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和史大翠一样,所不同者就是火食当空要比骄阳灼人厉害得多,几乎把从不伤人吴仁焉的脑袋完全拍碎了。

江剑臣忙着认避吴仁焉的五支透骨针,哪还来得及阻止!心中不禁暗自焦急,又不好埋怨六阳毒煞战天雷。只好邀请二位老哥哥前往花神庙,去和负责接护田宏真的武凤楼、李鸣汇合。

刚刚走到庙门前的台阶下,武凤楼早和李鸣变颜变色地迎了出来。

江剑臣一句“事情莫非有变”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武凤楼早惶然递过一张字柬来。

江剑臣猜知事情必已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暂不忙着去看内容,先扫一眼下面的署名,真是怕啥有啥,下面的署名赫然是女幽灵吴素秋。

惊得江剑臣如握蛇蝎,失手抛落字柬。

欲知吴仁谓如何杀官陷害江剑臣、吴素秋被迫弃爱结深仇、护婴儿消魂观音受淫辱、冷酷心千里追捕魏银屏、险地认义兄、魏银屏母女会见索梦雄、绝处拜恶师、小齐六父子误碰叶梦枕等等后事,请接看结尾《五凤朝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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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京城西郊,翠微山隅,萧萧破寺,瑟瑟荒亭。

一个黑衣妩媚女子,年约三旬上下,瓜子脸宠,肤肌如雪,两条细娥眉,一双桃花眼,牙排似玉,樱唇鲜红。

尤其那道小巧挺鼻,更为诱人遐思。加上一身黑绸劲服,紧裹着她那丰满的娇躯,高低凹凸,曲线玲珑,充满了对男性的吸引魅力,煞是迷人。

只见她屏声静息,悄悄地潜藏在荒亭后面,嘴角噙着阴冷的诡笑,闪烁着水汪汪的一对桃花眼,紧紧地盯视着右侧的破败寺院。

这座位于翠微山隅的旧寺,始建于皇明弘治年间,原名翠微寺,现改称善应寺。寺门向东,院仅两进,前殿供释迦牟尼佛,后殿为娘娘殿,住持系一老年尼僧。

此庙虽小,奇花名树极多,不仅有元代栽植的两棵白皮龙爪松,还有紫荆、紫薇、百日红、金丝木爪等珍贵花木。

工夫不大,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翠衣少女。只见她生得黛眉凤目,挺鼻樱唇,身躯苗条,貌比花娇。远远的看来,虽不太真切,但敢肯定她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绝美少女。

翠衣少女半垂着螓首,微蹙着黛眉,似有满腹心事和一腔隐忧,提着一小串纸包,刚想快步跨上善应寺前的台阶,突然,人影一晃,一个头梳双丫髻,上缀一圈晶莹珠花的绝美、艳丽、纤细、娇俏的小女孩,从庙内闪了出来。

她一眼瞧见下面的翠衣少女,两只纤手连连挥摇,一面示意对方不要上来,一面飞身而下,扑到翠衣少女的身侧,先伸手接过那一小串纸包,然后挽着翠衣少女的玉臂,向左侧的荒亭走来。

黑衣妩媚女子眼珠一转,轻巧地钻入身后的一片荒草丛中。

直到二女跨进了荒亭,黑衣妩媚女子才借着草丛的掩护,觑见头梳双丫的小女孩,最多不过十四五岁,身穿窄瘦的紫缎袄裤,嵌一周银丝花边,脚登紫绒绣花剑靴,上缕金色丝线,一张蛋圆形的粉靥,似乎吹弹可破,颦着两道黛眉,红着一双凤目,瑶鼻微微扇动,樱唇紧紧抿着,看样子好像刚刚哭泣过。

只听头梳双丫的小子孩悲声埋怨道:“姐姐又去抓药了,义母的病,岂是药石可以医治的!依我看,别让她老人家再喝这些苦水了!”

翠衣少女刚想开口反驳,头梳双丫的小女孩早玉臂一抖,将手中的纸包抛向亭后的草丛之中。

说来也真巧,那一串包扎很好的纸包,正好抛掷在黑衣妩媚女子潜伏的那片草丛中,冷不防,不禁使她悚然一震。

翠衣少女见自己煞费心力购来的药草,让头梳双丫的小女孩给抛掷了,气得她粉面一寒,娇哼一声:“胡闹!”

