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吴仁谓是黑衣丽人的胞兄,天王老子在此,也不好不让她伏尸哭泣,何况吴艳秋的另一位兄长吴仁焉和大嫂史大翠,也是刚刚惨死在先天无极之手不久。
黑衣丽人吴艳秋痛哭了一阵子,然后霍地站起娇躯,看也不再看江剑臣一眼,弯腰抱起吴仁谓的尸体,举步就想走去。
八变神偷心头一震,知道最难解答的一道难题,摆在江剑臣面前了。
虽然江剑臣脸色一变再变,终归还是一横身躯,阻在吴艳秋的面前。
吴艳秋还是瞧也不瞧江剑臣一眼说:“闪开!”说完,斜跨两步,仍然擦身而过。
江剑臣脱口一声:“艳秋!”第二次横身拦在黑衣丽人面前。
吴艳秋仍是眼皮不撩地冷然说:“难道你杀人我埋尸体都不行?”
见吴艳秋已肯开口讲话,江剑臣那紧紧揪着的一颗心,这才略微放宽,说:“艳秋,不是愚兄不让你掩埋尸体,须知吴仁谓罪孽滔天,上干天咎。前在残人堡假胡眉之手,杀死东宫田娘娘家侄儿田不满,如今又亲手杀死她的姑母田鸿真。最该千刀万剐的是,在验尸时发现,田鸿真的死后尸体,还被人奸污过。”
宛如晴天中一声霹雳,惊得吴艳秋躯体一颤,虽然没有栽倒,却失手将尸体抛落在地上。八变神偷任平吾乘机挟起吴仁渭的尸体,和抬手不空一同走了。
江剑臣原打算也抽身回城,好让徒儿李鸣速速进宫奏禀,可一眼看出黑衣丽人呆然木立,如遭雷击,不禁心中一软,贴上前去,将吴艳秋揽进了怀内。
饶让江剑臣好言抚慰,黑衣丽人始终是面无表情,形如痴呆。
江剑臣知她既悲痛两兄一嫂之死,又伤心失去了自己,心灰意冷之下,自觉生不如死。任何人目睹此情,都会油然生出怜悯同情之心,何况自己不仅和她有过荒诞婚约在前,并且情意缠绵于后,就拿这次决心屠诛吴仁谓,其真正的目的,也是怕她受到株连。我对她既能慷慨示爱于从前,为什么在她生趣全无的可怜情形下,硬不肯施惠于其后呢!心中一横,双手托起吴艳秋,闪进一座荒废已久的琉璃窑。
直到炽烈的阳光从西南方射进窑内,和江剑臣互相拥抱、一同躺在一堆荒草之上的吴艳秋,除去玉面仍很苍白和秀目深陷外,神情早已不复痴呆,此时的她恨不得地老天荒,永卧此处。
突然,师姐野百合的那句“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干脆砸碎它”闪进了她的脑际,促使她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怀内入睡的江剑臣。见他年纪虽然早过而立,依然是面白如玉,长眉星目,五官清秀,潇洒绝俗,临风如玉树挺立,飘然有出尘之概。呆看良久,心中暗想;怪不得她师父无极龙当年留有遗命,严禁其用本来的面目出现江湖,以免遭受女孩子的爱慕和纠缠,更怪不得从宿州府到黄河古渡这截短短的行程内,就一连受到当代第一女魔侯国英、华山派未来掌门人女屠户李文莲两个貌美功高的女孩子痴心苦恋和纠缠。
正默默想着,忽见紧贴自己怀前的江剑臣轻轻蠕动了一下。吴艳秋暗暗把玉齿一错,想道:说一千,道一万,在他十三岁时,我义父不光亲口当着先天无极派的人许过亲事,他还亲自到我义父的家中,执子婿之礼,拜过寿。他是我吴艳秋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理应和我同生共死。现在共生既不可能,难道不能同死?经过九顶铁刹山洞穴中的多日共处,一旦失去他,我还有何生趣?如今我只消心肠一狠,重点一下他的灵台死穴,然后再自断心脉一死,岂不就真成了生则同寝死同穴了!
想到这里,决心拉江剑臣同死,毅然抻出柔指,悄悄点向他肩后的灵台穴。说也可怜,在她那根纤纤柔指,还没触及到江剑臣的穴道时,蓦地心头一疼,鼻尖一酸,两行热泪,顿时滚落。
最让吴艳秋震颤而又伤心的是,她突然发现江剑臣始终微微闭合的双眼内,竟也出现了莹晶的泪珠,充分说明他早洞悉一切了。
黑衣丽人发疯了似的,用自己那颗螓首使劲撞着江剑臣的前胸,语带哭音地嘶声说:“你为什么甘愿死在我暗地偷袭下?”
