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厉声喝道:“无耻鼠辈,乘人之危。算哪道人物!报出尔的名来。”

室中人得意地笑道:“叫江三侠失望了,老子是刚从鬼门关赶回来的黑煞手,这你该知道,你已经输到什么地步了吧!”

一听此人竟然是黑煞手陈士佩,江剑臣从心底泛出了一股子凉气,他知道自己这回可输得精光了。

又听黑煞手说道:“多谢江三爷,你没把我陈士佩摔死在当场,而是振腕将我抛下了山峰。可能是你江剑臣杀孽过多,该着遭报,也该着陈二爷扬名露脸,侥幸落身于峰下小溪之中,借着水遁,陈二爷又变成了大活人,才得以马上讨还我这笔六月的债。”

江剑臣心神一颤,逼问了一句:“你想怎样?”

黑煞手哈哈大笑说:“那还用问吗?杀兄之仇,断腕之恨,我陈士佩还能不一齐向你讨要!”

江剑臣五内惧焚了。要不是老娘在黑煞手的魔爪之下,就是刀斧加身,死神压顶,一身傲骨的江剑臣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现在,他不得不低声下气了。他颤声说道:“老吾老,天下人之老。你黑煞手也算是老辈的人物,只要你不加害江某老娘,什么条件我都能依从。”

心黑手毒的黑煞手又笑了:“算你江剑臣光棍,因为你是个孝子,也是个人物,有你的老娘在陈某的手中,还怕你江剑臣不听招呼!老子的条件不多,只要你两只眼球和一条右臂,我保险交还你的老娘。如不答应,我陈士佩豁出再死一次,什么下流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你母亲杨碧云年轻时可是我们河北一带出名的大美人啊!”

听了黑煞手这些无耻滥言,几乎把江剑臣气昏吓傻。真要是应了这恶魔说出的话,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他冷汗淋漓地开口求道:“陈士佩,你的条件我不光全部接受。而且还多加上我的一条性命。只是你得先把我老娘送出室外。”

江剑臣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取巧之意,他是为了保全自己老母的一切,才情急意乱这样说的。

可黑煞手冷笑了:“江剑臣,你还是贼心不死呀!以你的功力,我敢这么答应吗?大概你是不到河边不肯脱鞋,我准许你贴近到石室门前,让你看个清楚。但你的双手可要高高举起,否则将会后悔三辈子。”

江剑臣面色铁青,钢牙连错,为了看自己老娘一眼,他答应了。

听到黑煞手一声招呼,江剑臣高举双手,点脚晃身,蹿身到石室之前。他首先看清黑煞手满面血污,用扯下的衣服吊着那条折了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自己昨晚用过的切菜刀,坐在母亲杨氏夫人身边。只要自己有些微动作,他就可以立即置母亲于死地。

江剑臣绝望了,慢慢地向后退开。

黑煞手等江剑臣退出了可以攻击的位置,才放心大胆地贴近室门。这老小子真鬼,他怕江剑臣抽冷子陡发暗器,只露出一少半面孔说道:“我喊出一、二、三,你只要敢不先残双目,老子可就要造孽了!”

江剑臣怕黑煞手不遵诺言,即使自己残目损臂,母亲也同样遭他的毒手。刚一迟疑,陡然听得东侧荒草中有一少女的声音,悄声说:“你只演演假戏,吸引住陈老鬼,我以后面窗户进去,先护住令高堂,这盘棋就全活了。但你会如何报答我?”

江剑臣心中一喜,忘情而悄声地说道:“女侠大恩,江剑臣杀身必报!”

荒草中少女又追问了一句:“凡我所求?”

江剑臣哪里还顾得多想,也悄声地答道:“誓皆从命!”

这时黑煞手已喊出了“一、二……”江剑臣不等陈士佩喊出“三”字,猛地将手中的药物掷地,左手陡然伸向右肩,先错开骨节,“卸”下了右臂,接着又故意提聚功力狂喊了一声:“母亲!”左手的两指作势向两眼挖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石室后窗喀嚓一响,室内的陈士佩发出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江剑臣知道那少女已经得手,只求老母得救,他哪有心思再想其他。他用“一气凌波”身法,化成一条淡淡的人影闯人了室内。

一眼看去。黑煞手陈士佩已躺在血泊之中,老母亲所睡的床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黑衣少女。

