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席话感动得杨氏夫人心酸难语,刺激得江剑臣凄苦悲哀。
生死牌尚天台突然一步闯入发话道:“夫人请莫心酸,剑臣不必阻拦。她师父这一关,由我出面疏通,千万别辜负了莲儿的这片苦心。”
有尚天台出面作主,自不怕慈云师太不依。只是让女屠户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以青灯古佛伴终身,命运对她也太残酷了。
经此一来,江剑臣反倒不忍心在承德家中多呆了。忍痛拜罢老母,凄然别过李文莲,最后郑重谢过了尚天台,就动身反回京城了。
从承德到北京,路约八百余里。以钻天鹞子脚下的功力,一日一夜即可到达。考虑到白天走路,不好奔驰,所以李文莲硬给他挑选了一匹好马,作为代步。
第二天下午,江剑臣登上古北口长城。这里地势险要,自古即为重要的交通要塞。远在春秋战国时,燕国就曾在燕山之北,始筑长城。唐代曾在这里设东军、北口二守提,五代曾为战场,宋代是山使辽金的必经之地,元代为大都至上都的通道。直到大明洪武十一年,才修建了古北口城镇,设东、南、北三门。
江剑臣一眼望去,只见古北口这一带的长城,气势磅搏,雄伟壮观。
突有一条人影,鬼魅似地出现在江剑臣的身前近尺处,含笑说道:“舍妹虽未得配阁下,以阁下之雅量,绝不会视我为路人。请席地一叙如何?”
江剑臣一见来人,是黑衣丽人吴素秋的同胞大哥吴仁焉,不由得暗暗一惊。说真的,自从在山东残人堡,第一次碰见这位江湖黑道煞星起,江剑臣就没存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之心。饶是这样,钻天鹞子江剑臣还是隔着门缝看人,把人愣给瞧扁了。原来这位人不出众、貌不惊人、斯期文文、形如秀士的吴仁焉,比他斗过的南天一剑,剑笔双绝,僧、道、俗三奇,黑道四瘟神等人都高,说不定比峨嵋掌教司徒平和北荒一毒叶梦枕都要难斗。因为以上这些人,谁也没有暗暗欺近他江剑臣三丈以内不被他发觉的能耐,眼下这个秀气斯文的中年人就能。
江剑臣一是看在黑衣丽人吴素秋的情分上,二来还真被吴仁焉引起来一片好奇心。干脆双手一拱坦然说:“诚如吴兄所言,令妹与我确实渊源极深,甚至真的有过婚约。只要贤昆仲不故意刁难江剑臣,江剑臣自应以长兄相呼,绝不肯刺伤素秋妹妹之心。”
从不伤人吴仁焉脱口说了一声:“好!”不仅抬手让江剑臣就座,并还变戏法似地从所背的皮囊中取出一瓶烧酒、一对酒杯和四个纸包,先统统放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然后又取出一双筷子,每人面前只放下一根。
以江剑臣的沉稳冷静,闪目一看之下,竟吓得身心一颤,脸色大变。若不是理智提醒自己,劲敌当前千万不可莽撞,几乎要出手制住面前这个斯文的中年人。
原来,自从当今万岁身登九五后,因为江剑臣、武凤楼、李鸣等都是辅佐有功的从龙之臣,长期待卫天子,食宿都在宫内。如今自能一眼认出,所有摆在大青石板之上的东西,无一不是御膳房中的禁物。先别说那一瓶金光闪闪的皇封御酒,雕刻龙形图案的两只玉环,就连那两根筷子,也都是雕成飞龙绕柱的象牙珍品。种种迹象表明,不光刑部两位郎中礼部一名主事,全是吴氏弟兄所杀,就连提前赶回京城的武凤楼,甚至自己的徒儿缺德十八手李鸣,也都没能阻止这两名黑道巨寇夜闯大内,盗宝取物。况以吴仁焉的狡猾和机智,哪会对我江剑臣不了如指掌,不知已知彼!今天他既胆敢亮出偷自皇宫大内的御用物品,足以证明是怕者不来,来者不怕。说不定北荒一毒叶梦枕、追风怪卜葛一方,也正隐藏在四周的阴暗处。至不济,也得有从不为人吴仁谓和瞎眼毒婆史大翠等人同来,企图将自己一举毁在这荒凉的古北口。
此时,从不伤人吴仁焉早将大内御厨腌、腊、熏、烧的鸡、鸭、鱼、肠四种精肴,取开放好,让江剑臣执筷品尝。
对吴仁焉醉翁之心不在酒,江剑臣哪能看它不出!当下,毫不客气地先从青石板上抓起那根象牙筷子来。
吴仁焉微微一笑说:“一般的饮酒,不外乎猜拳行令,输者受罚饮酒。但那是指平常之人喝平常之酒而言。你我虽不自负,也堪称为非常之人,反其道而行之如何?”
