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披头散发的女子一见武凤楼狂呼一声“求命”,一下子扑到武凤楼怀前。
见此光景,武凤楼焉能不救。他先一把将女子拖到自己身后,冷冷地向那个持刀行凶的大汉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企图杀人,你知道摊个什么罪名吗?”
忽见那个凶狠大汉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诡诈的笑容。
等到武凤楼猛然感到不妙时,一根柔指点中了自己的软麻穴,身后那女子格格一笑,顺手把武凤楼朝那大汉一推,被大汉绑住了手脚。
武凤楼不由得一阵懊丧,由于大意,不仅册封诏书无法到手,要误魏银屏一条性命,也有失大明朝的国威,真是噬脐莫及了。
奇怪的是两个人挟持着武凤楼,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问。
来到客栈外面,早停有一辆马车,那大汉把武凤楼推入车厢,就跳上前辕,跨辕抱鞭,等那女子低头钻入车厢之后,啪地一鞭,马车起动了。
那女子和武凤楼依偎在一起,阵阵胭脂幽香钻进了武凤楼的鼻孔,使他心乱如麻。
走了一程,那女子向他说道:“喂!听说你独自一人,胆敢进长白赌场,单人闯四厅,先胜一杵震八荒朱佩,后败珍珠滚玉盘,硬向朱彤弓索要三分之一的红利,真有这样的事么?”
武凤楼听了,心中一动,暗想:她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知道得这么迅速,肯定今天自己去长白帮大闯之事,有她安排的眼线在场。能是谁呢?正在武凤楼暗想之际,那女子追着问:“喂!你怎么不回答我,真有这样的事吗?”武凤楼一面思索自己的心事,一面毫不在乎地答道:“是又怎么样?。”
那女子更不放松了,再次追问:“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什么门派出身?”
武凤楼这时已想出那个站在朱彤弓短塌左侧的侍女,她不是尾随自己到了客栈门口吗?当时还误认为是朱彤弓派她来盯自己的,现在明白了,那肯定是身旁这女子安插在长白帮的耳目,难得她竟能把那侍女扎稳在二当家的身侧,足见这女子太不平凡了。
她是谁?会不会就是那个刁钻古怪的满洲奇女、多尔衮之妹、身为公主的多玉娇呢?一面思索着,一面随口答道:“我是一个到处游荡的江湖人,名字有一大堆,随你怎么叫都行。至于门派,怒不能奉告,这是门规。”
那女子格格笑了,笑得很开心。停了一会说:“从你编造谎言的笨拙上来看,你不会说谎。叫人一眼就看穿了。你可能有难言之隐。这不要紧,我可以等,等待你愿意说真话的时候。”
武凤楼暗暗心惊了。更觉得这女子不仅聪明机智,而且也神秘莫测。
他呆了一下说:“你为什么绑架我?我要你说出真正的原因,想把我怎样?”他这是乘机投石问路了。
那女子听了他的问话,立即改正说:“你说错了,这不是绑架,是请!请你到我们那里去商讨一件事情。”
武凤楼有些啼笑皆非地说:“谢谢你们请我,这种请的方式,真叫人受不了。”
那女子这回不笑了,很正经地说:“对一个单人独自力挫长白帮、折服朱彤阳手下两个干将的人物,不用这种法子,能请得动吗?实话告诉你,我还准备了迷香迷雾一类的东西,因为我的手下人详细叙述了你的一切,你是个深不可测的厉害人物。”
武凤楼见对方话既至此,也痛快地说:“依小可观察,朱彤弓身侧就有着你安插的探子,可能就是跟踪我的那个侍女。难为你为一个不明来历的江湖人下这么大的本钱!”
那女子又笑了,笑得很坦诚。她道:“我曾仰慕过一个英雄,可恨我和他中间隔一道很宽很深的鸿沟,今生今世绝不会有缘结识,也可能终生是缘悭一面。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想尽一切法子去接近江湖人物,想能有机会找到一个和那位英雄类似的人物。快一年了,我失望了。可惜我这一年当中,为了寻求心目中的英雄铁汉所付出的一切……”
武凤楼不敢往下问了,他已猜出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满洲公主多玉娇。还真怕她心中所仰慕的英雄恰巧就是自己,那岂不又是一场遗恨终生的憾事。
那女子见武凤楼不说话了,就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肩头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知道越是能耐大的人脾气越怪,我所以这么对你无理,说穿了,就是想请一个本事大的人在我身边给我撑腰,帮助我做一番事业,你就答应我吧?”
