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公趁着月光看完了上面所写的字,哈哈一声说:“真得好好谢谢萧天白这老东西,因为他发的这张请贴谁去都行,干脆你今晚暗暗躲入笃恭殿睡觉等着,我和玉儿前去积翠山,和萧天白这老东西开个玩笑。玉儿,跟我走!”
随着一声“走”,沈三公已牵着曹玉的手儿,飞也似地没人了黑影之中。武凤楼心中虽然不愿,但又能如何,只好暂时服从三师祖的安排,暗暗进了笃恭殿,然后另作打算。
且说沈三公、曹玉这一老一小,四更天左右就来到了积翠山下。这积翠山又名千华山,简称千山,俗称千朵莲花山,是东北三大名山之一。离盛京二百里路左右,山中奇峰迭起,塔寺星罗棋布,共有峰峦九百九十九座,因其近千,故此得名。最高峰为仙人台,第二高峰为五佛顶,就是无极派萧天白师徒等人的住地。
这座山自古为辽东名胜,有“无峰不奇,无石不峭,无寺不古”之誉。千座奇峰,或如狮虎雄踞,或似卧象盘龙。故昔人有诗赞美道:“一石一泉皆化育,千华千顶孰雕锼?”山中除以峰峦秀奇著名外,尚有辽金以来的名胜古迹,如玉大禅林,无量殿,九宫,八庵,十二观等处,后来清人姚元之诗曰:“明霞为饰玉为容,山到辽阳峦障重,欲问青天花数朵,九百九十九芙蓉。”
沈三公久居天山,对之极为喜爱,小神童家住江淮,对幽山惊为奇观。一老一少直到中午时分,才来到五佛顶下。
沈三公用破衣袖擦去了满脸油汗,带着曹玉从龙泉寺左侧向西走五六里路,来到位于五佛顶陡岩绝壁下的普安观。只热得沈三公大汗直流,拉着曹玉的手向上指说:“玉儿,这五佛顶可够咱爷们爬的了,得想个法子,省些力气,好有劲揍这一群小子。”
曹玉噗嗤一笑说:“三太公,五佛顶上的人,又不是咱爷们的徒子徒孙,还能把咱爷儿俩抬上山去?”
沈三公的两只胖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向那高插入云的五佛顶观望着,思索着,好像在筹划什么似的。
曹玉在路上已听三太公告诉过他,上五佛顶,只有从普观东边向上爬,缘峭壁石蹬,攀越仅容一身的梯子松、救命松等险境,才可以到达山顶。山顶原有石佛五尊,故有五佛顶之名。
沈三公想了一会儿,那两只眯成一条缝的胖眼渐渐睁开了,睁大了。
曹玉知道三太公已想好了主意,不过凭他那份小聪明,却怎么也猜不透三太公的胖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猛听得沈三公向他说:“走!上普安观看看去。”
小神童巴不得把事情闹大。没等三太公的话落音,他已拧身窜到了普安观的山门外面。只见观门紧暑,里面却有人在练习武功。他先回头向沈三公看看,见三太公向他打了一个闯进去的手势,他马上一飘身欺到了山门跟前,嘴中只喊了一声:“快出来迎接三太公!”说时,一个“扁踩卧牛”,右脚已向山门踹端去,山门顿时大开。
只听里边一个凶恶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敢来积翠撒野,活腻了吗!”
面前人影一花,一个黑大汉翻起巨灵般的大手便向曹玉的当顶拍来。小神童有心想看看三太公临敌的身手,不等巨掌拍下,故意吓得“哎呀”一声缩身退回,却把沈三公暴露在黑大汉面前。
黑大汉哪里知道厉害,一个进步连环腿,向沈三公的裆中踢来。
沈三公嘻嘻一笑,胖手一伸,一个“樊哙捉狗”,抓住了那黑大汉的脚拐,拇指一捺,拐骨即碎,疼得黑大汉一声惨叫,被沈三公抖手摔出去七八步远。
紧接着两声怒斥,又是两名黑大汉从左右两边攻向了沈三公。
沈三公奇胖的身躯艰难的往旁边一侧,两只胖手再出,用“分花拂柳”手法,抓住了二人的领口,双手抖出,也没见他怎么运用功力,那两名黑大汉便被掼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一照面就有三个人倒地不起,大殿前的人一阵大乱,纷纷向普安观后面逃去。
沈三公胖手一挥,老少二人从后角门追了出去,只见一溜火花腾空而起。一直追到五佛顶下,沈三公气喘如牛,跑不动了。曹玉只好停住了脚步,凑到了沈三公身前。沈三公一面喘气,一面大骂:“萧天白这条老狗真该宰,选这么个断子绝孙的地方当狗窝,存心想累死三太爷!”