江剑臣正色说道:“不!你这绝不能算作是暗地偷袭!”
吴艳伙:“为什么?”
钻天鹞子江剑臣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你自己也没有打算活!”
黑衣丽人吴艳秋心头一惨,重新哭倒在江剑臣的怀抱之中。
所幸申时刚过,小菊子就找到了这里。
江剑臣单独把小菊子唤到一旁,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说:“义父虽一贯笑傲王侯,但绝对不能不讲天理人情。堂堂皇亲国戚被杀,尸体亦遭奸污,此等罪犯,焉能不人神共愤,罪该万死!弄得不好,你义母必受株连,我所以决心杀死吴仁谓,也是为此。你义母心情不好,你和竹儿一定要曲意承欢,防止她自寻短见!”
安排罢小菊子之后,江剑臣方才告别了依依难舍的吴艳秋。入城后,暂不回老驸马府中的住处,径直向武英殿赶去。为了吴艳秋的安危,他需要立即见到盟兄贾佛西。
别看贾佛西职司编修学士,却极受当今万岁的宠信和厚遇。
江剑臣匆匆忙忙登上武英殿前的高大台阶后,意外地看见徒侄武凤楼和徒儿李鸣在这里,只是不见盟兄编修学士贾佛西。胸怀忐忑的江剑臣心中一动。
向以忠厚之心律己的武凤楼,连忙亲自搀扶三师叔落座,悄然说:“叶梦枕此次祸害京师,九城受害虽烈,由于追缉及时,率将吴氏两兄弟、瞎眼毒婆、追风怪人等杀人正凶捕杀归案,尸体也由九城兵马司会同刑部验明了正身,何况为了破获此案,还死去好几位前辈尊长,甚至连战大伯和许二叔也一同遭劫,难道万岁真还不肯体贴下情吗?”
话未落音,编修学士贾佛西一步跨入说:“不是当今万岁不体贴下情,据说是东宫田娘娘抓住了你们的什么把柄。”
为人忠厚的武凤楼愕然一怔问:“田娘娘足不出宫,她能抓住什么把柄?”
早有预感的江剑臣身躯一震起立道:“大哥职供内廷,常侍帝侧,当知田娘娘久居深宫,从何处得预江湖消息,岂非咄咄怪事!”
贾佛西说:“开始我也是这样想。据王公公刚才透露,田娘娘确实握有重要把柄,至于把柄是啥,愚兄至今不得而知。”众人正在胡乱猜疑,秉笔太监王承恩和太监曹化淳一同闯进肃声说:“万岁驾到!”
贾佛西率先抢步屈膝跪倒,江剑臣居中,武凤楼在左,李鸣在右,爷儿仨跪成了一排接驾。
崇祯帝先躬身扶起贾佛西,挥手让江剑臣等叔侄三人平身,然后居中落座叹息说:“朕中午时分,方听王公公奏闻,在缉捕追杀这批万恶匪徒中,战天雷和许啸虹二位老人竟也为国捐躯,诚属让人叹息。”
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放着江剑臣不问,反倒指名向武凤楼问道:“据悉,吴氏双凶之妹名叫吴艳秋,绰号女幽灵,近期亦在京郊出现,果有些事否?”
武凤楼刚一迟疑,御前太监曹化淳,陡从旁侧转出扑地跪下奏道:“启奏陛下,此女确在东郊,奴婢曾亲眼见过她在花神庙中的留柬,当时御前侍卫江剑臣也在场。”
这就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江剑臣直到这时主始恍然大悟,方才知道田娘娘手中的把柄,其来源是眼前的这个曹化淳。
武凤楼刚想据实细奏,崇祯帝早龙颜大怒,沉喝了一声:“江剑臣!”
江剑臣的生性再为孤傲,也不敢面对赫赫天威而不为所动,当即跪下应声道:“微臣在!”
崇祯帝反倒脸色一缓说道:“卿等皆朕昔日从龙之臣,辅佐之功向未曾忘。回顾往昔,江剑臣故违朕意,刀杀三边总督杨鹤,造成边关无将,几乎导致清军入侵,朕都未忍加罪。前者又杀死东宫田娘娘的侄儿田不满,当时一经已故御妹东方绮珠保奏,朕不顾田娘娘的哭闹,再次予以不咎。”
说到此,稍为停顿,接着说道:“江剑臣,朕来问你,当时追捕凶徒吴仁谓时,尚有何人在场?”
