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凤楼还是强抑怒火,沉声说:“你老虽不怕落个以老欺少的丑名,但恐怕未必能这么容易!”
这回吴不残只冷冷地说出了四个字:“不会太难。”
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武凤楼,霍地一下子,重新拔出那口短刀。多玉娇哪里知道厉害,在一旁呐喊助阵道:“凤楼,不要手软,再摘去老东西几个另件,叫他改名吴全残。”
武凤楼心想:若是你知道吴不残的详细情况,你会跺着脚催我快去逃命。但他还是右手一挥,虚虚地划出了一刀,算作首先出招了。
看到武凤楼这么遵规过礼,吴不残不由得语气一缓说:“冲着你这么懂事,我吴不残改变了主意,决定不把你弄成残废,但要你代表江三向黑风峡赔礼服低,我破例放你一马。”
武凤楼这回可不客气了,虽然手中不是五凤朝阳刀,但因对方名头太大,怕贻羞师门,他还是使出了“追魂七刀”。
只见他手中的短刀突然精光闪射,第一招“鬼魂捧簿”迎向了吴不残的前胸。吴不残为了身分攸关,不好意思还手,单脚钉地不动,只是斜身闪避。武凤楼铁腕翻处,第二招“判官查点”刀光一闪,挑向了吴不残的小腹。吴不残的功夫确实不同等闲,武凤楼施展出七绝中的第二刀,只是把吴不残逼得滴溜溜一转,躲开了那一挑,脚底下仍是钉紧地面,寸地没移。
武凤楼美如冠玉的脸上紫霞一现,冷哼一声,第三刀“阎王除名”,用一切一削的两种手法,斩向了吴不残的腰际。吴不残奇丑的怪脸一变,左拐拄地,横闪五尺,左手铁拐也一招“拐仙敲门”,砸向了武凤楼的太阳穴。
见吴不残的刀猛拐沉,拐招诡异,武凤楼焉能存丝毫侥幸心理。第四招“吊客登门”,第五招“恶鬼抖索”,一连两招,才把吴不残逼得后退了三步。吴不残怪啸一声,双手拐迭次击出,竟然使出了轻易不用的“泼风十八拐”,只见层层拐影织成了一片寒芒,变化莫测,连绵不断,把武凤楼那修长的身躯裹入了寒芒以内。
这时,多玉娇才知道黑衣残疾老人的厉害。她气急败坏地喝道:“残疾老鬼,你只要敢伤凤楼一根毫毛,本公主我一定统率大批铁骑踏平你的龟窝!”
真是棋逢对手,武凤楼施展出移形换位轻功,凭着软、绵、小、巧、快的身法,闪现在一片拐影之中,宛如一时孤舟,漂荡在汪洋大海之内,直到吴不残的泼风十八拐快使到了十六拐时,武凤楼才寻着了一点空隙,奋力挥刀,第六招“阴风扑面”使吴不残的拐招一滞。武凤楼反扑了;最后一刀“无常追魂”,疾如闪电,猛似惊雷地凌厉劈出。
吴不残的泼风十八拐法,被武凤楼这最后一招撕毁了。两人的身影悠地一下子分开,变成了一东一西,对面峙立。
多玉娇见吴不残神情自若,刚才的一番舍命拼搏,好像浑然不觉似的。她再看自己心的上人时,一颗芳心顿时狂跳起来。武凤楼不光鬓边流着冷汗,脸色也微见苍白。她心里一疼,猛一下抽出了利剑,左手一领剑诀,分心一剑,朝吴不残扎去。吴不残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抖手一拐,正好压上了多玉娇的剑身,只震得多玉娇虎口一麻,那口利剑已脱手落地。气得她一横心,竟一头向对方撞去,同时嘴中还狂呼道:“凤楼,快逃!”
