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臣知道,亭阁内就是那神秘不测的女人客文芳的住处了。他轻轻地走了进去,竟然没有人阻拦。原来,阁的正中摆放一张很大很豪华的案子,四周乱糟糟地围满了人。从衣着上看,不光有王孙公子,豪门大族,竟然还杂有一些现任的王公大臣。再从花园的园林之胜、亭阁的建筑精美、府第的宏伟庞大这一切情况来看,这地方就太不一般了。
猛然一眼看见那张大案子后面坐的就是他的宝贝徒孙小神童曹玉,不管什么人,只要看一眼他那身穿着打扮,都会捧腹弯腰,忍俊不禁地笑出眼泪来。只见他头戴一顶员外巾,上绣寿字,身穿一件开襟员外氅,梅开五福,镶金嵌玉。隔着案子,看不清脚上穿的什么靴子。这时,他那张稚嫩俊美的脸上充满着老气横秋的神色,正全神贯注地推着牌九。身侧,站着一个妖艳的女人给他捶背。
江剑臣悄悄地贴近了案边。只见小神童曹玉喘了一口粗气,烦躁地推开了那个给他捶背的艳丽女人,恨恨地说道:“都是你这臭女人不好,给我的牌运带来晦气,害得太爷输得一塌糊涂。”
嘴里骂着,右手拇指一顶,八张骨牌滑了出来,并且神奇地分到了四首,都是两张紧靠在一起。他搓了一下骰子,还哈上了一口长气。猛喝了一声:“下注!”接着,把两颗骰子抛了出去。
江剑臣虽然没有赌博过,但对赌牌九这种玩意儿。还是略知一二的。只见上、下、天门三方,注都下得很大,合在一起不少于十七八万两银子,说明赌博者很豪富大方。这是一群挥金如土的王孙巨富。
小神童的骰子掷出的是个五点,他低念一声:“五自首,天门跟三手。上、下两家抓牌。”他一面念着,一面右手已把第一副牌抓到了手内。就在他缩回手来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已和天门的牌换了一张。手法之巧妙,动作之迅速,除非江剑臣这种目力极佳的人,是绝不会发现的。
江剑臣正自暗笑,场上已见了输赢,小神童曹玉面前,叠起了小山一样的一堆银票,而那些赌博的豪客却个个汗出如浆,脸色煞白。大概是输光了屁股,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了。
小神童曹玉一眼看见江剑臣,就想过来招呼。带江剑臣进来的那个女人已凑上前来,一面叫捶背的女子清点银票,一面很有节奏地拍打小神童的周身关节,谄笑着说道:“老太爷真行,这一票又赢了不下五十万。大概再有三天,就差不多凑够整数了吧!你老累环了。”
小神童曹玉呸了一声,唾了那女子一脸,顿着脚骂道:“你们光知道钱,钱,钱!老夫的腰都快累弯了。再不上真菜,光拿这些剩莱汤敷衍我,老夫不干了!”
那女子脾气也真柔,象哄小孩似地说道:“老太爷别乱嚷嚷,这里可是有尺寸的地方呀!”
一句话惹恼了小神童,啪的扇了她一个耳光。大声怒骂道:“什么龟孙有尺寸的地方!想吓唬太爷是不?太爷偏偏就是不吃这样菜。大不了是个武清侯爵位,这还不是靠着姑妈刘太后的老面子给糊弄来的。想压我逢人大三辈的童老太爷吗?”
钻天鹞子江剑臣心里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怪不得这里如此气派森严,富丽豪华,原来是武清侯刘国端的府第。难怪自己费尽心力,踏遍全城,也查不出一丝线索,这条根扎得太深了!亏了李鸣的这一着棋,把个捣蛋鬼曹玉塞了进来。不然的话,就让你把北京九城掀它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出底细来。[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书中暗表,这个豪华巨第的主人,果然就是当今圣上崇祯皇帝的表兄,姓刘名叫刘国瑞,官封武清候之爵,是刘太后唯一的娘家侄儿。崇祯的生母太昌皇后早亡,由东宫刘妃抚养他长大成人。后来天启皇帝不喜欢这个聪慧的幼弟,奸阄魏忠贤又多方陷害,幸亏刘娘娘以太妃之尊加以保护。所以,这刘妃和崇帧比亲生母子还要亲密三分。崇祯登极后,把刘娘娘封为皇太后,每日必去问安,很尽孝道。
姑妈贵为皇太后,刘国瑞的势炎几欲熏天。崇祯也很偏宠这位表兄,请想谁敢来触他的霉头。狡猾的客文芳,就是借这棵大树来遮风挡雨,怎不叫江剑臣大吃一惊。
正在江剑臣惊异不止的当儿,猛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埋怨道:“好好的又发脾气,我总不能一天到晚陪着你呀!”