武凤楼虽手脚被绑,凶吉难测,也被这个女孩子天真无邪的几句话给引逗得几乎笑了出来。无奈强自忍耐着说:“直到现在,我的手脚还被你们绑着,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帮助你呀。”
那女子说:“对不起,你再将就一下吧,不到地方,我是不会给你松开的。我的手下人说你的武功可能比朱彤阳都高,你是从几岁开始练的,今年多大岁数了?”
武凤楼哪里肯说实话,胡乱诌道:“我父母双亡,十岁就在江湖闯荡,练武功也是那时开始的。东学一招,西学一式,连个正式的师父都没有,道道地地的大杂烩,不料反而被你这个外行给看高了。”
那女子见他避而不谈年龄,也不去说破,反而夸赞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肯说大话的人,从你这谦虚谨慎上来看,你就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凡是江湖中人,没有一个不是吹破天的。怪不得一杵震八荒朱佩说你绝不是一般的赌客,朱彤弓更说你可能改过装易过容,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武凤楼这回真的大吃一惊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能出现眼下这一档子岔事。后悔已经无用,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
马车赶进了一座占地极广、房屋连片的大宅院里。那女子先下了车,两只手一拍,立即走上来好几个大汉。只听她吩咐说道:“把这位英雄送到我的书房,等我换了衣服,有话问他。”说完,自己走了。
也许她的手下看出她对这被绑之人态度不同一般,便上前四个人破例用一张竹榻把武凤楼抬进了那女子的书房。
好一座明三暗五的书房,陈设非常齐全,幽雅寂静异常,藏书也极为丰富。武凤楼心想:真是个神秘莫测的女孩子。
他正寻思,灯影一花,那女子已翩然而来,只见她身披猩红的斗蓬,镶一圈水钻,几乎与地相接。内穿米黄色衫裤,同色丝绦束腰,脚穿黑色小蛮靴,满头秀发用一根银红色缎带束着,纷披于身后。面如芙蓉,眼似秋水,瑶鼻樱口,婀娜多姿,好一个出色的北国娇娃。
女子一进屋,就挥手让几个下人退了出去,亲自给武凤楼解开了被绑的手脚,让他坐下,唤侍女送上了茶水。
武凤楼抢先发话了:“小姐这样对待我,确实令在下难堪。如今受小姐厚待,却又令在下不安。难堪,厚待,两相抵消,在下告退了。”说完,作势欲起。
那女子并不忙着阻拦,凝然不动地说:“我要是怕你走掉,就不会给你松绑了。我这片宅子若是谁想来能来,谁想走就走,我也就不舍煞费心机把你请到此处了。”
武凤楼走的意思并不坚决,听了她的一番话,反而刺激得坐不住了。当下不光不再理会她,甚至也不屑再去看她。他霍地站起身来,向书房门外走去。
等他快要跨出书房门槛时,那女子才说了一声:“你真的想走一下试试?”
他出了书房才用肯定的口气回答:“不是试,而是走。”
武凤楼一个走字还没有吐完,左侧突然贴上来一条人影,刀光一闪,一口雁翎刀迅猛地递到了他的肋下。
武凤楼微微一笑,左手一招“天王托塔”式,正好托住了偷袭人的手腕,刚想夺下他的雁翎刀,突然右侧寒芒陡现,一口青铜剑已扫向了武凤楼的下盘。武凤楼知道宅中的打手绝不会少,不愿多耗时光,便右手一招“分花拂柳”,拇、中二指正好卡住了剑身的龙骨,双臂震处,早把一剑一刀夺了过来。
下手偷袭武凤楼的二人,因为自己出手下流,怕人家饶不了他们,早吓得身子一贴地,滚向了两边。
武凤楼既系名师高徒,又久经凶险,经验之多不逊于任何一位武林前辈。见二人向地上一滚,就知必有暗器偷袭。