武凤楼眼圈一红,一招“分光捉影”,把多玉娇扯回到自己的身侧;动情地说道:“公主莫怕,他不能伤害我的,你放心吧。”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把多玉娇推向身后,为了多玉娇,他决心动用新学的刀法一拼了。
看到武凤楼持刀的手法,吴不残不由得一愣,破例把两根铁拐一齐端起。武凤楼一声轻啸,口中吐出了“兵分三路”四字,紧接着寒芒一闪,只听得当、当、当,一连三声暴响。吴不残架开了武凤楼的一刀三式,仍然能勉强挺立不动。可武凤楼却被对方的沉重铁拐震退了三步之多。武凤楼冒火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先天天极真气尚未练到家,这一招要是放在三师叔江剑臣的手下施出,至少能把吴不残逼退两步,而自己反倒退了三大步,真丢人。
他第二次重聚真力,沉喝一声“六出祁山”,那口短刀宛如打了一道立闪,向吴不残中下两部分截去。六下金铁交鸣之声响过。吴不残被逼退了一步,而武凤楼比他还多退了一步。
多玉娇关心太甚,见状大喜,娇声喊道:“老残疾快垮了,再有一招就可以打成平手,再有两招就能胜他一筹,说不定只要三招,就能要了老残废不值钱的狗命。”
武凤楼把被震得翻滚了的心血强自提气压了下去,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最后一咬牙,把手中短刀徐徐举起。不料,武凤楼的第三招“九九归一”,一刀九式还未使出时,吴不残却把紧损的豁嘴张开了,只听他说:“这刀法诡异霸道,煞气逼人,你是从何处学来?”
武凤楼对南刀桂守时能放下屠刀皈归拂门深表敬意,如今他人虽死去,却不愿埋没了他,随即朗声答道:“在下这几手刀法,是出自南刀桂守时大哥手下。”听武凤楼提起了南刀桂守时,还称他为大哥,吴不残迟疑了一下,带着不相信的口气说道:“真有此事?”武凤楼正色答道:“晚辈再不成材,也不至于到信口胡诌的地步,信不信由你。”
吴不残双拐突然落地,重新把它挟到了腋下,但语气仍然不善:“看在你和桂守时有些渊源的份上,我放过你一次,下次千万别再让我碰上。”话一说完,双拐顿地,人已窜出丈余,几个起落便不见了。
多玉娇惊魂乍定,掏出手绢替武凤楼擦去脸上的汗水,扶他坐在一块青石上调息。
等武凤楼恢复了体力,脸上重新变得红润时,多玉娇一伸舌头,余悸犹存地说:“真想不到一个残疾老鬼,竟然有这么高的功力,刚才几乎把我吓死了。我一定好好练功夫,若练它个二十年,一定替你宰了他出气。”
武凤楼被她这番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也笑着逗她说道:“你只要有决心苦练二十年,这吴不残必然得死。”
多玉娇大概也回过味来了,噗哧一笑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残疾,上哪再活二十年去,你简直是寻我的开心。”不料说到这里,肚子却咕咕响了一下。
武凤楼问了一句:“你饿了吗?”说时自己的肚子也响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又都笑了起来。还是多玉娇有办法,她让武凤楼在原处等她,就转身向一片有山民居住的地方跑去。
工夫不大,带回了一方鹿脯和一只烤山兔,居然还有一小坛山民们自己酿造的山葡萄酒,连吃加喝都有了。
看到武凤楼有些迟疑的样子,多玉娇白了他一眼说:“快吃罢,老道学夫子,这些东西我是用一只玉镯换来的,并不是学山大王的办法抢的。”
武凤楼知道她这样做纯粹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好感。
二人很快吃饱喝足,太阳也就升起了老高。看到多玉娇欢天喜地的样子,武凤楼几次话到唇边,又都咽了回去。
多玉娇看出武凤楼的神情有些异样,就体贴地问:“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吧。就是要我多玉娇的脑袋,我也舍得割给你。”
这样,武凤楼就更张不开口了。二人下山来到一座集镇,多玉娇按武凤楼的意思,买了一身合体的豆青色男人服装,易钗而弁,变成了一个俊美的绿衣公子。二人采取了迂回路线,避开满洲所设的卡子,向长城进发。
对这一带,武凤楼是轻车熟路了。因为去年出关会猎时,保着没登上九五之尊的信王朱由检,在长城脚下检查边防守备情况时,就是从这里经过的。
那时的五皇子对自己是何等的敬崇和亲切,如今物是人非,五皇子已面南背北,做了一国之群,天威赫赫,凛不可犯。为了求赦魏银屏不死,自己一挡多尔衮于山海关,二破魏阉余党(四卫之首谭英)于天坛内殿。贼党人多势大,自己仅率李鸣、曹玉二人和湘江三子、阴阳十八抓、天聋,地哑等人抗争,现在又单身一刀下辽东盗取诏书。
事情虽然办成了,却又惹下了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孽债,最后能把多玉娇往哪摆呀?可怜她为了痴爱自己,骗取诏书,杀了萧奇,对抗胞兄多尔衮,在关外她已无存身之处。到了关内,她也是无家可归呀。看见她心花怒放的快活样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向她说明真情呢?