胖三公正在满口咒骂,突然从五佛顶上如飞鸟似地坠下八个人来。
八人的年纪都不超过二十岁,清一色的月白裤褂,腰扎板带,脚穿踢死牛快靴,每人一口短剑,一律的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英武挺拔。并且在每人的前胸上都横着绣有“无极”两字,下面分别标有从一到八的编号。
小神童瞟眼一看三太公,连累加骂,喘得更厉害了。从五佛顶下来的八个人一见到他们爷儿俩,不由得都怔了一下。就听为首的无极一号冷冷地问:“你们哪一位打伤了我们的三个手下?”
小神童曹玉上前丁字步一站,傲然答道:“是我!”
无极一号脸色一寒,口中吐出了三个字:“收拾他!”随着话音,无极五号和六号两口利剑一齐伸出,宛如二龙出水的样子扑了上来。
曹玉双手一翻,刚想抽出判官双笔,不料一粒石子正好打中了自己的环跳穴,半边身子一麻,顿觉站立不住,屈身倒在地上。从小石子的来路判断,肯定是自己的三太公打出的,心想,这倒好,一招不到,准被活擒。
果然无极五号和六号迅速取来了绳索,先将小神童四马倒扎蹄捆了,然后八个人又拥向沈三公,又将喘成一块的沈三公照样捆了。天山三公沈公达摇摆了一下胖脑袋叹一口气道:“韶华易逝兮,不知老之已至。可悲乎!”
曹玉几乎连肚皮都被气破。心想:我曹玉离开祖父铁笛仙曹鹏以来,身经百战,历尽凶险,没有一次不是占尽了上风。如今跟上了硕果仅存的天山三公,反而被人家生擒活拿,真羞愧死了。
活捉了老少二人,无极派的八名护卫都非常高兴。由一号指挥二、三两号抬起了沈公达,五号指挥着七、八两号抬着小神童,沿着陡岩峭壁向五佛顶上攀登。
一开始,曹玉几乎吓得真魂出窍,怕他们立脚不稳,失手把他们爷俩摔落在陡岩之下,岂不遭了粉身碎骨之灾。等一直安全地通过了梯子松和救命松之后,他才由衷地佩服了这八个侍卫的登山绝技。
到得五佛顶一大片石室的前面,爷俩儿才被人放了下来。然后由一号躬身向正中间的三大间石室禀报说:“禀掌门人,属下已将扰闹普安观的二人捉到。”
三间石室的门一开,一个面如古月,掩口苍髯,身材瘦长的老人,和一个中年秀士打扮的人,一前一后,从石室中踱了出来。
这时,奇异的事情出现了。原来被捆得紧紧的沈公达,突然一个挺身,竟然站了起来,身上的绑绳被他运气一挣,被震得一寸一寸全都掉了下来。
无极八侍卫一声“不好”,沈三公已晃身到曹玉身前,胖手一抓,就扯断了曹玉身上的绳索。
小神童一声欢呼,飞身纵了起来。一老一小在众目睽睽之下,傲然并立。
沈三公哈哈一笑说:“玉儿,这法子好不好?咱爷们一滴汗未淌,一步路未走,就上了五佛顶,还不快谢谢人家。”
小神童故意一噘嘴:“劲是省下了,可捆得多难受呀!”