江剑臣只好依实答出:“当时在场者,还有任平吾、郝必醉二位老人。”
崇祯帝听罢,脸色陡地转厉,沉声问:“倘合你们三人之力,能否活捉凶徒吴仁谓归案?”
江剑臣刚刚答出一个“能”,崇祯帝早龙袖一抖,霍地站起,怒冲冲起驾回转后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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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对当今万岁的抖袖回宫,不止贾佛西、武凤楼、江剑臣等人大吃一惊,就连随侍皇上长达十五年之久的秉笔太监王承恩也为之脸色大变。
唯一脸色没变的,只有李鸣一人。
贾佛西知李鸣必有主意,轻轻携其手腕,踱出了武英大殿,询问他有何机宜。
李鸣暂不回答贾佛西的询问,反向殿内扬声唤道:“王公公,你赞成不赞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古诗呀?”
秉笔太监王承恩正凛坐殿中,和江剑臣、武凤楼叔侄二人面面相觑,借着李鸣呼唤之机,就一提袍角,踱出了殿外。
李鸣先把手从贾伯父的把握中抽回,然后贴近王承恩的身侧,悄问道:“王公公久随万岁,善窥上意。如念我们师徒在拥立当今之中,不无微劳的话,请将万岁震怒的一切详情,透露给我们。”
尽管李鸣的问话恳切,王承恩还是迟疑有顷,方才勉强答道:“此事怪不得圣上震怒。本朝立国数百年,似此杀人奸尸巨案,都属罕见,何况受害者又是田娘娘的嫡亲姑母,为张国家典刑、株连九族,实不为过。至于苦苦严缉吴姑娘,确令人出乎意外。内里隐情,咱家委实不知。”
李鸣突然转变话题道:“曹公公职司御前太监多年,克尽职守,效忠内廷,擢为大内总管,实不为过,因何至今未见万岁朱谕?”
这句话,正好触动了王承恩的痛处,冷哼一声说:“他正因迟迟不见朱谕,才尽力巴结最受皇上爱宠的田娘娘。”
说到此,可能自悔失言,顿时住口不说了。
贾学士乘机在旁敲打边鼓说:“王公公素性忠贞,直言敢谏,请伺机替剑臣缓解可好?”
王承恩毕竟是和江剑臣、武凤楼以及李鸣等人久共患难,再一次失口答道:“剑臣之事,咱家哪会藏奸!虽经多次奏请圣上宽容,终因敌不过曹化淳的不时进谗和田娘娘的日夜哭闹。不过,昨晚我已派人去请老驸马,不知他老人家能否有力回天?”
言还未了,一身朝服,冠带齐整的当朝老驸马冉兴,早一脸愁容,匆匆而入。
身为当事人的江剑臣秉性再为孤傲,也不禁心中感动,连忙拜谢。
老驸马冉兴先躬身搀起江剑臣,然后正色说道:“田娘娘深居大内,田国丈老迈昏庸,再加上亲丁稀少,在获得田鸿真被杀奸的消息上,何其如此之迅速而详尽,岂非咄咄怪事!”
缺德十八手李鸣目视盟伯父贾佛西,示意他先行开口说话。
贾佛西道:“老千岁之言虽属一言中的,但事已如此,目前已无追究和深研的必要了。晚生和王公公都在万岁驾前碰了钉子,乞求千岁爷作主!”
老驸马冉兴明知事不可为,还是毫不迟疑地吩咐李鸣,暂陪师父江剑臣先回锦衣卫等待,然后轻轻携起武凤楼的一手,并肩向乾清宫方向走去。
事有凑巧,就在老驸马冉兴携着武凤楼刚刚进入乾清门内,一眼看见御前大太监曹化淳正和一个面色白嫩、眉清目秀、明显聪明、暗隐机灵的小太监凑在一起,低低窃语。等到发现冉兴和武凤楼一齐从乾清门外跨进,神情好像惶然一怔,当即撇下那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快步迎了上来。
别看老驸马冉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曹化淳也是当年五皇子的官邸旧人,由于对曹化淳近年的胁肩谄笑,巴结营钻不满,早就对他不假词色了。马上脸色一寒,沉声喝道:“曹化淳!”
不等老驸马往下说,曹化淳早吓得双膝一屈,扑跪在老驸马的面前叩头道:“奴婢一步迎接来迟,实属罪该万死,还望老千岁开恩!”
老驸马招手一指那个小太监,厉声说:“你曹化淳身为御前大太监,又是当今万岁官邸的旧人,尚知一步迎接来迟,罪该万死,难道他就不应罪该万死吗?”