江剑臣点了点头,表示一切从命。
吴仁焉接着说:“你我以箸代剑,输者斟酒,胜者畅饮。”
随着话音,早将手中的象牙筷子,斜斜地指着江剑臣的左边太阳穴。
江剑臣和他相反,反将手腕微垂,把筷子抵实在青石板上。
吴仁焉乃黑道之上的枭雄人物,知江剑臣是故意激他出手。嘴角突然挂出一丝笑纹,手腕一震,竟将长仅数寸的那根象牙筷子,颤成了无数的光圈。
江剑臣心中暗凛。以吴仁焉目前显露出来的功力,绝不会低于峨嵋掌教司徒平。也真难为他,一贯敛牙缩爪,锋芒暗隐,直到如今,才露出他的真面目。一方面又暗叹他这一身功力,得来太难,毁去却易。为能对得起黑衣丽人吴素秋,江剑臣决心暂居守势,静中观变。
眼看吴仁焉的筷子越颤越急,光圈也越来越多,好像圈圈相套,严密无比。
江剑臣只消一眼,就猜知他出手在即,故意从容自若地毫不戒备。
果不出江剑臣之所料,吴仁焉突将手腕一震,内家真力,顿时透筷而出。别小看它是一根小小的牙箸,实足以贯穿金石,透人肺腑,在牙箸罩向了钻天鹞子江剑臣的面门时,功力稍浅的人,真看不出对方的筷子点向哪里。
钻天鹞子江剑虑,果真不愧是学究天人。不管吴仁焉的筷子颤得多急,内力贯得多足,脱口一声:“好一招五爪裂骨!”手中的筷子也震腕而出,用的是一招梅开五朵。
两根筷头奇准地相触之下,一片叮叮之声乍起,正好响了五下。吴仁焉脸色一变,真力再贯,出手七个光圈,化成一招七煞追魂,遍指江剑臣的面间七孔,居心将钻天鹞子毁于这一招之下。
江剑臣冷然一笑,仅把七星指中的星芒点点,揉合在筷子之上便出,不光准确无误地一连七次点中了对方的筷子头,并还震得从不伤人吴仁焉手腕一酸。
吴仁焉脸色再次大变,双目暴张之下,陡将全身的功力完全聚于右臂,手中的短短筷子,立即颤动有声,一招极为恶毒狠辣的穷搜八荒,暴然出手,恨不得一招之下,将江剑臣透穿八洞。
江剑臣开始确实暴然发怒,恼恨吴仁焉出手太毒,真想把九九归一的极快刀招,借象牙筷子使出,除去格退对方的那招穷搜八荒,再用剩下的一式,点碎吴仁焉的右手腕骨,让他不能再继续为非作歹,狠毒伤人。最后终因顾忌吴素秋的情面,临时手软,改用了一招九幽斩尸,震散了对方的八个光圈,并乘机划裂了吴仁焉右手的虎口,让他不得不见血服输。
真想不到吴仁焉居然还能哈哈大笑,表面是认败服输,将手中的象牙筷子往青石板上一放,实则暗用拇指一顶,筷子贴着石板面上,宛如脱弦之箭,直射钻天鹞子江剑臣。
不管换上谁,势非惨遭吴仁焉的暗算,葬送在这阴毒的一击之下不可。因为谁也想不到,吴仁焉能在虎口破裂出血之下,再发狠招。可惜碰上钻天鹞子江剑臣,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江剑臣始终没有低估过吴仁焉,对吴仁焉的狡诈阴狠,更是时存戒心。别看从不伤人的手法巧妙,却瞒不过钻天鹞子那锐利的双眼,早从吴仁焉的肩头微抖中瞧出了破绽,不光左手一伸,施展隔窗取物的手法,接住吴仁焉射来的那根筷子,突然一招九弧震日,由于贯定了先天无极真气,筷子头上竟然带出锐啸之声,罩向吴仁焉面门的通太、眉冲、人中、睛明和前胸的血阻、幽门、肝俞、玄机、紫官、等九大穴道。硬是逼得吴仁焉一式金鲤倒穿波,向后射出去七八步之多。
江剑臣这才轻声一笑,先拿起青石板上的布袋,然后随手收起没开封的御酒一瓶,酒杯两只,象牙筷子一双和腌、腊、熏、烧四种精肴。
可笑吴仁焉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江剑臣正色说道:“以吴兄的高明法眼,自不难看出江某手下留有分寸,更不能不承认你是沾了令妹黑衣丽人的光。希望吴兄能迷途知返,能为你我留有再行相见的余地。”
话落,错步旋身,提着满满一布袋御用禁品,骑着自己的坐马走了。
事情还真让江剑臣给估准了,就在钻天鹞子纵马离去不久,突从茂密的树丛中,走来了追风怪卜葛一方和瞎眼毒婆史大翠。
气得史大翠向丈夫吴仁焉跺脚瞪眼道:“明摆着三对一的一场有利牌局,硬让你给鸡肠狗肚耽误了,今后上哪再找这种机会去?”