话一落音,一阵香风外面而来,一个美得叫人心跳,媚得让人魂飞的二十岁左右的绝美少妇已悄俏地贴到了小神童已长成大人般的怀前。
曹玉也早已象馋极了的猫儿一样,扭股糖似的缠住了那个绝美少妇。
那少妇也美目流盼地盯注着小神童俊美的面颊。互相偎依了起来。
二人温存了好一阵子,曹玉还是恋恋不舍。那少妇却慢慢地推开他,一眼看见了江剑臣,一怔说道:“你是什么人?”
江剑臣昂首望向天花板,好象对他们那过分的亲热劫儿看不惯似的,默不作答。
小神童曹玉却说:“这是我的三叔爷。”
江剑臣心中一震,暗怨曹玉这娃儿毛嫩,怎么喊出这么个明显的称呼来。
果然那美妇惊异地重复了一遍说:“你的三叔爷?”
曹玉一脸正经地说:“我义父的本家族叔!排行数三,不叫三叔爷叫什么?我再是童老太爷,也不能不要尊长。”
江剑臣这才恍然大悟,暗自称赞这小鬼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办法妙绝。因为有些事情,看起来象要暴露,反而更不会引起人们的疑心。正想着,又听曹玉说道:“恶鬼谷的人虽然都擅长截肠催魂掌法,但只有我这位三叔爷最得其中三味。送上门来的那个叛徒,让我三叔爷伺候,我看准能撬开她的嘴巴。”
江剑臣闻听,知道曹玉所说的那个叛徒就是自己最为关心,最为同情的可怜迷儿。心想,这小子有意叫我救她,莫非一切就绪,今晚就能动手?不然,玉儿绝不会把我给推了出去。
不料,那美貌少妇对此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小神童曹玉是缺德十八手李鸣精心调教出来的小缺德,鬼心眼有多机灵,故意把小嘴一噘,负气地说:“怪我不自量力,我都不一定让人家真正信任,何况我的三叔爷!”说到这里,话锋陡转,向江剑臣一伸手说,“三叔爷,我娘给我带多少钱来?”
江剑臣知道小神童说的娘,是指君山恶鬼谷鬼母阴寒月说的,有意帮衬说:“你小子算吃谁了你娘的脾气。为了这笔钱,她和你爹几乎闹翻了天!你娘要你马上回去。”嘴里说着,右手已掏出野鸡溜子塞给他的那包银票,递了过去。
曹玉接过纸包,看也不看,随手抛给了那个少妇,一把抓住江剑臣的手,说了声“走,我请三爷到外面吃花酒去。”说罢,拉着江剑臣向阁外走去。
刚走到亭阁门里,江剑臣一眼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刚转过亭阁的左侧,那背影很象刘二孬所呼叫的剩菜汤,他的心不由得猛然弹跳了一下。
这时,身后突然伸过来两只柔细的纤手,把爷儿俩同时拉住了。
三人坐回到原处,那少妇一招手,进来一个独目老者,身材瘦长,相貌凶恶,一袭黑衫,形如鬼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大汉,肋下夹着一个半死的少女。那黑衣大汉把肋下的少女抛在了地上,就垂手退了出去。
江剑臣从美貌少妇对独眼老者态度极恭,小神童神色一凛这一微妙的变化,看出这独目老者绝非善与之辈,也猜出那抛在地上的少女必是迷儿无疑。
他正在紧张地考虑对策,那独目老者突然疾驰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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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斡旋魔窟 狐借侯势织迷雾 阻截銮驾 妖假皇威布疑云
独目老者人极诡秘,本已引起江剑臣的极大警觉,正考虑对策。不料那独目老者先是朝江剑臣注目盯视,眼中好象凶芒一闪,跟着人也宛如一只怒鹰,猛然扑来。
江剑臣乍见独目老者的诡异身法,心头也不免一震,有心施展移行换位神功进行闪避,猛然忆起这是在武清侯府内,也是在秘密魔窟之中,一旦暴露出真实身分,凭自己的修为,带走一个曹玉还是绰绰有余。但李鸣精心策划的一切,野鸡溜子的拼命相助,找回御宝的良机,岂不化为泡影。再者说,可怜的人间弃婴迷儿的性命,也要随之消亡。
他急剧的思考着,蓦地一个甘冒生命危险去挽回危机的大胆决定,铁定了下来。
眼看怪影临身,江剑臣一个“黄泉鬼影”险险地闪开。但那独目老者的黑瘦怪爪,几乎撕裂了江剑臣的上身衣衫。
近在咫尺,暴起疾抓,被对方一闪躲开,那独目老者老脸一红,好象很为意外。不过,他也仅仅只是觉得意外而已。他一贯眼高于顶,自负异常,对一个来自君山恶鬼谷的二流人物,怎能放在眼底?