话随人起,凌空一式“紫燕出巢”,径向那片荒草丛中扑去。光天化日,无处遁影,迫于无奈,潜伏在荒草丛中的黑衣妩媚女子不得不一声轻笑,双手一分草丛,俏生生地站了起来。

冷古丁地一下子,从自己眼皮底下钻出一个大活人,不光让她们蓦然一惊,也使她们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特别是头梳双丫的小女孩,生就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顽烈秉性,倚仗身后又有极大的有力靠山,何况她本身也具有不容任何人轻视的高超功力。一声冷哼,弹地而起,后发先至,使用“巨鹘摩云”的身法,故意恶作剧地向黑衣妩媚女子的当顶压下。

要是换上一个功力稍低,临敌经验不丰的之江湖人物,势非被头梳双丫的小女孩给逼得移形换位不可。但今天,也是该着头梳双丫的小女孩倒霉,偏偏碰上一个不光功力高她一筹、临敌经验比她丰富,就连狡猾的坏心眼,也比她多得太多,岂不注定她要当场吃瘪!幸得先她一步晃身而出的翠衣少女,一眼看出不妙,从右侧闪电般地逼进,威胁住了黑衣女子,促使对方不得不向左横移五尺,才让小女孩获得凌空下落的机会,形成了鼎足三分之势。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说:“小小年纪,胆敢冒犯尊长,吴艳秋也太宠爱和纵容你们了!”

头梳双丫的小女孩,听对方出口直呼自己义母的名字,气得俏脸泛红,就想塌肩反手抽取自己的蕉叶剑。

一旁的翠衣少女毕竟年长她两三岁,先将螓首一摇,阻上地暂莫动武,紧接着前跨半步,沉声问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再次阴阴地冷笑说:“我是谁,自会有人告诉你们。快快给我唤出女幽灵吴艳秋,就说有人找她问活!”以黑衣丽人吴艳秋的赫赫声威和目前的身分地位,放眼江湖之上,武林之中,还真没有哪个主儿敢对她如此托大和轻视。气得小竹子——翠衣少女和小菊子——头梳双丫的小女孩齐声娇叱,各自抽出肩头的蕉叶剑。

眼睁睁话不投机,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蓦地从善应寺侧传来一声:“住手!”

竹、菊二人听出是义母吴艳秋的声音,不得不忍气吞声,侧转斜跨,闪向了两边。

黑衣女子见已惊动了女幽灵吴艳秋,先是昂头步入了荒寺,然后冲缓步走来的吴艳秋傲然道:“我要你先告诉她们我是谁,然后给我狠狠地斥责这两个不尊师重道的丫头片子!”经此一来,竹、菊二女还真让她给唬住了,只好双双低垂螓首,准备接受义母的斥责。

哪知黑衣丽人吴艳秋也冷然说道:“竹、菊两儿,是剑臣亲自收养的义女。没有他的亲口吩咐,不光我不好擅专,她们也绝不肯尊称你这大名鼎鼎的野百合为长辈。”

别看竹、菊二人年纪不大,毕竟出自于北荒一毒叶梦枕和九幽黑艇阴海棠的门下,既对横行宇内多年的黑道四瘟神能熟知其详,自对四瘟神之中的黑心姥姥赫连秀的嫡亲娘家侄女、江湖人称野百合的荡女淫娃赫连英,也早有耳闻。心想:怪不得这个妩媚女人在她们面前,胆敢这么骄狂自大,原来就连自己的义母,也得尊称她为师姐。

要说野百合赫连英的脸皮也真够厚,明明看出女幽灵吴艳秋对她并不亲热和尊重,甚至还有些冷冰冰的,但她还是昂然举步,率先向善应寺内走去。

女幽灵毕竟对师父赫连秀还存有香火之情,只好默声不响地随在她的身后回转寺内。

女幽灵娘儿仨原来借住在娘娘殿后的三问东厢之内,室内除去两榻一桌四椅外,几乎别无旁物。

野百合“哦”了一声嘲道:“想不到从前养尊处优、一掷千金无吝色的女幽灵,如今竟能置身于如此陋室之中,直乃咄咄怪事!”

女幽灵寒声问:“师姐,不远千里而来,究竟为了何事?尚请明白示知!”

淫荡骄狂的野百合,霍地把手伸向吴艳秋身前说道:“拿来!”

女幽灵吴艳秋明知对方是来索讨师父、师娘死后遗留的那筒百脚金蜈燕尾针,故意假装糊涂道:“拿来什么?”

野百合怒声道:“吴艳秋,你装什么糊涂?还不快快拿了出来!”

女幽灵索性一装到底说:“你我多年不见,我知你想要什么?”