江剑臣心中感激,连自己“卸”下的那条右臂都无暇顾及,抢前三步,单膝点地就要叩谢那黑衣少女的救母之恩。此时面前人影一花,黑衣少女不光阻止了自己的叩谢,她纤手伸出,却扣住了自己的右臂,一托一对,骨节微微一响,很熟练地替自己复原了手臂。身法轻灵,手底下利索,使一向眼高于顶的江剑臣也为之一怔。

只听那黑衣少女柔声说道:“以君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岂能轻易屈膝。再说也得讲究个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知情懂礼,言语温顺,江剑臣对之愈加感戴。他俯首谢道:“老母不幸染病,使剑臣乱了方寸,导致恶贼乘我于危。若非姑娘援救,后果实难设想,我非郑重一谢不可!”江剑臣仍坚持拜谢。

黑衣少女哼了一声说:“咱可是有言在先,凡我所求你都得无不应允。我不要你谢,你却非谢不可,岂不是言而无信?”

江剑臣心头一惊,知道又碰上了一个难缠的刁钻少女,只得后退一步,默然不语了。

只听那少女急道:“老母高烧不退,你还愣着干吗?快去找药,我去烧水。”

江剑臣听人家说得有理,连忙跑到室外将药包找回。刚想去煎,却被黑衣少女从手中夺去,并埋怨说:“室内倒着一条恶狗,老娘醒来还不得吓个半死。你将陈士佩的尸体赶快弄出去!”

江剑臣简直变成了一个仆从,任她呼来唤去。他当下高兴地依照黑衣少女的吩咐,先将黑煞手陈士佩的尸体拖出去抛入峰底,又将室内的污迹清刷了一下,方才来到母亲的床前照看。

不到一个时辰,黑衣少女已将汤药煎好。吩咐江剑臣将母亲的头部抬起,黑衣少女先用筷子撬开了老夫人的牙关,然后一匙一匙极有耐心地将药汁喂下去。

由于二人相隔太近,江剑臣不消仔细看,就看清她是一个极为美艳秀丽的少女,最令江剑臣注目的是她的右手修长好看,而左手却仅有秃秃的一只手掌。没有指头。从形状上不难看出,是先天残疾,而不是受了损害。

江剑臣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来,那就是自己在追缉七凶时,新结交的好友吴觉仁,他曾拜托自己代为寻找他的小妹吴守美,而吴守美就是一个先天残去了左手五指的少女。不料,她竟出现在这种场合,并救了自己母子,这事也太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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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三坠情网 无心受恩女丧门 初逢蛇蝎 有意挫伤冷酷心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自己没去完成老友吴觉仁的重托,人家妹妹反而救自己和母亲于危难之中。

看到钻天鹞子江剑臣盯着自己那只残手细看,黑衣少女嫣然地笑了,笑得很美,简直像一朵盛开怒放的牡丹。

江剑臣心神一凛,自悔失态,急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凝视起母亲的脸。服过药以后的杨氏夫人安静了许多,江剑臣细心为老娘盖好了被子。

黑衣少女悄声说道:“从三爷的表情上判断,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是黑风峡的吴守美了。现在你还想叩谢我吗?”问完这话,两只秀丽的大眼睛调皮而又大胆地盯在江剑臣英俊的脸庞上,一点也没有世俗儿女的羞怯之色。

江剑臣虽在武林中堪称独步,再厉害的凶神恶煞也不放在眼中,可就是对年轻少女从心底里惧怕。从前一个女魔王,外加一个女屠户,已经缠得他焦头烂额。如今再碰上这个黑风峡的吴守美,而且受了人家这样大的恩德,所以看到她用这种眼光盯着自己,不由得心慌起来。

有心岔开话题,就故意搭讪说:“吴姑娘独自离开黑风峡,令兄吴觉仁几乎急死,他各处托人寻找,连我也曾受过吴大哥的重托。目下就连令尊吴老伯也亲自出了黑风峡,重入江湖寻找于你。依我看,吴姑娘该早日回家,以免亲人们悬念!”

吴守美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怎么,你想赶我走?”

江剑臣刚受了人家的大恩,怎能承认想赶她马上离开,只好吐出了一个“不”字,还使劲地摇了几下头。吴守美脸罩寒霜又逼问了一句:“是不欢迎我?”