武凤楼正心潮起伏、冥思苦想之际,多玉娇一声欢呼:“凤楼,快来看吧,青龙桥已经到了。”她扯着武凤楼的手儿,向雕刻着两座大青龙的石桥上跑去。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的辰光,一轮金黄色的太阳,眼看着向天边落去。秋风呼啸,使人深感寒意。不料多玉娇偏在这时面容一凄,一撩袍子,单膝一屈,跪在了桥头,细声说:“启禀兄王皇嫂,小妹不是有心背叛你们,为了我的夙愿,我只好离开满洲前往关内,进了青龙桥就是异国他乡了,我……”说到这里,多玉娇哽咽住了。
武凤楼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他知道弥天大错已铸成,无可挽回了。
多玉娇擦去了泪水,依傍着武凤楼在青龙桥上并肩远眺落日的余辉。
蓦地,一骑快马从青龙桥上疾驰而过,马上的骑者只回头瞟了二人一眼,就慌忙转过头去,提缰摧马,更加快了速度,转眼即逝。
可惜这情景,武凤楼、多玉娇二人竟然没有丝毫的觉察。
按着多玉娇的主意,二人先找了一家店房,要了紧挨着的两个幽静房间。安顿已毕,刚想吩咐店伙准备酒饭时。突然门外有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青山从来不改,绿水自当长流。果然在敝处又得见武公子的金面,幸甚!幸甚!”随着话音,一个年约四十八九岁的黑面虬须人已大步跨进了房门。
乍听口音,武凤楼就觉得耳熟。人一进门,他一眼就认出是以“闪电十八刀”驰名关外的辽东三边之首的边城龙,连忙站起身来,双手一拱,热诚地说:“一别尊颜,转瞬经年,边大侠丰采如昔,足见功力日深,快请上座。”说完,硬把边城龙按在上首座位上。
多玉娇当然听说和见过辽东三雄边氏兄弟,只是尊卑有别,没有机会交谈罢了。如今仔细一看边城龙,真是好威严的一副貌相,面如镔铁,一部虬髯,相貌端正;威武雄猛,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更可以看出他内功高超。给人的印象是:明显着刚烈,暗含着坚毅。
多玉娇贵为公主,一向孤傲自大,不拘小节,何况如今换上了男子的服装,所以看边城龙时就更无挽无束了。
可边城龙只看了她一眼,就不觉微微一怔,他转过脸来问武凤楼道:“这位小姐,因何乔装变服来此,有要我边大出力的地方吗?”
武凤楼见边城龙一口就道破了多玉娇的女儿身分。知道瞒不住这位老江湖的一双锐眼。又知他为人刚正,和自己也有英雄相惜之感,知他绝不会出卖自己,何况青龙桥已在大明境内,虽不能说明真相,但总得有个交代,刚想托词回答,不料多玉娇已抢先,她冷哼一声说道:“边城龙,你是真的不认识我?还是欺负我成了失时的凤凰!”
武凤楼气得直跺脚,但听边城龙说道:“公主!”大礼参拜了下去。他毕竟是满洲人啊。多玉娇大咧咧地一挥手,让边城龙起来,她自己连礼都不还。
这回,边城龙死也不敢上坐了。
武凤楼从边城龙一进来就想问他是怎么获得消息的,见寒喧已过,就开口问:“凤楼初到此处,边大侠已闻讯而来,你的消息真灵通。”
边城龙坦诚地答道:“说来也巧,这里的一片基业乃是先父经管,自他老人家逝去后,愚兄弟三人就没有离开过此地。我们的家小上个月也全搬到了此地。今日我府中的一个管事办事回镇,正好见武公子和公主在青龙桥眺望,我才闻讯起来。此处乃逆旅处所,往来人杂,哪堪居住,特请公主和武公子到舍下屈尊。请赏我边大一个全脸!”