沈三公不再理会曹玉,向那瘦长老人招呼道:“一别二十年,萧老大还这么年轻,比我沈胖子强多了。”
乾坤一鹤这才看出,站在面前的是谁。不由心中一怔。因为从手下人的火花报警中,他知道活捉了一老一少两只孤雁,可做梦也没想到竟是武林人最为头疼的天山三公。
虽然知道麻烦事来了,但他生就的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儿,仍在支配着他,以致连说出的话也十分难听。只听他冷然说:“萧天白乃武林弃徒,潜伏千山,只图苟且偷生,不敢扬威江湖。你乃先天无极派的堂堂长老,怎么降尊屈驾,光顾荒山野居呢?”话不多,但桀骜不驯之态显露无遗。
按理说,沈公达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的,可他为人随和,不喜意气之争,所以听乾坤一鹤的话,反而开导说:“天白师兄,自立门户,按武林道义,前任掌门师兄无极龙有权将你清除门户,以正帮规,可他没有对你下手。为此,还引起了武林中人很多的非议,他都默默承担了,实指望你回心转意。
不料掌门师兄仙逝后,继承人萧剑秋以掌门徒侄的名义三次发贴邀请,你竟敢拒不前去叩辞掌门师兄无极龙的遗容,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你错误地认为掌门师兄一死,没有人能再克制住你,就去掉先天二字,自称无极派。
幸得剑秋为人忠厚,不予追究,但整个先天无极派都为此而蒙羞。如果你能钻研武功,光大门户,还算有点可取,不料你的几个徒弟竟然背叛朝廷,作满洲人的鹰犬。甚至明明看出武凤楼的身分,也知道他是本派未来的掌门人,你却因舔犊之私,想置他于死地。依我良言相劝。现在悔悟,尚不为迟,如若不然……”
按说沈公达这一套合情合理的话,萧天白应该能反躬自省的,但他一来积怨太深,二来也自恃过甚,认为除去无极龙之外,先天无极派中没有一个人能是他的对手,就连天山三公三位长老,也比他差一筹。起初对沈公达的话还能忍受,听到后来,他的怒气升上来了,冷冷地说:“沈公达,你认错亲戚了!谁是你的师兄?我萧天白乃是堂堂一派的创始人,怎么会去瞻仰无极龙的遗容?武凤楼一个江湖末流,伤了我的一子二徒,我怎么能放过他!看在你对我还有礼貌,我不和你一较长短,识时务者趁早退出五佛顶,否则你将后悔不及。”
说完,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小神童最为敬重自己的师父,听乾坤一鹤侮辱自己的师父为江湖末流,哪里容得!他前欺一步,学着大人的样子沉声斥道:“圣人遗训:天、地、国、亲、师乃人之五伦,你萧天白在先天无极派学艺十载,不想报效本门,反而叛门自立,像这种一徒双投、违反武林大忌的变节行为,下八门的人物都不肯去做,你反而沾沾自喜。有志气的话,退还我先天无极派的功夫,从头练起,真能再爬上一派掌门,大家服气,你敢么?”
按说,在这种场合,哪有一个黄口乳子说话的余地。小神童所以敢当面刺激萧天白,一来深知三太公不拘小节;二来也想激萧天白多说出一些无礼的话来,再抓他一些把柄;三来想当面用话套住对方,迫其不好意思再使用先天无极派功夫。加上窥察三太公,见老人家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将起萧天白的军。
果然,一番话刺激得乾坤一鹤须眉皆张,浑身抖颤,虽恨不得欺身过去将小神童立毙掌下,可又顾忌沈公达在侧,怕再落个画虎不成,岂不更糟。
在他身后的掌门大弟子鲁奇听不下去了,为了替师父挽回情面,顾不得什么以大压小了,双脚一顿,凌空拔起,半空中一个前翻,飘落在小神童曹玉面前。身法之快,轻灵美妙,落地时竟然能点尘不起,真不愧有拿云赶月之称。
小神童一向胆大包天,虽然明知鲁奇厉害,自己绝不是人家的对手,但他宁愿毁在对方手下,也不能丢失本派的声名。双手一翻,把一对判官笔亮了出来。见小神童气定神闲,下面脚踩子午桩,双手分握判官笔,小老虎似地雄峙对面,拿云赶月鲁奇不禁心中一软,兴起了一丝爱惜之念,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贸然窜出了。
不料,一个又干又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师兄一向仁慈善良,既然不忍心下手宰这只小狼崽子,请闪开!”随着话音,灯前无影柳奇已出现在鲁奇身前。
小神童曹玉极为聪明,又随侍师父武凤楼身侧,历经凶险,再厉害的凶神恶煞他都敢一捋其锋,如今见柳奇含忿而出,知他的功力远远逊于拿云赶月鲁奇,又知他被自己的师父武凤楼伤了一刀,尚未痊愈,现成的便宜,怎肯不拣,真怕柳奇被他的大师兄喝退,失去了良机。曹玉起手一招“二龙抢珠”,那对判官笔直点对方的左右两边肩井穴。
萧天白自另立无极派以来,就有心和先天无极派争个高低,平日不惜耗费人力物力,从不同渠道收集了先天无极派的一切情况,特别对其嫡传弟子更为注意,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摸清了武凤楼的底细。对小神童自然也知道得很详细。所以灯前无影一见小神童扑来,知他一向敢打敢拼,就运足了功力,左手“探囊取物”,右手“金豹探爪”,分别向小神童的一对判官笔抓去。
柳奇哪里知道小神童鬼得出奇,别看他摆出一副舍命拼搏的样子,其实那是玩弄对手的一套花招,当着柳奇运足功力,双手抓出时,他冷不丁地刹住了身形。往下一塌身,大眼睛瞅准,判官笔两点笔芒一闪。直刺灯前无影两只掌心的劳宫穴。
柳奇功力再高、手底下再狠,再恨曹玉入骨,也不能不抽招撤身,否则只要让曹玉探中了劳宫穴,他那辛辛苦苦练成的一身功夫就算毁尽。
看到柳奇抽招撤身,后退了几步,小神童微微一笑,脆声说:“柳四爷,对付我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孩子,值得你这样小题大做么?现在我回过味来了,你师父乾坤一鹤要不是背叛本派,咱们不光是嫡亲的一家,你还是长我曹玉两辈的师长哩。有道是‘和尚不亲道士亲’,有朝一日你们认了姓归了宗,咱们两个人的颜面往哪摆呀!干脆,我让你露一次脸,算我输了,行不行?”