江剑臣苦笑了一下答道:“江某受吴姑娘大恩,怎会不欢迎姑娘。”

吴守美的俏脸上马上有了光彩,孩子气地又问:“那是欢迎我了?”

江剑臣只好正儿巴经地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欢迎。

吴守美高兴地一下子用右手抓住了江剑臣的手腕,娇艳如花笑道:“我吴守美真走运,也真感谢黑煞手陈士佩这老匹夫,要不是他暗生毒念。凭我吴守美到哪里去帮你江三哥的大忙。明天我得雇人给他收尸、埋葬、筑坟。”

江剑臣心想:你这叫什么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心中虽然有气,脸上可不好外露。

吴守美得意地又是一笑说:“刚才我的那一手绝不?这招儿就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江剑臣几乎把鼻子都笑歪了,心想:一个普通武林人都会用的调虎离山法,轮到她就成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但江剑臣不但不敢笑话她,还满口称赞道:“吴姑娘真好计谋,好本领!”

吴守美笑容一收,将江剑臣的手狠狠一甩,气忿地说:“我这里一口一个江三哥,你那里一句一个吴姑娘,咱们这是论的什么辈分呀?”江剑臣张口结舌,无法分辨。

吴守美又带气说:“还有,你冲着我兄长叫大哥,喊我老爹叫大伯,偏偏冲我喊姑娘,你这不是诚心骂人吗?”江剑臣还是默然。

吴守美噗哧一笑,重新拉起江剑臣的手,像小姐姐教训大弟弟似地柔声开导说:“你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吧!从现在起,我喊你三哥哥,你就叫我小妹妹,咱们谁也不沾谁的便宜。”这番话更使江剑臣一惊,这个野丫头将称呼又推进了一步,连双方的姓氏都勾走了。

适巧这时,老夫人在那里哼了一声,江剑臣借机将自己的手从吴守美的手中抽出,赶到母亲床前。只见母亲的额角已沁出了汗珠,他忙将自己的脸儿贴了上去,觉得热已退了许多,心中顿感一宽。这时,坐在对面的吴守美冲他轻轻“喂”了一声,示意他不要惊动母亲,仍回到她的身边。可怜江剑臣像个木头人似的,又照她的话办了。

吴守美悄声说:“我知道你是五岳三鸟中的钻天鹞子,你知道我的外号吗?”

江剑臣当然不知,只好摇了一下头。吴守美说:“人家给我送的外号难听死了,我很生气。开始谁喊我就宰谁,不料反而喊得更响了,真气人!”

江剑臣好奇地问道:“什么外号,气得使你去杀人?”

吴守美破天荒显出不好意思地说:“你靠近我点,别叫老娘听了害怕。”

江剑臣心想:什么外号,能叫人听了害怕?心中奇怪,真的靠近了些。

吴守美低声说道:“人家送我的外号叫女丧门。”

江剑臣心中一惊,突然后退了一步。

吴守美得意地一笑说:“看,连你都害怕了不是?”

江剑臣这下子可真害怕了。他想:侯国英的外号女魔王,李文莲外号女屠户,而吴守美的外号又是女丧门,这莫非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活该我江剑臣遇到这些女煞星。他想:非得想法疏远她不可,若再沾上了她,那简直没有我的一点活路了。

江剑臣心中正忐忑不安时,老夫人又醒转了过来,他赶紧过去照看自己的母亲了。

到了次日,杨氏夫人的病情大为好转,又接续吃了一天汤药,到晚间完全退烧,只是虚弱得厉害,还不能起床罢了。

到了第五天早上,趁着吴守美没有醒来,江剑臣将自己怕吴守美纠缠的事,悄悄对母亲说了一遍。不料杨氏大怒道:“得了人家的大恩,反用这种想法来猜测人家,岂是我们受人之恩的应为,我不准你亏待这孩子。”

江剑臣知母亲这两日从吴守美口中已了解那天夜里的凶险,母亲光是感恩情切,但自己可真怕再坠情网,情急无奈,只好哄骗母亲说:“杨鸣被杀,官家难免向上禀奏,有吴守美保护母亲,孩儿放心,我想赶去京师一探究竟。过几日母亲病体已好,我再来接母亲去京城安置。”杨氏夫人一想有理,这才应允。

好不容易得了母亲许诺,江剑臣怕吴守美醒来自己不好走脱,便悄悄离开了双塔山。他先暗去承德查问,幸喜杨森将军为人宽厚,极受官府和当地百姓的崇敬,加上杨鸣已死,无人指明凶手,上头又另行派员接替了总兵一职,一场大乱,不了而了之了。