他阴森森地一笑,吸了一口长气,瘦长的身影又弹地而起,爪风嘶嘶,再一次向江剑臣抓去。这第二抓,他认为手到擒来,已用上了七成功力。
小神童曹玉人虽年幼,但跟着铁笛仙曹鹏历经过不少恶战,又身受五岳三鸟,武凤楼以及诸多高人的言传身教,见识更高出很多,见状不由得大惊,就想点醒三师祖注意。江剑臣还是傲然不惧,一俟独目老者真力发出,实招近身,又用了一招恶鬼谷的“地狱游魂”。看来凶险已极,实则又安全地躲开。
这么一来,不仅独目老者瘦长的身躯一抖,独目暴张,喷射出一般穷凶极恶的怒芒,就连那美艳少妇也惊奇地噫了一声。
独目老者不敢轻视了,一只凶狠的独眼几乎扫遍了江剑臣的浑身上下,薄如刀刃的嘴唇张了几张。终于用干哑的嗓音逼问道:“你是谁?”
江剑臣也猛可地想起了这独目老者的出身来历。他昂首挺胸、卓立当场,冷冷地答道:“君山恶鬼谷一个不入流的跑腿人。”
独目老者摇了一下头说:“尊驾太也自谦!凭司谷寒老儿,会有你这样的手下?你到底是谁?”
江剑臣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谁,在下已经奉告。从尊驾这两抓上,我却知道了你就是塞外黑风峡的一抓惊心、二抓残身、三抓追魂的邵一目。一代巨凶,屈作人仆,大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独目老者虽然疑心江剑臣不是君山恶鬼谷妁人,但却没有瞧出对方的底细。自己的出身来历,反而让江剑臣一语道破,气得他脸色铁青,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又怎样?”
这个独目黑瘦老者,果然就是塞外黑风峡的三抓追魂邵一目。他二十年前凶名昭著,但却颇为清高自负。如今突然现身在武清侯府,作了客文芳的保镖,不能不让江剑臣触目惊心了。
正在这时,一种铁器击地之声传自阁后,接着,一个少了一条左脚的残废人,拄着一根精光霍霍的钢拐,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
他比独目老者年纪略小,大约有四旬上下。头发蓬松,浓眉环眼,高鼻阔口,满嘴虬髯,身材魁伟,声威慑人。他停身在独目老者的身侧,爽朗一笑说:“大哥,你走眼了。这位朋友比恶鬼谷谷主夫妻,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你是有名的三抓追魂,两抓不得,不得再抓了。让我试试!”
江剑臣一见这个少了一只左脚的人出场,就为他威武凛然而心神一震。又听他把三抓追魂两抓不得不得再抓的秘密朗声说出,足见其胸无城府,爽直真诚,就更加发生好感。为了表示对他的友好,含笑说道:“邵大当家的手下留情,不令在下难堪,才使我侥幸不伤。你刚才没有在场目睹,其实也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少了一只脚的人神情一正说:“正因为两次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才说明尊驾的技艺惊人。请亮兵刃,容在下一试。”
从他的话中,不光看出他为人光明磊落,而且武功一定也比独目老者要高出一筹。
江剑臣自从结识了六阳毒煞战天雷以后,认为那些虽然凶名昭昭而不知真底的人,并非全是恶人。一见这个少了一只左脚的人言谈做事磊落大度,便也有三分敬意。他知道,不取出兵刃,光凭赤手空拳,那等于硬逼对方一个少脚的人也放下钢拐。当下,毫不迟疑地取出了短刀。
少脚人一见江剑臣拔出刀来,很为赞赏地说道:“一言拔刀,足见尊驾的为人胸襟。光凭这一点,就值得我吴觉仁一会。尊驾注意,我要出招了!”