追风怪卜葛一方也不无怨气地埋怨说:“我赞成嫂夫人的这种说法。”从不伤人吴仁焉刚想开口辩驳,北荒一毒叶梦枕,忽从长城上的一座破败箭楼之上飞坠而下,冷然向追风怪卜葛一方说道:“葛兄,请恕梦枕口冷,以阁下之功力,比吴家大嫂如何?”
追风怪卜一愣答道:“我与老兄相交不薄,为何有此一问?”叶梦枕说:“就因为与你老弟相交甚厚,才有这么一问。”
葛一方道:“我虽胜不了吴大嫂的天罗地网的十八拐,自保尚可有余!”
叶梦枕道:“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可知道吴大嫂几招伤在江剑臣的刀下吗?”葛一方摇摇头,表示不知。
叶梦枕皮笑肉不笑地说:“说出来恐怕葛兄不相信,只是一刀!”
见葛一方脸色大变,叶梦枕才又语言转冷地说:“不是愚兄自夸,江湖上除去我和吴老二,任何人都对江剑臣的功力估计不足,包括吴老大在内。”
葛一方道:“请指教!”
叶梦枕正色道:“葛老弟听说过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放诸平实、还我自然、不因魔扰、不为幻迁、反虚生明、潜心向天这几句话吗?”听叶梦枕这么一说,就连凶横任性的瞎眼毒婆史大翠,也变颜变色地问道:“听叶兄的话音,莫非江剑臣那小子真的达到了这种境界?”
这时候,她的丈夫吴仁焉答话了:“叶大哥的话提醒了我,江三确实达到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境界。怪不得叶大哥不惜自坠威名,一走了之,避免与他正面交锋。”
有道是英雄所见,大致相同。就在叶梦枕和追风怪卜葛一方等人互相问答时,远在京城之内的弘慈广济寺东路最后一座院落内,缺德十八手李鸣的岳父狮王雷应,也正在脸红脖子粗地和他的干亲家六阳毒熬战天雷争论此事。在座的还有秦岭一豹许啸虹、虎头追魂燕凌霄、陆地神魔辛独、武凤楼等众人。
只听六阳毒煞战天雷说:“各位请想,李鸣是我义子,我能长他人的威风,灭自家的锐气吗?不怕列位见笑,从打刑部两位郎中和礼部的郑文玉主事被杀后,我就开始搜查,可我战天雷搜遍的北京九城,硬是没发现一星一点的蛛丝马迹。如今听楼儿一说,估计此人必是北荒一毒叶梦枕。我真怕李鸣失手接不住,会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爬不起。”
狮王雷应最疼和最崇拜自己的闺女婿李鸣,一听就火了,马上脸红脖子粗地反对说:“凭他叶梦枕一伙游魂野鬼,还能撒出一丈二尺远的尿去?在座的除去曹玉和秦杰,谁的能耐都比我雷应大,我真不信这个邪!”
虎头追魂燕凌霄也不服气地说:“雷狮王说得对,点子充其量只有吴氏兄弟、史大翠、葛一方和叶梦枕等五人。我虎头追魂也不信五条泥鳅能翻起滔天大浪。
话未落音,一个老年火工道人弯腰驼背,指挥两个小沙弥,抬上一桌素席,用作众人的晚餐。
六阳毒煞战天雷眼神一凝,宛如两道利剑似地扫了那名老年火工道人一眼。
直到把那桌素席摆好,老年火工道人刚想率领两个小沙弥退了出去时,六阳毒煞嘴中说了一声:“且慢!”人已离座而起,先从袋中掏出五两一锭银子,左手乘机电光闪石火地抓住老年火工道人的右腕,将那锭银子轻轻放在他的手中,然后才缓缓地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老年火工道人像模像样地打了一个稽首,才和两个小沙弥退走。
始终不信邪的狮王雷应大笑道:“一个走路踩不死蚂蚁的火工道人,也值得你战老兄费事么?也不怕弱了你这六阳毒煞的名头?”