依着武凤楼,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打扰边氏三兄弟,可多玉娇从小就敬仰边氏三雄之父,关外一代名医边天朋的医道神妙,可惜这个悬壶济世赛华佗,却被自己胞兄多尔衮派翠袖招魂阮如绵,勾结粉面二郎侯玉堂给惨害了,还残忍地割去了六阳首级。为此她决心去祭奠一下,一慰亡灵,二了夙愿,所以就抢先答应了下来。
到了边宅,受到了边城龙的盛情招待。多玉娇更感到哥哥多尔衮行为的阴狠歹毒。
晚宴过后,多玉娇提出要亲身一拜边天朋的灵位,武凤楼也真诚恳求同去。
边城龙只好应允,唤来一个家丁挑灯引路,来到了东跨院边天朋生前的书房。
边城龙上前一拍门,边天朋生前的贴身忠仆边福从里面把门打开,只见夜凉似水中,灯幽如豆下,一副盛着边天朋衣冠的棺木,停放在书房正中。棺木前的案子上,安放着一副灵牌,上写:“皇明已故处士边天朋之灵位”。下面是“不孝男边城龙、边城虎、边城豹泣立”等字。
多玉娇先奠,武凤楼后拜,边城龙陪在一旁尽人子之礼。老仆人边福却走得没有人影。
武凤楼心中虽是一动,还认为边福一生忠于主人,边天朋惨死,边福曾几次哭死过去,如今可能还是余恨未消,才躲去一旁。
不料刚刚出了书房,就看见边福站在院中,同时也发现各个角落暗处也潜伏了不少的人手,显然有不利于自己二人的举动。
武凤楼还未开口,边城龙已含怒斥道:“边福,没有我边城龙的话,你怎么敢擅自召集人手,对付武公子二人。”
从边城龙这句“武公子二人”来看,就足以证明他没有把多玉娇公主的身分亮明,更足以断定这次举动,事先他不曾知道。
边城龙的话刚一落音,从暗处突然燃起了八盏气死风灯,把整个东跨院照得如同白昼。灯光闪耀下,边福眨着一双恶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武、多二人。
边城龙火了,气往上一撞喝道:“边福,你是我边家的老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你怎敢自作主张,快把人撤下去!”
边福嘴角含着一丝傲岸的冷笑说:“请少主人不要发火,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边城龙怎肯在武凤楼、多玉娇二人面前塌这个台,厉声追问:“谁的主意?讲!”
边福卓立不答,在他的身后暗处有人答话了:“是我的主意。”
边福向下首一侧身,三个人影突然呈现在武凤楼面前,左有边城虎,右有边城豹,中间是一个浑身僵直、木无表情的怪老人。他正是方才答话的人。
武凤楼的心颤抖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在青龙桥再度狭道相逢活僵尸焦德元,也就是三边的授业恩师,这乱今天闯大了。虽知活僵尸的厉害,武凤楼也不能示弱,只是担心会连累多玉娇公主,抢先说:“晚辈实在想不明白,焦老前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能说出个原因吗?”
活僵尸那浑如铁板、木无表情的脸上,还是一无变化地说:“这很简单,老夫一时心烦,想杀一两个人解解闷,如此而已。”
武凤楼来火了,抗声说:“以关外僧、道、俗三奇的名头,说出这种不合情理的话,还有一丝一毫羽毛自惜的顾忌么?”
活僵尸慢条斯理地说:“说得也是,我焦德元再不济,也被人捧为僧、道、俗三奇,又被贵派江剑臣划了一刀。按理说,应该觅地潜踪,永远不再露面了。可我飘泊江湖一生,三次垂死待毙,都蒙边天朋大哥救活。
他一生仁厚,反落个断头冤鬼,他的死虽是多尔衮主谋,但起因却在你武凤楼身上。今天正好碰上你和多玉娇,两笔帐可以一齐结,我上哪找这样的时机去。武凤楼,拔刀吧,我这就要出手了。”
武凤楼明知凶险,又不能不拼,反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边城龙到底是正派人物,见是师父的主意,他自己当然不敢有抗师不遵的行为,但如今发现武凤楼身上没有那口五凤朝阳刀,他沉不住气了,怕武凤楼真死在师父手下。就连忙双膝一屈喊道:“师父,不能这样干呀,求你老人家开恩!”
活僵尸脸上的肌肉,隐约地抖动了一下,寒声唤道:“边福,过去摘下他肩上的那口刀。”
这句话可真吓坏了边城龙,也感动了武凤楼。他清楚地知道,焦德元因感边天朋三次救命大恩,不光收下边天朋的三个儿子为徒,还费时九年为他们三兄弟打造了三口奇形利刃,第一口是九耳八环刀,第二口是锯齿狼牙刀,第三口是边城龙身上背的金背砍山刀。三口刀中,还就数金背砍山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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