野百合赫连英格格一笑说:“看样子,你吴艳秋是装疯卖傻到底了,那好,我明白地告诉你,我要的就是那筒百脚金蜈燕尾针。”

对方既然一口说出,女幽灵自不肯再装糊涂了,索性也格格一笑说:“师姐,你是天字第一号的聪明人。既知百脚金蜈燕尾针落在小妹的手中,你想我会轻易地给你吗?我吴艳秋还傻不到那步田地。”

野百合勃然大怒:“亏你还知道尊称我一声师姐!须知,师门遗物,理庆由首徒继承,还不快快取了出来!”

吴艳秋笑容一敛,芳颜一肃道:“终师父、师母一生,就收下我一个徒弟。我之尊称你为师姐,是因为你是师母的娘家侄女。你不过是跟自己的姑父、姑母学艺,不能算是师门的嫡传弟子,自不应继承这遗物。退一千步说,就让你是师父、师母的嫡传弟子,我也绝不会把它取出交给你。”

野百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吴艳秋玉面一肃,一字一顿地说:“交给你,只有多造杀孽!”

野百合先是上下打量了吴艳秋一眼,然后才脸色一狞,恨声骂道:“好贱婢!四位老人家(指黑道四瘟神)全部死伤在钻天鹞子江剑臣之手,你枉为人徒,不仅绝口不提报仇二字,反倒投入江三小儿的怀抱,有何面目继承师门的遗物?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着咒骂之声,赫连英左手霍地掏山一柄二尸八寸长的三尖两刃刀,右手甩出一条蛇骨软鞭。

早在一旁气得纤足乱顿的小菊子,一眼瞧出野百合的三尖两刃刀身上,闪现出一汪蓝芒,情知是淬过剧毒的兵刃;又知义母吴艳秋自从在青龙桥边府离开义父江剑臣之后,终日紧锁双眉,形消食减,以致奄奄成疾。哪放心让她和阴狠歹毒的野百合动手?仓的一声长啸;焦叶剑一弹出鞘,出手就是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一招切断巫山。截向野百合赫连英的右臂。

野百合一面横身左移,一面脱口骂道:“好个心黑手狠的贱丫头,老娘绝对轻饶不了你!”

小菊子一剑走空之下,情知对力的功力,高出自己不少,玉齿一错,刷刷刷,一连挥出怒断绞索、断缆崩舟、断头削足三招,-层层剑芒,疾如迅风,快似闪电,罩向野百合赫连英的周身上下。

野百合赫连英做梦也想不到小菊子继之而来的三剑,能具有这么大的威力!一时托大之下,竟被逼迫得一连后退三大步。鬼怪灵精、见空就钻的小菊子,一发现有可乘之机,左袖一抖,七粒珍珠泪脱手而出,诚心想要野百合的好看。有道是:生姜还是老的辣。小菊子还是过分地低估了对力。

野百合柳腰轻折,先闪避开小菊子打来的七粒珍珠泪,右手的蛇骨鞭一招灵蛇卷尾,扫向小菊子的纤足,左臂一探,一招恶蟒吐芯,闪电般地扎向小菊子的关元穴。

一旁同仇敌忾的小竹子,吓得心头一震,抽剑已来不及,只好弹地拧身扑出,出手一指厉指断脉,硬截野百合脑后的玉枕穴。

尽管野百合功力不弱,招式诡异,挡不住竹、菊二女为了替义母挡横,出手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逼得她撤招后退。

硬的不行,自然得来软的了。

只听野百合柔声问道:“艳秋妹,你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看?”

冷古丁的一句话,触动得黑衣丽人娇躯一颤。这是埋在吴艳秋内心深处的一桩大心事。因为她自幼父母双亡,由两兄一嫂抚养她长大成人。二哥吴仁谓年过不惑,至今未婚;长嫂瞎眼毒婆史大翠,当年为救大哥吴仁焉,拼死突围,不仅受伤惨重,容颜被毁,丑如鸠盘,以致自今仍未生有子嗣。现给野百合一提,触动她的一根神经,情不自禁地叹口无声气。

野百合见目的初达,有意吊起她的胃口说:“知道令兄为什么至今未娶吗?”

女幽灵狠着心肠主动离开江剑臣之后,虽不致脑海中一片空白,但灵慧机智自比往日差多了。随着野百合的问话,竟答出一句:“不知道!”

野百合故意矜持地一笑说:“这就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吴二哥始终暗恋着我,所以自今未娶,信不信由你。”

吴艳秋听到此处,芳颜巨变。她虽担心娘家断绝香烟,也绝对不肯让二哥娶面前这个阴险毒辣、人尽可夫的野百合为妻,所以听过后,不光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还脱口说出:“这不是真的!”

