第三厅的门一闪,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斯文秀士,面白如玉,眉清目朗,身材细长。

武凤楼这一回更干脆了,立即向第三厅厅主——那个斯文秀士说:“劳驾再喊一次,我去第四厅。”

武凤楼的话一出口,那个老年秀士惊得微退一步,仔细地打量了武凤楼一下。只见进来的这位光头未戴头巾,一头黑发高束于顶,面如美玉,唇似涂砂,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炯炯有神。掩口一撮短须,挺拔而修长的身材,沉稳安详。既像个饱学的书生,又像似游侠武士,不像一个一赌万金而无吝色的豪赌。老年秀士有些茫然不解了。

武凤楼很和气地又说:“看阁下超尘绝俗的风姿,想必是一杵震八荒朱大总管?也是长白一尊朱大先生的心腹智囊?喊这么一声,是你的职责所在,事情砸了,也对阁下没什么损害吧?”

一杵震八荒朱佩一听这人连自己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就知来人虽年纪不大,来头必然不小,有心想试试对方的深浅,以便为二当家的铺平路面,便冷冷答道:“长白赌场开设半年,尊驾是第一个提出要进第四厅的。不瞒尊驾说,主管四厅的是本帮二当家的朱彤弓,外号人称‘珍珠滚玉盘’,一赌万金,世所罕见。不见尊驾的充足赌本。朱佩不敢向里面引进。”

武凤楼微微一笑说:“阁下之言,诚然有理,但有一句俗言,没有金钢钻,怎揽磁器活。反正赌输了,我付现款;赌赢了,我拿了就走。世上恐怕没有进门先亮赌本的,你朱总管这样做,不怕断送了长白赌场的声誉。”

听了赌客这番软中带硬的话,一杵震八荒更不肯轻易放他过去了。他肩头一晃,已阻住了武凤楼的去路,冷冷地又问:“尊驾何人?来关外何事?进我长白赌场,是诚心赌博还是有意扰局?我朱佩两只招子不盲,你来此必另有目的。”

武凤楼也把脸寒了下来说:“在下是谁不关紧要。你这里是开设赌场的,就不准把赌客关在门外,赌本足不足,更不关紧要,我是来赢钱的。一文不带,照样能赢垮你们的赌场。我急等钱用,不想罗嗦,阁下再不闪开,我可要自行喊到了。”

职责攸关。一杵震八荒哪里能让这位赌客自己胡喊,他脸色一变,一招右手,从第三厅门内飞出了一根紫金降魔杵,他刚想伸手去接,不料站在他对面的武凤楼双脚未点,肩头未摇,腰也未垫,身子却腾然而起,一把将抛给朱佩的降魔杵接到了自己的手中。

朱佩白净的脸上陡地泛出了一片紫色,他十八岁出师以来,横行关外,真没有栽过这样的大跟头。沉声喝道:“当面摘朱某的招牌,足证你是上门欺人,长白帮岂是你发横之地?接招!”

随着话音,“饿马扑槽”、“巧摘仙桃”、“金豹舒爪”,一连三招,迅疾沉猛地攻向了武凤楼。武凤楼是诚心来找碴的,为的力逼朱彤阳现身,好利用长白一尊的威望来掩盖自己的身分。见一杵震八荒朱佩果然情急动手,正中心怀,不敢施展移形换位神功,只好用倒踩九宫八卦法,一一闪过。

朱佩更羞恼成怒了,厉喝一声:“尊驾三招不还手,更是欺人太甚,我朱佩和你势不两立!”说着又攻出了“仙人指路”、“指点山河”、“二龙抢珠”三招,一次点向肩井。二次指向前胸,三次挖向双目。朱佩真的拼命了。

武凤楼一开始没有小瞧朱佩,只凭沉着冷静、以逸待劳的办法,来躲闪朱佩的三招。自然是游刃有余。只见他身形连闪,大衫飘飘,宛如行云流水,状极轻松地避开了朱佩攻出的凌厉三指。

一杵震八荒知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但势成骑虎,欲下不得,只好一错钢牙,身形一塌,“浪子踢球”、“枯树盘根”、“穿裆撩阴”又是踢、扫、撩三脚,比前两次的攻击更为凶狠恶毒。

