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鸣这番话,铁阁达不由得面有愧色,但他毕竟在多尔衮手下已久,强自鼓气怒声斥道:“巧口如簧,也救不了你的一条小命。看本总管十招之内,取尔狗命。”

话一落音,三十六斤重的铁琵琶来一招“横扫千军”,便朝李鸣的腰际扫来。李鸣见缓图之策已成,一面施展开移形换位轻功和铁阁达游斗,一面向武凤楼叫道:“点子已被稳住,我这里悠着点,你可以马前了。”

武凤楼心中暗笑,也不知这缺德鬼从哪学来这么多的江湖黑话。再一观察,见小神童和丧门剑阴世礼还一时难分上下。李鸣和铁阁达二人的拼斗更是让人好笑。铁阁达连击不中,早气得须眉暴张,喝声如雷,简直像山摇地动,而李鸣却是嬉皮笑脸,光一味闪躲,并不认真厮拼,延长下去,硬累也累死铁总管了。

知道该是自己下手各个宰杀的时候了,他趁追魂刀阴世义一刀走空,断骨斧阴世智的斧招未到,武凤楼蓦地一个“龙行一式”摆脱了二人的夹攻,紧接着右肩一塌,五凤朝阳刀已挟着红紫两道光华脱鞘而出,武凤楼要大显神威了。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两国会猎时,武凤楼一刀震三边,就是以掌中的这一口五凤朝阳刀击败了边氏三雄的金背砍山刀、锯齿狼牙刀和九耳八环刀。

那时铁阁达可是亲眼目睹,如今一见武凤楼亮出了五凤朝阳刀,怕阴氏二兄弟不知道厉害,招致损失,自己不光在多尔衮亲王面前不好交待,见了幽谷游魂阴森。岂不更是脸上无光。仗着自己力大无穷,兵器又沉,不怕宝刀锋利,不如喝退阴氏二兄弟,由自己一人单独会斗武凤楼,只要能击败武凤楼,取李鸣之命就易如反掌了。

主意打定,一招“乌龙摆尾”,扫退了缺德鬼李鸣,紧接着扑到武凤楼身前,替下了阴世义和阴世智,并示意追魂刀唤回丧门剑阴世礼。

武凤楼是奉旨前来查探虚实,自然不愿把事情闹大,一见铁阁达有把战场缩小的意思,正中他的下怀,故意说几句场面话,叫铁阁达收篷转舵。

“去年辽东盛会,武某虽有幸得会三边,却无福欣赏总管的一身绝技,今日巧遇,总管认为我武凤楼还配接你三招吗?”武凤楼这是赶鸟出笼,逼铁阁达和自己一较高低,一点也没有给对方留丝毫退路。

总管铁阁达被激怒了,一横手中的铁琵琶,忿然说道:“既遇真佛,哪有不朝拜之理,铁阁达放肆了。”起手一招“敲山震虎”,接着劲风,砸向了武凤楼。

武凤楼原地不动,掌中五凤朝阳刀一个“丹凤展翅”,刀削铁阁达的右腕,逼他自动收招。

铁阁达脸上一红,抽招换式,三十六斤重的铁琵琶第二招“韦陀降魔”朝武凤楼的当顶砸下。

武凤楼还是步眼不变,稳立原处,五凤朝阳刀一翻,一招“孟德献刀”刀刃朝上,又迎向了铁阁达的手腕,加上铁琵琶沉重、五凤朝阳刀轻灵,不等铁阁达砸到,武凤楼的刀锋已贴近了对方的腕间,强令铁阁达再一次撤回自己的招数。

铁阁达的脸色由红泛紫了,他对武凤楼虽然怀有戒心,知对方武技奇绝,但总认为以自己这个号称辽东第一勇士的身分,只要小心谨慎、稳重出招,肯定不会很快落败,只要能乘机转舵,率三阴弟兄撤走,庶可保全自己的半世英名。哪知连出两招,都没有使武凤楼错开半步,还被对方两次逼迫自动抽招。

他受不住了,冷哼一声,须眉直张,铁琵琶贯足了阳刚之气,用大摔碑手的功力,向武凤楼斜肩带背砸下,同时,拇、食、中三指,也划动了铁琵琶的三根大弦。

他的这件独门兵器,通体墨黑,系用精铁铸造,三根大弦是用乌金之丝拉成,内藏九支小弩,动一根可发三弩,如今他为顾脸面,不光兵器上倾出了全力,暗器也是一次打完,势和武凤楼一决高低了。

