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臣猛然想起,明天已是十一月初六,庙会就将开始了,星月交辉之下,向火神台上下一看,只见台的上下和四周,竟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无数帐篷。
这火神台相当庞大,台如墓形,高约十丈,长约八百尺。台上除了阏伯庙,还有大殿、拜厅、东西禅房、配房、钟鼓楼,台上有戏楼、大禅门等。从碑文上看,这是元朝大德年间重建,红墙金瓦,庄严肃穆。
江剑臣正仔细观看,突然从火神台凌空拔起了一条黑影,三个起落,便进了阏伯古庙。江剑臣目光锐利,一看其身法,就瞧出是峨嵋派的轻身提纵术,这人的功力还真不低,在峨嵋派中最少也算得是个二流人物。江剑臣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也预感到徒侄武凤楼和徒孙小神童有陷身入伏的危险。
心中一急,潜踪欺入,他要暗中查看这火神庙中到底暗藏了多少峨嵋派的人物,究竟要怎样对付武凤楼师徒。凭江剑臣的功力,出入敌人眼皮底下还不是来去自如。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以摸清底细,他还是小心谨慎地隐去身形,潜行入内。入庙以后,张目巡视东、西禅房,配房以及大殿,都是一片黑暗,寂无一人。他两臂一展,宛如一溜轻烟,蹿上了那座高大的钟鼓楼。
不料他刚刚落到楼上,身后金刀劈风之声迅疾,显然有人暗算。江剑臣是从明处进入暗处,突然下手的人是隐身暗处攻击明处,加上是陡然出手,令任何人都防不胜防。
也合该着下手的这人倒霉,他所以一声不吭突然下手,就是认为自己有绝对把握制服对方。但是他错了,就在金刀劈风乍起之时,江剑臣就心中暗笑,因为他早就教过武凤楼等人对付突然遭袭的办法,这种时候既不能前蹿,也不能左右躲闪,因为这三个方向都在对手跟踪追杀的范围之内。
当下江剑臣只用左脚前点,右臂一振,不光一下子就靠上了身后袭击人的前怀,令那人一刀砍空,而且也用肩头碰折了袭击人的右腕。不等那人喊出声来,他左手翻出,又扣紧了那人的咽喉。
江剑臣右手夺过刀来,对准了俘虏的心窝,低喝一声:“不听招呼就开了你的膛!”然后才松开了左手。可怜那人为了争功,糊里糊涂便落入了江剑臣手中,吓得身躯一抖,却颤声威胁道:“你杀我容易,但你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庙。”
江剑臣轻藐地一笑说:“我能不能活着离开不用你管,可你的生辰八了就要被你这口刀一下子勾销了。”
那人筛糠似地说:“你想怎样?”
江剑臣右手一推,明晃晃的刀尖先刺破了那人的皮肤,冷冷地问他道:“你是谁?这座火神庙都窝藏了哪些人?打算干什么?你从实说来,饶你不死,胆敢一字不实,我会叫你尝尝什么是惨死的滋味!”
那人吓傻了,知道碰上了极难对付的主儿。他颤声招道:“我叫樊小亭,是瞽目飞龙焦二爷的手下。峨嵋派的五龙一吼,全都在此。听说还请来了乐山的屠龙老师太。”
一听说屠龙师太也来参预,江剑臣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知道对方的力量太强大了。慌忙又寒声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樊小亭为了活命,只好依实说:“打算在此地张网,活捉武凤楼,引来江剑臣……”
江剑臣不等他往下细说,插口逼问道:“谁是主谋?讲!”
樊小亭刚一迟疑,江剑臣手中的刀便要推进他的肌肉。樊小亭魂飞胆裂,连忙说:“峨嵋派的掌教夫人冷酷心。”
江剑臣一听,不禁心中泛起一股冷气,又追问说道:“他们有什么把握?既想活捉武凤楼,还想引来江剑臣?”