原来那个少了一只左脚的人,名字也起得很妙,叫做吴觉仁。他一声“我要出招了”出口之后,才缓缓地举平了钢拐。难得的是一只右脚竟象钉在地上一样,稳如山岳。
江剑臣精神一震。他见吴觉仁右手端拐,目射精芒,身子纹丝不动,光两只眼睛不住地搜索着自己的全身上下,简直要透视对方的肺腑一般。虽然不动,状极慑人。江剑臣的好胜之心,油然兴起。他知道,吴觉仁的眼神扫到哪里,就等于他的钢拐点到了哪里。因为吴觉仁已练到意与神合,身拐合一的高超境界。
江剑臣的短刀刀尖指点,脚也分成八字,架式松松垮垮,完全是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
所有在场之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原来被抛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迷儿,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江剑臣。她已从说话的声音里,听出是自己的主人来到了这座秘密魔窟。
两厢里一紧一松、互相对视着,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江剑臣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见紧张。可作为主攻者的另一方。吴觉仁的头上却冒出了热气。
正在这时,阁子外消悄地形如鬼魅似地贴近了一个人影。在星月淡辉中,分明是那个被野鸡溜子唤作剩菜汤的酸女人。她的两只原来极为淫媚的眼神,突然充盈着两道冷森森的寒芒,死死地盯在了江剑臣的变成微黑的脸上,好象在寻找着什么特征似的。
吴觉仁平端的钢拐下垂了,一点一点的下垂了。他头上的热气已结成汗珠,顺着鬓边流了下来。
江剑臣还是老样子,纹丝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面神色不变的气概。
吴觉仁开始烦躁了。这不光表现在他的汗珠滚滚流淌,喘气粗重,而且两只大环眼猛然睁大,原来下垂的沉重钢拐,突然向上猛力一抬,并且在一招之下,钢拐的首端也见到了颤动。
在场的人都知道,吴觉仁要出手搏击了。
小神童曹玉好象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吴觉仁绝不是三师祖的对手。但三师祖要想不用本门无极神功,是万万做不到的。
从吴觉仁钢拐颤动的动力来看,平常人千斤尚不能压秤梢,何况又短又粗的钢拐,吴觉仁功力的精纯,可想而知。只可惜自己装神弄鬼,好不容易靠着野鸡溜子插入了敌人的心脏,凭着一手假赌的技巧,骗得了客文芳的信任,倘若一下子露了馅,岂不是功亏一策!
他不由自主地移了移自己一对判官双笔的位置,挪到了一拔即出的地方,他小子也准备最后拼搏了。
不料,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江剑臣原来握得很紧的刀把,突然松开了。那把短刀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而且声音很大,象午夜荒山,敲响了寺钟似的。同时,江剑臣人也不动声色地盘坐在地上。
在遍布杀机的亭阁内,在敌人虎视眈眈的环视下,他不仅放弃了武器,放松了戒备,还授人以隙地坐了下来。直吓得迷儿又昏倒地上,小神童瞢玉也不由得身子一抖。
哪料那个正要择隙而噬的吴觉仁,却突然一下了象泄完气的皮球,高大的身躯一阵子摇晃,几欲跌倒,不得不用手中的钢拐支撑住地雨,调正了身躯。
江剑臣缺目一张,一笑赞道:“吴当家的,你好厉害的煞气!”
吴觉仁神情一松,正色答道:“是尊驾指明我放下了屠刀。谢谢你了!”
刹那之间,剑拔弩张的敌对双方,竟然相互真诚地赞佩起来。就在这时,恶魔三抓追魂邵一目认为有隙可乘,鬼魅般地身形一闪,暴弹而出,爪影一张,已临近江剑臣的当顶。
吴觉仁一声怒吼:“老大卑鄙!”
江剑臣的身下象装有弹簧似的,还是一招恶鬼谷的身法“饿鬼争食”,不光一弹而起,两只手掌一合,正好把三抓迫魂邵一目的那只毒爪夹在了掌内。同时,吴觉仁的那根钢拐也压上了自己老大的右肩头上。
邵一目不得不低头认栽了。
就在这时,阁外突然有一女人的声音娇声喊道:“侯爷到。”
江剑臣、吴觉仁和邵一目刷的一声,刚一分开,阁门内,那个叫剩菜汤的酸女人躬身引着一个王候打扮的青年候爷,带着两个小厮,高视阔步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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