江剑臣这才放下了心,连夜进京,将此事偷偷告诉了结拜盟兄贾佛西学士,然后就向嵩山黄叶观赶去。离先天无极派的百年大典只有两个月左右了,江剑臣急于回山看看。

江剑臣之所以舍下老母亲,决心赶回嵩山,一来有意离开吴守美,二来怕掌门师兄有要事差遣,三来可以派武凤楼或李鸣来接自己的母亲。基此三点,况且母亲即将痊愈,他才日夜赶了回来。

哪知刚刚来到嵩山五老峰下,一眼瞧见缺德十八手李鸣正独自在初祖庵前来回走动。李鸣也一眼发现了自己的师父,首先惊慌地回头看了庵内一眼。接着又连连摆手,示意江剑臣不要上前,马上退走。

江剑臣知道这宝贝徒弟平素一贯胆比天大,今天见他怕成这样,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就悄悄改道向西南角上的二祖庵走去。

这二祖庵建造在少林寺西南八九里远的钵盂峰上。里面供的是二祖慧可的佛像。他俗名姬光,虎牢关人,从达摩祖师学佛,得受真传。

江剑臣刚刚来到炼魔台,缺德十八手就追了上来,他悄声说道:“师父,麻烦事来了,我那讨人厌的师姑婆找上了门来,将大师伯和二师伯都唤到初祖庵中,先罚二人跪下,又勒令掌门师伯将师父交出来,一定要把师父处死,到阴曹地府去和文莲姑姑作夫妻。任谁也劝说不得,连我三师爷也被她老人家骂得一塌糊涂。如今二位师伯已跪了整整一天,看样子一时半晌还不会开恩饶恕。你老人家现在千万不能露面呀!”

听了李鸣听说的情况,江剑臣心情极端复杂。想起过去自己亏待李文莲的种种,和危难中李文莲舍身保护自己母子脱险的情景,特别是自己明明看见她葬身火海之中而不能脱身援救,痛心负疚,无以复加,江剑臣感到极为伤心了。

见师父难过,李鸣劝道:“祖姑婆的火气再大,她老人家能拿两位师伯怎样?可若是见到了师父你,那就不同了,师父还是暂躲一时吧!”

听了李鸣的话,江剑臣的心有些活动了,脱口问:“你大哥和玉儿哪里去了?怎么不在此地?”

李鸣两眼一闪,好像有了支开师父的办法了,说:“为了寻找东方绮珠,我大哥带玉儿一同去了河南归德府的花木兰祠。”

果然江剑臣着急道:“东方绮珠既然决心难为楼儿,就绝不可能在花木兰祠中存身。何况这话仅出于柳万堂一人之口,而柳万堂又是从其站母绿衣罗刹柳凤碧处得来。另据柳万堂讲,他姑母也是从江湖人的口中听说,这充分说明知道这个消息的大有人在。以东方绮珠的身分和心机,再加上还有白衣文君薛风寒陪伴,能这般大意?岂非笑话。”

李鸣说:“这话我也说过,可大师伯找东方绮珠心切,嵩山离归德又不太远,就命大哥去了,我又怎敢阻拦?”

江剑臣眉头一皱,突然问道:“他二人走了几天了?”

李鸣屈指一数说:“才两天。”

江剑臣陡然下了决心,对李鸣说:“你暗地里去求三师祖,请他老人家去一趟河北双塔山,想他老人家为了躲避慈云师姑,必然乐意。然后你追随我的身后,赶往虞城,以防你大哥遭人暗算。”

说完,才把承德的一番风险和女屠户葬身火海、杨氏夫人暂避双塔峰以及巧遇吴守美之事,都简要叙说了一遍。江剑臣未敢久留,立即赶往虞城。他避开官道,专抄僻径,用了一个下午加大半个晚上,便赶到了归德府城外的火神台。

这火神台又名火星台,传说前古帝喾王代高阳氏为天子后,封他的儿子阏火正,管理火种。阏伯死后,寻高台埋葬,被人称为火神台。后来在台上又建了阏伯庙,叫火神庙。所以以后各朝代都有人在这里研究天文,观察火星,并于每年十一月初七进香朝拜,是日便成了盛大的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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