樊小亭也是豁出去了,道:“昨天已在花木兰祠捕获了一只雏鸟,叫什么小神童曹玉,押在庙里。凭这个还怕引不来武凤楼和江剑臣?只要他们一来,就没他们的好了。”
江剑臣右手抽回刀来,左手用独门手法连点了樊小亭三处穴道,就是庙中人发现,他也说不出自己到来的秘密。趁着天没大亮,他从钟鼓楼跳下,贴向了亮出灯光的那座拜厅。
从檐下的花格子,江剑臣看见拜厅正中稳坐着一个老年道姑。见她虽然已年过古稀,却鹤发童颜,腰腿硬朗。不用说,她就是无情剑的师父屠龙师太了。
两旁分坐六人,从形貌上,江剑臣可以猜出,东边的三人是:四海游龙尤半瓢、瞽目飞龙焦一鹏、川边墨龙沙梦山;西边的三人是:金毛吼阚山岳、巴山怒龙屠世仁、翻江狂龙余占鳌。
江剑臣看到这群峨嵋派对手,心情越发沉重了。以他的脾性和功夫,别说面对一个残年道姑、一吼、五龙这一伙七人,就是峨嵋掌教苦行者司徒平亲自率三尊二老一齐出动,他钻天鹞子也敢于一拼。今天他所犯难的是,孙儿曹玉已落人手,侄儿武凤楼下落不明,自己只要有一处顾不到,在先天无极派召开百年大庆的前夕,都将使这次大典蒙受耻辱。他这个自幼就身受师门深恩的五岳三鸟,能不慎重从事吗?
这时,猛听屠龙师太寒声说:“杀死我的大徒儿,真是武凤楼之徒曹玉吗?”她锐利的目光,逼在了五龙之首尤半瓢的脸上。直刺得四海游龙身躯一颤。
他的二弟瞽目飞龙站起答道:“回禀师太,确实是先天无极派门下弟子武凤楼的徒儿曹玉所杀。”
这老小子诚心拉屠龙师太下水,不厌其烦地连武凤楼、曹玉二人的派别出身姓名说了个详详细细。屠龙师太果然脸色陡变,又逼出了一句:“阚大彬、阚二魁和阚品元等三兄弟也是死于武凤楼一人之手了?”
瞽目飞龙的为人也真奸真环,这一次他不回答了,反而将目光扫向了峨嵋三狮之父金毛吼阚山岳,意思是让他这个苦主亲自向屠龙师太诉说,好增加一些分量。
果然金毛吼切齿痛恨,两眼赤红,向屠龙师太说:“请师太为阚山岳报残杀三子之仇。”
屠龙师太老脸转厉,又沉声问:“曹玉小贼何在?”
瞽目飞龙趁势站起来说:“现在押在配房之中。”
屠龙师太忽然站起,恨声命令道:“提来见我!”
焦一鹏干瘦的黑爪一挥,他的三弟川边墨龙沙梦山、五弟翻江狂龙余占鳌应声走了出去。
江剑臣心中一动,这可是营救孙儿曹玉的绝好时机,只要将曹玉提到拜厅门前,自己只消一个冷不防飘身而下,两掌击退沙梦山和余占鳌二人,曹玉就得救了。主意打定,江剑臣严密监视着那一排配房,等待着时机。
突然从右侧角门之外传来一声:“先天无极派门下弟子武凤楼求见屠龙师太!”
隐身在横梁之上的江剑臣神情一松。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猛地又落下了。
由于武凤楼出现得突然,拜厅中的众人都被震得悚然一惊。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已飘然出现在拜厅台阶之下。武凤楼真的赶到了。
屠龙师太到底不愧为一派之尊,朗声说道:“恕我托大,长不迎幼,快请武少侠进厅相见。”说完,目视巴山怒龙屠世仁,令他出厅去请。
如此一来,江剑臣不由得对屠龙师太顿生好感。因为她虽然报杀徒之仇心切,但还能对武凤楼以礼相待,显见她为人不算太恶。他稳住身形暂时不动了。
巴山怒龙屠世仁也是个凶狠的人物,只出了拜厅,就不再去下台阶,看样子他可能要拿出点颜色给武凤楼看看。武凤楼虽然年少,但出世以来就面对奸阉魏忠贤手下的一毒、二客、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凶、八魔等一大帮凶神恶煞,身经何止百战,早看出屠世仁不怀好意,他毫不在乎地一直走上了台阶。
江剑臣不由得暗暗夸了一声:好孩子!