果然对面一溜寒星,向武凤楼面门打来。武凤楼左手起处,雁翎刀化为梅开五朵,把五粒铁莲子完全磕飞。他乘机一晃身躯,看样子像腾空跃起,哪知他的身形刚起来七、八尺高,突然一个云里倒翻身,反而向一株松树的暗影中飘去。就在他云里倒翻身之时,一排硬弩正好从他的上方射过。树冠一颤,两个五旬上下的瘦长老人、一对护手钩、一条雀舌枪,居高临下地朝武凤楼当顶压下。武凤楼干脆把右手的青铜剑抛于地上,光凭左手的雁翎刀用“三路分兵”之法,磕开了攻来的一枪双钩。
忽然,一声低沉的唿哨传来。使雀舌枪和护手钩的二人,迅急隐入暗处;同时,四条纤细的人影已分别从东西南北面围了上来。每人一条九连环,向武凤楼展开了围攻。
武凤楼和侯国英的部下秦岭四煞交谊很厚,很熟悉他们四人联手的紫藤棒阵。对今天围攻自己的四个女孩子的四条九连环,他哪里放在心上,干脆,把那口夺来的刀也丢开不用了。
在一阵“泼风八打”、“玉带围腰”、“缠头裹脑”、“拔草寻蛇”的狂扫猛攻下,武凤楼用徒儿曹玉从恶鬼谷学来的“黄泉鬼影”身法,宛如鱼儿游水一样闪来避去,悠游自如地穿行了起来。一个时辰过去,武凤楼仍然从容轻松,而那围攻他的四个少女却已娇喘吁吁了。
忽听有人喊道:“阮、柳二位师爷到!”随着喊声,四个少女“刷”的一下子退了下去。
人影一闪,一个瘦小干枯的中年文士和一个体魄雄壮的中年武夫,已并肩站在了武凤楼的对面。身法之快,使武凤楼为之一凛。
那中年文士双手一拱说:“观阁下武功。足可当‘武林高手’四字。阮奇、柳奇二人不才,想在轻功和暗器上讨教一二,不知阁下肯赐教否?”
一听对方报出的名字,武凤楼不由得心中一沉,他记得掌门师伯萧剑秋曾告诉他:“当年先天无极派中有一个旁支,因反对师祖无极龙掌门,退出了先天无极派,愤而出关,在辽东积翠山自立了门户,掌门人名叫萧天白,自号乾坤一鹤,去掉先天二字,改称无极派。
门下共有一子一女和三个徒弟,女儿萧冷云,外号人称穿心剑,那一子三徒的名字都是单字名奇,儿子萧奇,外号人称笑傲五岳;大徒弟鲁奇,人称拿云赶月;二徒弟阮奇,外号人称千里一室;三徒弟柳奇,人称灯前无影,被江湖人合称为无极四奇。”
想不到一向孤高自负的乾坤一鹤萧天白,竟然能容许自己门下的两个徒弟充当了多玉娇赌场中的师爷。如今见对方公然挑战,武凤楼焉肯示弱,不过在神情上却显得极有礼貌,他答道:“在下乃江湖一走卒,怎能邀无极派高人的青眼,想令师乾坤一鹤乃一派之主,就连贵师兄弟四人,也都是一方之雄。千里一室,长于轻功;灯前无影,更精于暗器。我今天能幸会两位,实乃无尚荣幸,机不可失,只好斗胆求教了。”
千里一室阮奇一听对方不光一眼就认出自己和三师弟柳奇,而且对本门中事了如指掌,娓娓谈来如数家珍,心里先是一愣,但还是欺武凤楼年轻,心存轻敌之念,虽把傲气一收,还是软中带硬地说:“武林中切磋技艺本属常事,阁下如肯赐教,愚兄弟任凭挑选。”
武凤楼笑着说:“阮二侠真会客气,你提出要比一下轻功和暗器,难道真的不惜浪掷时光,让在下先领教你的轻功,再向令师弟柳三侠讨教暗器。”
千里一室阮奇听了一怔,脱口问:“依阁下之见呢?”武凤楼双手一拱,正色说:“我想请二位一齐赐教,好令在下一睹无极派的绝技。”
阮奇听了武凤楼的这一番话,胸中虽然有气,但他为人阴沉稳重,尚不致形诸于色,可他的三师弟柳奇却按捺不住了,斜跨五步,冷傲地说:“尊驾,这可是你欺人太甚,怪不得我们兄弟二人以多为胜,柳奇可要献丑了。”话未落音,身子已突然拔起,半空中,脱手一点寒星,打向了武凤楼,同时人也落在了西面墙上。
武凤楼修长的身躯陡然一转,左手抓去,称赞了一声说:“好招,左肩井。”随着话音已把柳奇打来的一枚铁菩提抓住了手内,身子也跟着拔起,向西面墙上追去。
灯前无影柳奇见自己打出的暗器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脸上一红,沉喝了声“打”,又是两枚铁菩提,电光石火般地打了出来。