现在的武凤楼和一年前又大不相同了,不仅先天无极派所有的功夫已尽获真传,追魂七刀更加凌厉,还跟小师叔江剑臣学习了本门的三种神功,火候虽然尚浅,已能达到七成以上。

特别是从南刀桂守时的刀谱上学习了不少刀招,这次奉旨来此之前,三师叔又传了他几招刀法,其中有一式极快刀法,叫“九九归一”,出手一刀可劈向九个不同方位,快如闪电惊雷。

如今见铁阁达被自己两次挫退之后,暴怒如狮,拼上了性命,向自己攻出了一砸九袭的毒手。武凤楼脑际一闪,灵台清明,动用了“九九归一”快刀。只见他刀一反把,用五凤朝阳刀的刀背,使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硬找铁阁达的铁琵琶,卸去了砸下的压力,借力使力,五凤朝阳刀刀光连闪,劈向了九个方位,一阵金铁交鸣声中,铁琵琶中发出的九支弩箭,已断为一十八截纷纷落在了地上。而武凤楼也见好就收,右手握刀,站成了夜战八方藏刀式。

铁阁达失魂丧胆之下,噔、噔、噔一连退了三大步,面如土色,瞪目不语。

断骨斧阴世智哪知厉害,反手挥出巨斧,一道凌厉的寒芒向武凤楼膝盖间砍去。武凤楼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修长的身影一欺,踏中宫直进,左手五指成钩,恰好抓住了阴世智的断骨斧背,右手五凤朝阳刀电闪而出,架在了对方的左肩胛上。

铁阁达一声惊呼,还未喊叫出来,突然一个威猛的声音,起自荒庙的台阶之上:“武侍卫,请手下留情。”武凤楼扭头一看愣住了,发话的竟然是满洲枭雄多尔衮亲王。

李鸣这盏不省油的灯突然亮了。他先示意大哥武凤楼放开了断骨斧阴世智,然后抢出两步拱手说道:“午夜更深,惊动了王驾,李鸣在此请罪了。”

多尔衮对李鸣既恨之入骨髓,又畏之如蛇蝎。知道在嘴皮子上非受奚落不可。见李鸣一软,心中一宽,刚想交代几句场面上的话就带领几名属下走开,不想小神童曹玉开口了,他陡然向多尔衮问道:“夜寒露冷,不知王爷何故驾临荒亭?”问完,还深深地打了一躬。

多尔衮略一迟疑,他怎么能把暗中策划暗杀人见愁李鸣的事说出口呢!这时小神童曹玉开始进攻了:“听说王驾千岁曾立过誓言,非除去我师叔李鸣不可,此言确实否?”

多尔衮刚想反驳喝斥,小神童曹玉公开揭破了:“铁总管和阴氏昆仲今晚就是奉命行事吧?可惜枉费了一片心机。当初一日在贵国境内,十万铁甲之前,尚且奈何我们爷儿仨不得,何况在我们关内呢?我师父师叔奉旨前来迎护王爷大驾进京,请千岁择日启程吧。”

多尔衮狠狠地扫了铁阁达一眼,只见铁阁达羞愧俯首,知事情已经暴露,再作遁词也无益,只好托辞选好日期。通知他们三人,就灰溜溜地带属下走了。

果然不出李鸣所料,多尔衮骄横任性,拉不下脸皮,谎称有恙回国,改派阿济洛亲王进京朝贺,就这样,不可一世的多尔衮悄悄走了。

武凤楼三人虽然挡退了多尔衮,但因为心中悬挂江剑臣之事,回京的路上,始终提不起上次那“鞭敲金镫响,人奏凯歌还”的劲头。哪知过了滦河,开平还遥遥在望时,蓦地四条长瘦的身影,阻在了三人的马前。

武凤楼的马匹走在最前面,一眼就可以看出,原来是秦岭四煞弟兄阻住了去路。武凤楼知道在昔日奸宦魏忠贤的麾下,秦岭四煞的为人,比那一毒、二客、三僧、五鬼、六怪、七凶、八魔等人要正直得多。就在对待女魔王侯国英的忠心上,除去晏日华韩月笙以外,就数他们四个人了。今日突然拦住了去路,不知为了什么?

忙率李鸣二人下马,刚想询问原因,秦岭四煞之首左青龙冷然问道:“我们岛主现在哪里,目前情况如何?三位公子又是如何对待她的,请武公子直言相告,以免发生误会。”

武凤楼一来知他们四人为人正派,二来也知他们对侯国英的赤胆忠心,很和气地答道:“三婶娘现在可能存身于京城郊外的白衣庵中。”

他说的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女魔王悬念江剑臣冒死二次闯进大内,侥幸遇到铁豹东方森轻敌,才乘机逃逸出宫。可怜孤身一人,处于四面楚歌之中,除去投靠白衣庵,她还能投奔何处呢?