武凤楼只上了两道台阶,屠世仁这条巴山怒龙就双臂怒张,阴森森吐出了一个极简单的“请”字,紧接着一双铁爪陡然向武凤楼双臀的肩井穴狠狠抓去。出爪诡异,力足势疾,又加上居高临下,占足了泰山压顶之势。只要武凤楼后退半阶,就扫尽了先天无极派的威风和颜面。
不料武凤楼极有礼貌地说了一声:“多谢相迎!”两只手掌突然往中间一合,明着是一招“童子拜观音”,表示对屠龙师太的尊敬,实际上用的却是一招“裂革穿石指”,双手的两根中指直对着屠世仁的两腕寸关尺,硬逼得屠世仁收回了双爪。
屠世仁脸色一变。武凤楼乘机登上了台阶。从他那乍然一亮的双眸中,江剑臣知道武凤楼已嗅出自己的潜身所在,对自己师兄弟三人所教的这个徒弟,他有些引为骄傲了。
武凤楼走进拜厅后,在屠龙师太的示意下,左边所坐的四海游龙等三人,都挪向右侧按秩序另取椅子坐好,上首空出了三把椅子。
屠龙师太挥手让座。
武凤楼朗声求道:“请师太派人,再取一把椅子过来。”
屠龙师太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武凤楼凛然说:“凤楼身拜三师,我今天以先天无极派的身分拜见老师太,只敢坐第四把椅子,请师太原谅。”
屠龙师太到底是正派高人,虽和武凤楼有杀徒之仇,也暗赞他尊师重派,处事得当。忙吩咐人又取来一把椅子。
在武凤楼还未就座的时候,屠龙师太突然问道:“尊师不在当场,难为你这般地祟敬,怪不得贵派能如日中天。”
屠龙师太这句话刚刚说完,武凤楼马上更正说:“不!我的三位师长,已有一位来到了此地。”
武凤楼的这句话,简直像一声晴天霹雳,直震得拜厅内众人无不大惊。还未等屠龙师太再次发问时,江剑臣已从横梁上飘身落下,朗朗一笑,昂然而入。只惊得三龙一吼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屠龙师太老脸一红,沉声问道:“施主是五岳三鸟?”
江剑臣爽朗一笑答道:“在下江剑臣!”
江剑臣这一出现,拜厅中气氛顿形紧张。不容对方的人让座,江剑臣便单刀直入地说:“无极、峨嵋两派之争已然形成,再没有掖藏的必要。我有两点要求、请师太答复!”江剑臣不愿绕弯子,他神龙一现,就公开挑战了。
屠龙师太好像被江剑臣的狂傲激怒了,寒声问道:“哪两点要求?”
江剑臣说道:“放出我徒孙曹玉,唤来令高足冷女侠。”
江剑臣把挑战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峨嵋派的掌教夫人冷酷心。言下之意,甚至连屠龙师太都不配和他对话。
屠龙师太脸色陡变,含怒质问:“难道我不配作你的对手?”说着,枯瘦的手握紧了靠在膝边的毒龙拐杖,好像恨不得一拐砸向钻天鹞子。
江剑臣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不是师太不配,是江某觉得不忍。”
在场的都是江湖中有名人物,谁都能听出江剑臣的意思是不忍使屠龙师太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直把拙于词令的老师太噎了个张口结舌。
和屠龙师太一向交厚的金毛吼阚山岳霍地站起说:“你江剑臣也太狂傲了,难道不怕我阚某一刀碎割了你?”
江剑臣轻轻念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祸端全因强出头。江某本来可怜你三子被杀,不想对你如何,你却硬要找到我面前。这样吧,请先让我看看你的刀,能不能碎割了我,你意如何?”
江剑臣的话太尖刻了,激得金毛吼神智一昏。竟然连刀带鞘一齐抛掷在江剑臣面前。
江剑臣一弯腰,慢慢伸出左手,用食、中两指将地上的刀拣起,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又放回到地上。苦笑了一声说:“阚老当家的,你冤苦我了,一口锈了多年的废刀,拿来碎割我江剑臣,那我得受多大的活罪?我可没有亲手宰你的三个儿子。”
金毛吼一气斥道:“你江剑臣空负一身绝顶武功,眼力竟然如此不济,愣把我的厚背砍山刀看作了一口锈刀……”
金毛吼还想再说下去,屠龙师太已变颜动容地冷哼一声说:“阚老大,你的刀是锈了,快快收起,省得在人前现眼!”