冉兴的这句话一出口,吓得那个小太监脸色登时泛白,满身抖颤,当即也扑倒在地,膝行到冉兴和武凤楼二人的面前,一个劲的叩头不止。
武凤楼心中一动,看出事必有因,素知老驸马冉兴心肠慈软,连忙从旁插口斥道:“我朝开国以来,素重礼教,哪容一个恩准乾清宫内行走的小太监,丝毫不知道礼教!来人!”
随着武凤楼的这一声“来人”,登时奔过来两名宫中侍卫。
武凤楼沉声吩咐道:“速速将他押送司礼监,听候王公公处理!”
两名侍卫立即将小太监押走了。
冉兴、武凤楼二人在大太监曹化淳亲自引领下,跨上了高大的汉白玉石台阶,俯伏丹墀,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崇祯帝亲口传谕,宣召二人进殿。
没容老驸马冉兴启奏,崇祯帝早先发制人道:“御姑丈来得甚好。田太师之幼妹田鸿真遭遇不幸,青年居孀,已属红颜薄命,如今不仅惨遭杀害,更受奸尸之污。似此灭绝人性之巨案,实为千百年来所罕见。凶徒吴仁谓虽死,朕决心夷其九族,包括女匪吴艳秋。请御姑丈替我好言抚慰江剑臣,勿令其心生怨恨。”
迎头一杠子,可把老驸马和武凤楼两个老实人给打闷了。进宫路上想好的一肚子辩词,只好憋在腹中了。
这还不说,随之而来的是东宫田娘娘的嚎啕大哭,伏地不起,乞求万岁爷作主。
可叹冉、武二人身坐锦墩,如坐针毡,只好陪着崇祯帝闲坐一会,告退出宫了。
二人重新回到武英殿之后,把所经过的一切详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编修学士贾佛西和秉笔太监王承恩。
贾佛西反倒神情一喜,好言宽慰老驸马冉兴道:“千岁此行,收获不少,千万不要再耿耿于怀。”
说到这里,扭转身形向秉笔太监王承恩说:“请王公公迅速赶回司礼监,详细审问那个小太监的姓名和隶属,一定要逼他供出和曹化淳的一切关系,定能查出一些头绪来。”
王承恩一面连连点头,一面欣然起立,急匆匆地就想赶回司礼监。
突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一头闯进了武英殿,气喘吁吁地抢步跪在王承恩的面前禀告道:“启禀公公,方才送进司礼监的小太监……”
武凤楼一看情形有异,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中年太监急问道:“快说,那名小太监现在如何了?”
中年太监先大大地喘出来一口气,然后才说:“夏自芳业已畏罪自毙!”
气得秉笔太监王承恩一连踹了那个中年太监好几脚,骂道:“尹静纯,你的差事越干越回来了!眼睁睁地一个大活人,竟能在你的眼皮底下自毙,我非剥下你这狗奴才的一身狗皮不可!”骂完,又踹了尹静纯好几脚。
人影一闪,出而复回的缺德十八手李鸣,一步跨进武英殿,弯腰扶起被踹倒在地的太监尹静纯询问道:“尹公公供职司礼监,既知死者名叫夏自芳,自更清楚他隶属在谁的手下。只要你能说得详尽些,我会让王公公免去你的失职大罪。”
尹静纯先行谢过缺德十八手李鸣,然后细声回答道:“畏罪自毙的小太监名叫夏自芳,河南卫辉人,九岁进宫,十岁净身,十二岁派往御膳房打杂,后被曹公公一眼挑中,改拨在东宫大太监高起潜的手下。由于他机灵聪明,极得曹、高两位公公的喜爱。”
李鸣听罢,毫不迟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好!我替王公公作主,免去你的失职之罪。”
尹静纯跪下磕头,刚想叩谢退走,李鸣又道:“且慢”!尹静纯折身而回,垂手请示道:“不知李指挥还有什么吩咐?”
李鸣道:“今天所说和所见的一切,绝对不准向外泄露一字!”
尹静纯答应了一声,“是”,方才转身退出。
王承恩素服李鸣的心机和策略,见他如此,猜出必有所谓,就想开口询问。
李鸣未曾开口,先向掌门师兄武凤楼递过一个奇怪的眼色。
武凤楼和李鸣不光久共患难,而且艺出一门,兄弟之间,业已达到息息相通的地步。虽只一眼之下,早就领会了李鸣的意图,趁着贾佛西和王承恩二人的全部精力完全注意在师弟的身上时,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武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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