小神童真算是缺损到家了,几句话,几乎能把柳奇给噎死。柳奇怪吼了一声说:“你小子吐完了尽命话,想全身一走,比登天还难,我非宰了你这个缺德小子不可!”
小神童脸色一变说:“柳老四,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在未动手之前,我可先把话说明白,只要咱两人之中没有一个咽气,谁若先打退堂鼓,谁就不是爹娘生的,你看怎么样?”
听了曹玉这胡嚼乱缠的话,柳奇气得差点儿昏了过去。他牙关一错,单脚一点,两条雄壮的手臂左擒右拿,向小神童急扑而上。曹玉也真够狠的,直到这时,还怕灯前无影气恼得不够,见他扑来,刷地一下退到了沈公达的身侧,忙不迭地叫道:“慢着!”灯前无影怕沈三公干涉,不敢不停住了攻势。
小神童故意严肃地说道:“冲着你柳老四这种无耻的行为,更足以证实我曹玉不是多心多虑。”
柳奇切齿问道:“此话怎讲?”
曹玉极为认真地说“我曹玉最讲究一个‘信’字,我不欺骗别人、别人也别想欺骗我,刚才我说明白,还在动手之前,咬牙起誓‘只要咱两人之中,没有一个人咽气,谁若先打退堂鼓,谁就不是爹娘生的’,你不赌咒,就抢先下手,岂不是存心赖帐?我一生精明,肯上你的这个大当?”
这小神童不光逼着柳奇这个响当当的无极四奇去赌咒发誓,而且还一连说了两遍,把沈公达逗得捧腹欲笑。
这么一来,不光为人正直的掌门大弟子鲁奇觉得丢人,就连千里一室阮奇也觉得不大像话,只有为人凶狠毒辣的萧奇,狠狠地吐出了一句:“四师兄,朝致命处招呼他!”
灯前无影柳奇一咬牙,拔剑出手便是无极十三式,真是剑走轻灵,招式诡诈,不时还用捏成剑诀的左手施展擒拿手法,向小神童展开了狠毒的攻击。
小神童可不是肯冒傻气的孩子!未动手之前早已想好了缺德气人的损招。等柳奇攻来之际,他不光一招不还,还始终闪避开正面,使柳奇连连扑空。
在二人这场宛如捉迷藏的搏斗中,柳奇是猛如雄狮,狠如饿狼,一味穷凶极恶地朝曹玉的致命处下死手;而曹玉却是慌躲忙闪,总是差那么一点儿险险地躲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无极派的人只有鲁奇心里最清楚,看得也最明白,知道四弟这个跟斗栽定了。到底是谊属同门,颜面攸关,连忙凑到师父的身边,悄声说:“这小神童的轻功不仅精深,而且极杂,凭四师弟那灯前无影的功夫,硬是克制不了他,你看他一上来施展的是恶鬼谷的‘黄泉鬼影’身法,以后改为六阳毒煞战天雷的‘烈焰趋阴’轻功,再后来施展的竟是佛门上乘轻功‘十八罗汉步’,说不定这小子连先天无极派的‘移形换位’功夫都练成了火候,再不想个法子,四师弟丢人是丢定了。”
萧天白的两道眉毛隐约抖动了几下,爬有很多皱纹的老脸也阴沉了下来,看样子,他最不肯认错,护短的老毛病怕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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