武凤楼本可以用从三师叔学来的分云捉光手法去接柳奇打来的暗器,可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身分,耽误了盗取诏书的大事,左手扬起,先把刚从对方手中接来的那粒铁菩提甩手掷出,和柳奇又打出来的两粒中的一粒半空相碰,激射出一溜火花,同时落向了墙外,然后一翻身,右手探处,把灯前无影的另一粒铁菩提接在掌心。
柳奇脸一红,厉声叫道:“二师兄,掏暗青子喂他。”话音未落,五粒铁菩提撒成梅花形又罩向了武凤楼。
阮奇也觉得武凤楼太不给面子,也是一欺身,用“八步赶蝉”的身法飞扑而上。三支甩手短弩,分上中下封死了武凤楼的退路,师兄弟二人一齐夹攻了。
武凤楼屈膝抱腿,整个身躯成了一个元宝形,使柳奇撒向他的上下左右四粒暗器全都打完;右手一扬,用掌心内所扣的那粒击落了中间的一粒,身躯一舒,一招“斗转星移”再避开阮奇的三支甩手弩。身法飘忽,轻如落絮。
就在阮奇和柳奇二人正要再次袭击时,那女孩子突然发话了,她先说了一句:“请二位师爷住手。”然后紧走几步,来到了武凤楼面前,脆声说道:“你真了不起,我这座院子还真留不住你。请看在我一片诚心挽留的份上,能再进屋一叙吗?算我求你啦。”说完还把身子向下一蹲,给武凤楼请了一个安。她来软的了。
武凤楼这次只身下辽东,是为了盗取当年永乐皇帝册封皇太极的一封诏书。对长白一尊朱彤阳尚且肯前去求接纳,如今认准了这女孩子就是多尔衮之妹多玉娇,他岂肯轻易放过。刚才欲走的表示,不过是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现在见多玉娇诚心挽留,就故意迟疑了一下,才昂然向那座明三暗五的书房走去。
第二次接谈,两个人都显得随便多了。
武凤楼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从阮、柳二位师爷身上,我已知道芳驾就是多玉娇公主。我真不明白,长白一尊朱彤阳是九千岁平素最为敬仰的人,目前小可已成了长白帮三当家的,公主此举,是替朱彤阳找场?还是拆朱彤阳的台呢?”
多玉娇憨笑了,看样子很开心。
武凤楼不解地问道:“公主到底打算把在下怎样处置,快请明示。”
多玉娇止住了憨笑,清脆地说:“看把你急的,让人家喘口气嘛。喂,你到底是谁?能告诉我么?”
她可能怕武凤楼有所顾忌,把两只玉手一拍,唤进了一个侍女,冷然吩咐道:“从现在起,任何人一律不准进来。你现在就在角门上把守,快去!”那侍女瞧了武凤楼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武凤楼事先已编好了一套谎言,见那侍女一退出,就故意显得神情一黯,以凄凉的声调说:“小可辛艮,自幼父母双亡,既无兄弟,又无姐妹,孤苦伶仃一人,漂流江湖。九岁那年,幸遇南刀桂守时,把我带到三边总督杨鹤那里,学艺十年。当时言明,以兄弟论交,不算师徒。杨鹤死后,桂大哥被峨嵋派所害,我一来怕他们斩草除根,二来想寻求一个有力的靠山,好报雪前仇,以慰桂大哥于地下。这才来到了关外,凭本身的技艺投奔了长白一尊朱彤阳的门下。”
多玉娇被这番话说得相信了,不过一听他提起长白一尊朱彤阳,俏脸上顿时浮出一种不屑的颜色,哼了一声说:“什么长白一尊,一个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绿林豪客罢了。”
武凤楼故意道:“据小可所知,这长白一尊,曾多次拒九千岁之聘,在满洲地面,唯他独尊,公主为什么对他这么小看?”
多玉娇公主小嘴一撇,又哼了一声说:“朱彤阳多次拒绝我哥哥的礼聘,这事一点不假。他本人的武功也确实高深,就连手底下也真有几个像样的人物,不过在我多玉娇眼里,他可就变成说么不红、说二不黑、一文不值的人物了。就拿眼前的事来说吧,你辛少侠还不是赤手空拳就连闯四厅,干拿他三分之一的红利吗?他朱彤阳的狠劲儿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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