武凤楼知道火候够了,一连三次折转,躲开了朱佩的三脚,然后一抖手,把抢接过来的紫金降魔杵又抛还了朱佩,微笑讥道:“阁下以一根紫金降魔杵名震八荒。拳、掌、脚大概非你所长,换你的家伙吧!我空手接你三杵。”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简直比骂朱佩祖宗八代还要厉害。朱佩脸一变色,接杵在手,真气重提,刚想挥杵上前拼命。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第四厅方向传来:“朱佩住手,快请客人来第四厅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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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独闯四厅 结怨一杵震八荒 刀伤三奇 践约千朵莲花山

武凤楼一听那苍老声音,中气十足,就猜知必定是长白帮二老当家的珍珠滚玉盘朱彤弓。他略一寻思,斜出三尺向发话处一拱手说:“久仰珍珠滚玉盘之盛名,今蒙赐见,无尚荣幸,在下多谢了。”

又听第四厅中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尊驾何人,真的有心来结纳我朱彤弓?”

武凤楼立即以问代答道:“以朱二当家的看来,在下因何事至此?”

武凤楼这一句话,真把珍珠滚玉盘朱彤弓给问住了。他怔了一下,又开口问道:“尊驾的姓名来历,能坦城相告么?”

武凤楼傲然一笑说:“在下所报的姓名来历,能令二当家的相信吗?”

朱彤弓哈哈大笑说:“说得好,老朽不问了。朱佩,陪客人进厅!”

一杵震八荒朱佩答应了一句:“属下遵命。”转过脸来,狠狠瞪了武凤楼一眼说:“咱们的结子不能算完,今后我会找你算帐的。”

武凤楼一面随他向第四厅走去,一面微笑答道:“一天十二个时辰,我随时恭候驾临。”他也学会说俏皮话了。

进了长山帮赌窟最为富丽堂皇的第四赌厅,武凤楼一眼就看见厅内一张短榻上,端坐着一个六旬左右的肥胖老者。头戴员外巾,身穿镶满福寿图案的对襟员外氅,面如银盆。方面大耳,稀疏的几根髯须,极具富贵之相。要不是和他对过话,如今一朝相武凤楼绝不会相信他就是以暗器手法高明而享誉武林的珍珠滚玉盘朱彤弓。乍一见面。简直像一个面团团的富家老翁。

看见武凤楼进来,朱彤弓也微然一征。大概是惊奇以武凤楼这个年纪和一杵震八荒较量,居然能一招不还,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朱佩的三拳、三指、三脚的九招袭击。

惊奇尽管惊奇,但武凤楼人已进厅,朱彤弓却不能不以礼相待了。他先请武凤楼落座,然后把两只胖手一拍,马上从屏风后面走出了两个年轻侍女,每人捧着一杯香茶;分别送给武凤楼和朱彤弓二人。令武凤楼不安的是,给他送茶的侍女把茶杯放在面前后,一转身站在了他的背后。武林中人最提防背后伤人,这个侍女往他背后一站,就等于在他后背上钉了一颗钉子,随时都会让他感到存在着威胁。

但艺高胆大的武凤楼却丝毫不为所动,稳稳地和朱彤弓对面而坐。

只见朱彤弓的手慢慢地按住了茶杯,两只眯成一条缝的小眼中,刺人的寒芒顿时一闪。

武凤楼当然知道朱彤弓是打暗器的圣手。不光暗器手法高超,种类花样也繁多,如今手按茶杯,肯定是想用茶杯当暗器。寻找空隙来袭击自己。他猜透了朱彤弓的用意,故意放松戒备,坦然地两手扶膝,眼睛平视,和朱彤弓四目对射,丝毫无一点惊慌之意。

好长一会儿,朱彤弓的胖手才缓缓地从茶杯上缩了回来。这说明朱彤弓没有找到可乘之机,他不耐烦地又拍了两下手。从屏风后又闪出了两个待女,每人手上都捧了一小的骰子盒,依然分别送给朱彤弓和武凤楼二人,送过后,二人还是分别站立在两人的背后。

身背后已安了两颗钉子,武凤楼还是傲然相对,默默地看着朱彤弓。只见他用肥胖的手指玩弄着盒子里的三粒玉质骰子。

侍立在旁的一杵震八荒朱佩和四个侍女,从二当家的神态中,知道他要向这位赌客下手了。他们熟知二老爷子的习贯,只要把细长的胖眼眯合得越小,离出手的时机就越近,如今他已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那不是要马上出手又是什么?