不料武凤楼话刚落音,大煞左青龙的脸色陡然泛青,语音也更为冰冷的追问道:“三位公子对我们岛主持何等态度呢?”武凤楼正色说道:“贵岛主是在下婶娘,是我们三人的长辈,不知左大哥何出此言?”

没等左青龙再问下去,四煞侯玄武恨声说道:“武公子乃当朝宠贵,我们兄弟乃亡命囚徒,兄弟之称,实不改当,只想请问是谁手捧圣旨,逼侯岛主削发出家的?”

武凤楼一听侯玄武问出这句话来,知他们必定听信人言,误会了自己。他先不忙着解释,反口追问道:“侯四哥从谁的口中听说?”

突然,路旁两棵柳树上各有一人异口同声答了一声“我们”,话到人到,两条人影飞落而下,正是女魔王心腹潇湘剑客韩月笙和风流剑客晏日华二人。

武凤楼正色说道:“二位错了。捧圣旨的是我不假,可我并未逼三婶娘出家,此事可由鸣弟和玉儿作证。”

二客四煞一听武凤楼所言极为诚恳,六个人互相一对眼神,韩月笙道:“话虽如此,传言也未必无因,请武公子陪我们一齐去一趟白衣庵如何?”

武凤楼为取信于他们,不得不点头答应,并打发李鸣带着曹玉先回朝中奏报,他自己就陪同六人一齐向白衣庵方向赶去。

武凤楼所骑是大内良驹,而二客四煞的马匹也无一不是良驹,七人一路纵马飞驰,很快就来到了白衣庵前。七个人一齐甩鞍离镫,栓好马匹,来到白衣大士庵门口,由武凤楼上前叫门。

庵门一启,一个老年婆婆以惊奇的眼神盯着他们,武凤楼很和气地问道:“老人家,你们庵主悟因大师在吗?”

老年婆婆摇了摇头,表示悟因大师不在。武凤楼又赔着笑脸问道:“有一个姓侯的年轻女子可在此处?”老年婆婆还是摇头,并且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秦岭四煞刚想发作,被武凤楼摇首阻止,眼睁睁看着老年婆婆关上了庵门。

武凤楼突然心中一动,向二客四煞说道:“三婶娘为了我三师叔,两次拼死闯宫,绝不会轻易出家,也不会离此他去,咱们再去那片树林中找找如何?”

六人默然。由武凤楼领行,六人随后,各牵马匹,来到了女魔王侯国英和江剑臣分手的地方。

只见树林前面新搭起了一个小小茅棚,一个身穿灰布僧衣的带发女尼,端坐在棚边。还没容武凤楼细看,二客、四煞已丢下马匹,扑奔了过去。

直到这时,武凤楼方才认出棚内女尼正是去年还位居武官正二品、手握五万兵符,统率过数以百计的绿林豪客,叱咤风云的一代女魔侯国英,只见她一头秀发已高高挽起,用一支黄杨木簪横别其上,一件又宽又大的灰布僧衣,遮住了她那刚健婀娜的躯体,白衣高腰袜子和两道脸的灰布僧鞋,代替了粉底绣花靴子。一张清水脸儿,已瘦削得看不出往日的一点风彩,此时正玉掌合十,闭目端坐。

头一个就是大煞左青龙忍不住了,凄然低呼了一声“岛主”便咽住了。

武凤楼不禁默然一叹,也低唤了一声:“三婶娘!”

侯国英还没睁开双眼,两只眼角已滚出了泪珠,她也被这些忠心于她的属下感动了。及至听到了武凤楼的低唤,她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风流剑客晏日华道:“属下从青城派中获得了消息,没敢让二位老爷子知道,暗约四煞兄弟、偷偷地找来。请岛主念我们六人的一片诚心,放弃出家之念,起驾回岛吧!”说完跪了下去。其他几个人都一齐单膝点地。只有武凤楼一个人悄立棚外,监视外面的动静。

女魔王侯国英扫了晏日华一眼,清水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但还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表示拒绝。

潇湘剑客韩月笙颤声求道:“石城岛矗立汪洋大海之中,岛内存粮足够十年之用,所有岛卒皆岛主昔日的旧部,实可称是可战可守之地,我们弟兄皆岛主心腹,又有两位老爷子辅佐,虽不能扬威宇内,还可以退而自保,岛主何苦如此,以失众人之心。月笙斗胆,强求岛主立即起驾。”