原来屠龙师太老眼不花,看见江剑臣弯腰拣刀时伸出的左手食、中两指微微一颤,显然是贯上了指力,有意叫金毛吼出丑,逼使他含羞退走,藉以保全了他。
哪里料到阚山岳有目如盲,不光开始向江剑臣强硬争执,就连屠龙师太用暗语点醒他快快把刀收起,以免人前出丑的一片好心,他也没有领悟。就见他左手握住刀鞘,右手猛攥刀把,拇指一捺绷簧,用极快的手法想让厚背砍山刀电闪而出,羞一羞大言不惭的江剑臣。
哪知他使足了力气,自己那口刀竟像长锈生根了似的,怎么也拔它不出。心中奇怪,低头一看,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他的那把厚背砍山刀和刀鞘,已叫江剑臣用先天无极指力硬给捏合在了一起,哪里还能拔得出来。他知道今天这仇是报不成了,恨声说:“今天算你便宜,青山不改,我阚山岳必报此仇。”说完掷刀于地,出厅走了。
这时,川边墨龙和翻江狂龙押来了曹玉。从曹玉不断揉搓手腕和走路歪斜来看,可能是刚解开绳索。
小神童一眼看见三师爷和师父都在,他端正着脸色叫道:“三师爷,别看他们把孩儿捆成个粽子。我可是一声都没哼。咱爷们到什么地方,都忘不了个硬字。”
江剑臣心中暗笑,这娃儿脸皮真厚!叫人家逮住捆上,还忘不了吹大气,他向屠龙师太说道:“为了让峨嵋派的朋友放心,玉儿暂押你方。快请掌教夫人出来见我!”
瞽目飞龙冷哼一声,狠狠说道:“凭你也配……”他是想说:“凭你也配见我们掌教夫人?”
江剑臣哈哈一笑,抢过了话头:“我怎么不配?我哪一点不配?我什么地方不配?”江剑臣一心想激出无情剑冷酷心,才一连说出三句占便宜的俏皮话。
瞽目飞龙还想争吵,拜厅的屏风后面,陡地传出一句话来:“焦一鹏,住嘴!”
江、武、曹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从屏风后面稳稳地走出了一个手牵十岁俊童的中年美妇。不用说,她一定是峨嵋掌教司徒平的夫人,屠龙师太的女弟子,武林中吓死人的无情剑冷酷心和她的幼子司徒秀了。
冷酷心外号无情剑,容貌上可是秀丽绝俗,俊美清雅,美得叫人心颤。别看她早已年过不惑,姿容不仅不衰,反而越发显得动人。一身鸭蛋青色的短装,外罩猩红的大斗逢,明眸皓齿,凤眼桃腮,亭亭俏立。周身上下,简直挑不出一点不俊美的地方。一向冷漠孤傲的江剑臣,也不由得暗暗称赞:好一个美貌的女子。
只见无情剑冷酷心娇媚地一笑说:“得见江三爷这条人中之龙,很感荣幸。从今天起,我的五个手下,只配改称为蛇了。”说到这里,扭头对屠龙师太说:“有江三爷出面,弟子相信他不会赖帐,别叫人家大人看着难受,请曹小侠到别处休息去吧。”
江剑臣心想:好一个口蜜腹剑的蛇蝎美人!别看她把我捧得这么高,话说得比蜜都甜,其实是想先把曹玉当作人质,好向我们讹诈勒索。我江剑臣岂能喝你这碗迷魂汤?反正你们一时失算,把玉儿亮了出来,再想弄走,势若登天。等川边墨龙沙梦山和翻江狂龙余占鳌二人一右一左挟持着小神童曹玉向前刚刚走出了几步时,江剑臣陡然目视侄儿武凤楼,示意他立即出手。
武凤楼的移形换位轻功何等迅速,有三叔叔压阵,他哪里还有什么顾忌,一个“饥鹰觅食”电闪而出。等无情剑察觉时,她的第四个儿子司徒秀已落入了武凤楼的手中。听得心爱的儿子一声惊啼,无情剑投鼠忌器,连忙纤手轻摇,止住了几个想出手救护的手下,玉面罩霜地讽刺道:“想不到一代人杰江三爷,竟纵容门下弟子干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来。”
江剑臣哈哈一笑说:“夫人亲自下山,五龙全体离海,千里奔波,施计设术,掳去了我的徒孙曹玉,岂不比武凤楼当面抱来令郎还要不体面得多。”
冷酷心哑口无言了。是呀,她的手下峨嵋五龙诓捉曹玉的手段也确不高明。她只好冷冷地说:“一个换一个如何?”
江剑臣处事大方,不曾出口应允,就先沉声喝道:“楼儿放人!”
武凤楼对三师叔的为人崇拜至极,知他如此必有所为,赶快松开了无情剑的幼子司徒秀,让小孩子自己走回母亲的身边。
不料峨嵋派怀有奸诈,川边墨龙早已从掌教夫人的眼神中接受了机宜,故意拖延放人的时间。等到他确知司徒秀已进入无情剑的有力保护范围,便向师弟余占鳌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突然又架起曹玉,使曹玉再度陷入了魔掌。
正在峨嵋派庆幸得手之际,钻天鹞子江剑臣适时发动了。所有厅中的众人都觉得面前人影一花,距母亲只有三尺不到的司徒秀,重又落入了江剑臣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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