不料,朱彤弓玩弄了一会骰子,那手突然又离开了盒子。将骰子也放进了盒内,还摘下了手腕上那串用一百零八颗珍珠穿成的珠串。两只眼睛眯合得更紧了。

一杵震八荒朱佩心头一喜,知道二当家的先茶杯、后骰子都没能选准向这位赌客下手袭击的部位,现在动用了轻易不露的“珍珠滚玉盘”的打暗器手法,看来我的这口恶气也可以消除了。

哪知朱彤弓一直把一百零八颗珍珠连连数了三遍之久,不光始终没有拍手打出,反而两眉之间冒出了汗水,就连眼也渐渐睁大了。

一杵震八荒知道一切都完了,别说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就连二当家的也甘愿放手不搏了。

果然珍珠滚玉盘朱彤弓的两腮肌肉一连收缩了几下,又重新把珠串套回了左腕,阴森森地承认道:“这场赌,我认输了。”说完,从短榻上的枕底摸出一张银票,右手一甩,那张银票被他的内功一催,像蝴蝶一样飞送到武凤楼的身前。内力之强,手法之稳,真不愧有珍珠滚玉盘之称。

武凤楼一伸手,把那张银票接了过来,闪目一看,果然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捏在拇食两指之间,掂了一掂,微微一笑说:“怪不得贵处赌风甚炽,时来运转,万金却不难立至。不见黑红大小点,我不能占这个便宜,还请二当家的收回。”说完,左手一送,贯上了先天无极真气。说也奇怪,那张银票好像有人用手托住的一样,四平八稳地缓缓向珍珠滚玉盘面前飞去。

朱彤弓脸色陡变,伸手接下银票,胡乱往短榻上一掷,霍地一下子站下了地来,寒声追问:“尊驾到底是谁?是和我长白帮有梁子?或是替别人找场?还是存心摘下长白一尊的这块招牌?”朱彤弓每问一句,武凤楼都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朱彤弓茫然了。

武凤楼作出坦诚的样子说:“二当家的不要为我一连摇了几下头而纳闷,因为我不管是说出真名或者说出个别的什么名字,二当家的都不见得相信,因为交浅谁能贸然言深呢?至于在下的三次摇头,可是真诚的,我一来和长白帮确实无仇,二来也不是替别人找场,三来更不会来摘长白一尊的招牌,说穿了,我是想来混一碗饭吃的。信不信,悉凭尊便。”

卖弄了半天,仅仅是来混碗饭吃,这要放在别人身上,准不会相信。可有些事情真能叫做不可思议,朱彤弓一听之下,居然没假思索地一下子向前迈出了数步,和武凤楼站成了对面,急切地问:“你要多少?”

武凤楼很认真地答道:“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一。”

武凤楼这次狮子大张口不要紧,除去朱彤弓,几乎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吓了一眺。站在朱彤弓榻左的那个侍女眼珠一闪,好像仔细地又瞧了武凤楼一眼。

就听一杵震八荒朱佩没好气地说:“好大的胃口,这不是和两位老当家的鼎足三分了?凭你配么?”

不料朱彤弓迟疑了一下,突然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需要先和家兄商议一下,请你明天来正式签约划押如何?”

武凤楼点头答应,扭头向一杵震八荒朱佩笑道:“朱厅主,不想知道我的下处吗?打算出气,我还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等着你。”说完,出了第四厅,向大门外走去。

一路之上,他默默地观察,确认没有一个眼线跟随,就放心大胆地向自己所住的通盛客栈走去。

这一回,武凤楼却失算了。就在他抬腿要跨入通盛客栈的大门时,突然发现站在朱彤弓榻左的那名侍女在人丛中一闪,马上就失去了踪迹。

武凤楼蓦地一惊,自己深入虎穴,竟然大意到有人盯梢而不知,真太危险了。决定天黑以后换个住的地方。

刚到傍晚,武凤楼忽然听到自己所住房间的隔壁,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哭闹声,夹杂着一个凶狠男人的打骂声。他天生的义侠秉性,素喜济困扶危,抱打不平,刚想起身察看,突然想起了自己肩负的重任,便又躺下了。

可是,那打骂声和哭闹声越来越厉害。

后院只有这么四间房子,自己住了两间,还有隔壁两间,屋子里的打骂声,一时半刻还惊不动前院里的人,只有自己听得清清楚楚,能忍心不管不问吗?他开开房门,眼望隔壁关闭的门户,还是有些迟疑不决。

突然,房门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闯了出来,后面追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凶恶大汉,手执牛耳尖刀,恶狠狠骂道:“老子花钱买的你,不听招呼,大爷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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