侯国英在韩月笙慷慨陈词时,不光玉容惨变,就连遮在僧衣内的娇躯也微微颤抖。秦岭四煞面有喜色,晏日华也卸下了肩上的包袱。显而易见,那是女魔王以往易钗而弁的特备服装。

哪知正在大家认为劝说有望的时候,女魔王一眼看见晏日华带来的衣包,竟然一下子又触动了心病。她欠身起立,逐个扶起了众人,凄然说道:“月笙所言,不无道理,我那五万旧部,足可当二十万雄师!何况还有我的两位盟兄,都是宇内称雄的人物,不仅多尔衮望洋兴叹,就连当今万岁又奈我何?率部抗旨拒捕,非不敢也,有顾忌耳。

各位请想,我侯国英离别盟兄,抛弃旧部,割舍娇儿,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丈夫江剑臣一人?试问,剑臣能随我回岛么?况且我树敌太多,眼下仇敌不无蠢动,我又能因我一人苟全,而陷石城岛于四面环攻之下吗?我的秉性,各位深知,请原谅我愧对大家了。”说完双掌合十,向二客四煞稽首行礼。慌得六人还礼不迭,无不心中惨然。

大煞左青龙直了直脖子,硬梆梆地说:“岛主孤身一人险居四面环伺之地,别人我不管,我左青龙一定要随待左右,以助岛主半臂。”

侯国英向左青龙送去了一丝感激的目光,但嘴中却是冷冷地说:“众弟兄都随我多年,光叫你一人留下,他们又将如何?只要你们忠心跟随我义妹国荣,多照顾枫儿,我侯国英就感激不尽了。我晚课已到,各位请回吧!”说完,真的又一旁盘膝闭目静坐去了。

武凤楼巡视一下茅棚,只见了几件用具炊具,这种茹苦含辛的修行,恐怕连出家多年的尼僧道姑都不能忍受。知道要想改变侯国英的境遇,除三叔江剑臣以外,绝无第二个人能够办到,心虽不忍,也只好悄悄离开了。赶到编修学士贾佛西所住的文渊阁,想请求贾叔父想个办法。

哪知刚到阁外,突然里面传出三师叔江剑臣的说话声,武凤楼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只见贾、江二人正在对奕,江剑臣听到脚步声,连头也不回便问:“是楼儿回来了?”

武凤楼知道凭自己的轻功造诣,是瞒不过三师叔耳目的,怪不得他能被推许为天下武林第一人。遂马上垂下双手,肃容答道:“是孩儿回来了,请师叔训示。”

江剑臣推棋而起,几步走到贾佛西的书案之旁,从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公文及草拟的各项文书中间,取出了一份朱笔御批,顺手递给了武凤楼,又悄声问道:“楼儿,你有多久没去看望魏银屏了。”

猛听三师叔提起魏银屏,武凤楼不由一怔,师叔所问不容不答,连忙说:“幸得老驸马千岁疏通,青阳宫中我还是每月两趟,没有大事缠身,孩儿从不间断。”

江剑臣抬起头来,两只大眼睛,明显比以前陷得更深了,脸色也更加苍白。他看出武凤楼有些茫然不解,又加重了语气说:“你今晚必须去看看她。”说完,缓步走了出去。

语气的沉重和决断,武凤楼头一次听到,他的心陡地一凉,马上就想到青阳宫去看望身陷牢狱的魏银屏。但猛地想起手中还拿着一张三师叔递给自己的那份朱笔御批,连忙仔细看去,只见是一本花名册,封面上写着“附魏阉逆党花名单”,御笔朱批是“按首从处决”五个龙飞凤舞大字。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武凤楼心悬魏银屏的安危,慌忙用手揭开了封面,才发现这册附逆名单不是三师叔从侯国英手中拿到的那一份,这上面赫然名列第一的竟是魏银屏。武凤楼惊得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倒。

待定了一下心神后,为怕看错,又仔细看,一点不错,武凤楼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

文渊阁编修学士贾佛西悄悄走近了他,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低声说:“这份名单,是皇上亲自圈定,东方公主亲手抄录,又经皇上加了朱批,算铁案如山了。”

武凤楼听到“东方公主”四个字,两只有些失神的眼睛,陡地闪出凌厉的寒芒,一顿足,就闪出了阁外。贾佛西学士一声“勿得莽撞”还未说完,武凤楼已跳下了台阶。

贾佛西心中一凛!知一场君臣失和之争必然难免,急忙派人去请老驸马冉兴。他自己也更换朝服,直奔大内乾清宫。

来到宫门外,只见秉笔太监王承恩正满面愁容地站立等候。一见贾佛西到来,一把扯住他的袍袖,惶然说道:“万岁爷一向圣明,不知为什么偏在魏银屏的事上,甘愿失信于武公子,岂不使藩邸从龙之臣心中怨恨圣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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