哪知她的话未落音,厢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这是真的!”声音一入耳,女幽灵就听出是二哥的声音,不禁心头一惊。

等到从不为人吴仁谓推门入室后,吴艳秋的芳心除去发凉之外,而且怦怦乱跳了起来。因为她从孩提时候至今,在她心目之中的二哥,始终是深沉冷静,处变不惊,衣履整洁,一尘不染。可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吴仁谓,发乱如蓬,满眼红丝,一身污垢,衣履破烂,乍然一看,几乎认不出他就是自己的二哥。

吴氏两兄弟素行再差,毕竟是吴艳秋的嫡亲胞哥,一母同胞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脱口问了一句:“大哥大嫂现在何处?”

吴仁谓暂不回答妹妹的问话,先伸手端过放在野百合面前的一杯茶,一仰脸喝了下去,然后向身后的椅子上一坐,才冷冷地说:“阴曹地府!”

宛如一声睛天霹雳,震得吴艳秋娇躯一颤,几乎软瘫在地上。幸亏义女小菊子及时伸出两只纤手,才将她扶坐在椅子上。

女幽灵吴艳秋玉臂一抬,挥退身后的小菊子,霍地起立,颤声向吴仁渭追问道:“二哥,难道大哥大嫂真的双双殒命了?”

吴仁谓道:“大哥大嫂一向恩爱情笃;自然是一存俱存,一亡俱亡。”

女幽灵吴艳秋前跨两步,一下子扑到二哥吴仁谓的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胸衣恨声说:“我问你,最近一段时间,你始终和大哥大嫂在一起,兄嫂身死之时,你在哪里?”

这时,野百合插口说话了。只听她“唉”了一声说:“艳秋妹,你这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没看见二哥的狼狈情形吗?想必对手厉害异常,他肯定是力不从心。”

野百合的这句话,好像故意提醒吴艳秋注意似的。

吴艳秋果然冲二哥厉声问道:“是谁杀死的大哥和大嫂?”

从不为人瞟了一眼野百合,然后咬牙切齿地吐出“江剑臣”三个字。

别看女幽灵生性一贯刚强坚韧,这样的严重打击,她也照样承受不住。惊怒攻心之下,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人也两眼发黑,昏厥在小竹子的怀内。

惊得小菊子体如筛糠,玉容失色,慌忙帮着小竹子将义母放在床上,一面声竭力嘶地哭喊着义母;给她推宫拿穴,一面为义母的不幸遭遇暗暗垂泪。

说实在的,对江剑臣、吴艳秋二人由荒诞不羁的姻缘,到吴艳秋暗地痴心苦恋江剑臣,甚至生死不渝,知之最谂者,唯小菊子一人。

在辽东时,小菊子煞费心机地先认江剑臣为义父,后拜吴艳秋为义母,一心一意盼望二位老人家花好月圆,一双两好。后来希望落空,又挖空心思多方撮合,好不容易使江、吴二人成为精神上的夫妻,虽不能缘结合体,白头厮守,也能够投怀送抱,耳鬓厮磨,终于达到慰情聊胜于无的地步。

如今偏偏阴差阳错,酿成江剑臣惨杀了义母的一双兄嫂。天公也太会恶作剧了。

女幽灵恢复知觉后的第一句话是:“菊儿,留下你姐姐一个人照看我,你赶快奔锦衣卫,让江剑臣一人前来见我!”

听罢义母的吩咐,小菊子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可以提前见到义父江剑臣,让他有时间作好一切应变准备,及宽慰义母的种种言词;忧的是,从那句冷冰冰的“让江剑臣一人前来见我”中,体味出义母对义父将要化恩爱为冤仇。

当时的情况快,笔者的秃笔慢,就在小菊子转身刚要离去时,吴仁谓的眼珠一转,说道:“孩子慢走!”双手闪电般拉住了小菊子,并顺手把小菊子重新推回到吴艳秋的身侧说:“不需派人前去,江剑臣马上就会来此。”

现在的吴艳秋虽然是悲愤交加,柔肠寸断,从吴仁谓那笃定的话音中,不难猜出是自己的二哥将自己的落脚处通知了江剑臣。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你的这次心机白费了。江剑臣在没有直接得到小妹的通知下,此情此景,他是不会前来惹我伤心的。还是让小菊子去一趟吧。”

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现在的吴仁谓和片刻之前大不相同了,一扫刚才狼狈萎顿的形象,代之而来的是自负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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