原来,狮王雷应自从奉旨送女儿雷红英进京和李鸣完婚,就和六阳毒煞战天雷、少林醉圣普渡禅师住一起,三位老人还真对脾气,尽管不时抬扛拌嘴吵得脸红脖子粗,丝毫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和情意。
所以,六阳毒煞战天雷听罢狮王雷应的讽刺话,不仅不气,两眼反倒露出茫茫的神色,喃喃自语说:“难道我战天雷真的人老体衰,招子昏了不成?”
武凤楼突以肯定的语气接口道:“伯父既没年老体衰,更没招子昏花,这个老年火工道人确实可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侄儿才没有伸手动他。”
虎头追魂燕凌霄哧哧大笑说:“六阳毒煞是光棍到老自霉,你武掌门怎么也跟着卖东西的瞎吆喝?人家这座广济寺,从辽金时代起,就是有名的宝刹寺院。元代和本朝万历年间,又曾两次扩建。不仅寺内僧人不少,游方挂单的和尚也多。换上一个脸生的火工道人来送饭,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为人持重的秦岭一豹许啸虹,向战天雷要求道:“说说你老兄的看法。”
六阳毒煞战天雷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说道:“我住此地业已经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火工道人,此其一;我突然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并乘机用食中两指搭上对方的脉门,这牛鼻子不光能让我这个老江湖察觉不出任何变化,并且肌肉松弛僵老,显示出丝毫不会武功,我总不能随便出手对付一个老年不会武功的人,所以只好束手后退了。”
随着战天雷的话音,缺德十八手李鸣稳稳重重地跨了进来,含笑向义父战天雷说:“你老人家上当了,这就叫君子可欺以其方,换上孩儿抓住他,这小子势非拼命向我招呼不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绝对不能瞒过我。”
别看狮王雷应不相信六阳毒煞战天雷的,但对他的这位乘龙快婿,他可是绝对深信不疑。情不自禁地问道:“明明是个老年弯腰火工道人,你却骂他小子,难道你没对盘子就能猜出他是何如人也?”
缺德十八手点头道:“岳父大人说对了,我虽来晚一步没能碰上他,也不难猜出他就是连我师父也称之为最大劲敌的吴仁谓。”
李鸣的话真惊人,所有在座的人全都愕然不止。说真的,在钻天鹞子江剑臣的口中,除去把峨嵋掌教司徒平呼为劲敌之外,还真没听说他把谁再当成劲敌过。如今平地冒出一个姓名不见经传的吴仁谓,一跃成为钻天鹞子的头号劲敌,所有人哪能不又惊又奇!狮王雷应自觉在广济寺居住已久,又仗着女婿是锦衣卫的都指挥,站起身来,向外就走。他决心去找寺内的执事僧人,查它个水落石出。
也可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和狮王雷应具有同感的虎头追魂燕凌霄,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出去了。
饶让缺德十八手李鸣再精明,再机智,一见屋内不仅高朋满座,并还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一席素菜,自己的岳父又是和虎头追魂一快出去的,一时疏忽大意,错误认为二人是出去方便。
直到互相让座已毕,不见二人回来,缺德十八手李鸣才霍地起立,脱口说了一声:“不好!”
在座的,数六阳毒煞战天雷年纪最长,功力最高,本人又是缺德十八手李鸣的义父,心中一凉之下,左手一按桌面,人已蹿出了屋外,率先向院落的角门穿去。
等屋中的众人,随在缺德十八手李鸣的身后,刚刚来到角门内,角门外早传来六阳毒煞战天雷的狂吼声。
缺德十八手李鸣一跺脚,突向掌门师兄武凤楼低喝了一声:“赶快退回室内追贼!”
论轻功提纵术,武凤楼可比师弟李鸣强多了,身形未扭,一式天河倒流,已射回屋前,紧接着一式巨鸟投林,闯进了屋内。但还是晚了半步,除去靠后墙的条儿上留有一张柬帖外,业已人去室空了。
好在在场的,都是刀头舐血的武林人物,凶杀恶斗见惯了也见多了,早把遭人猝击暴毙的虎头追魂燕凌霄和狮王雷应二人的尸身抬了进来。
武凤楼把那张柬帖默默地交到六阳毒煞战天雷的手上。
说实在,终六阳毒煞战天雷的一生,真还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只气得掀眉剔目,须发飘拂,注目一看,只见柬帖上写道:“可怜小儿李鸣,到处张网皆空,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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