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臣一眼看出那和马一齐倒地的骑士,赫然是母舅杨鹤的亲信,寸步不离身畔的中军偏将杨烈,又见他肩背一个传递紧急公文的皮囊,就知道大事不好,刚想飘身欺近去拿公文时,性如烈火的女屠户香肩一引,人已扑到中军杨烈身侧,玉手一伸,就去摘他肩上的皮囊。
杨烈大呼一声:“你是何人?不准乱动!”说着,想用就地十八滚的身法闪避一边。女屠户的手是多快多辣,又处在心上人大祸临头之际,猛然一恼,杀心顿炽,遂一提真气,还是那只柔润的玉手,立即变为铁爪钢钩,只听一声惨呼,中军杨烈的整个一条右臂连同盛公文的皮囊已被女屠户一把扯了下来。杨烈当即痛死了过去。
老将军杨森虽血战沙场多年,也不禁骇然心惊。杨氏夫人吓得双眼一闭,不忍卒睹。
江剑臣一皱眉头,刚想责斥,女屠户已掏出了囊内的一封书信。一看信封的颜色,竟是白的。武凤楼李鸣一齐哎呀一声,往两边一分。钻天鹞子江剑臣脸色顿呈铁青,又转蜡黄。
他急怒攻心,再加上重伤新愈,哇的一声,狂喷出一口血雨,身体摇摇欲倒。武凤楼、李鸣立即齐刷刷地单膝一屈,各出一臂,托住了江剑臣的两肋。
女屠户李文莲玉齿一切,毅然地撕开了那象征着不祥的白色信封。一张更为纯白的信笺被她用两根纤纤玉指夹了出来,强提精神,悲声读道:“不孝男杨鹤百拜:姐丈司马文龙于凯旋归来途中,不幸被流矢射中,伤重殒命。男因边务羁绊,暂难返叩……”
三边噩耗传来,老将军杨森如遭雷殛,软瘫椅上,动弹不得。杨碧云面如死灰,嘴角沁出了缕缕血丝。女屠户李文莲刚想用内力搓碎那张信笺,已被江剑臣一把抓去。同时,他左掌一推,把女屠户平送到昏死过去的杨氏夫人身旁。女屠户悲呼一声“娘啊!”泪如雨下,把杨碧云抱入怀内。
此刻,被司马文龙一手抚养成人的邬念慈姑娘,却是脸色平静,毫无悲凄的神情。她端庄地向杨氏夫人拜了四拜,陡地车转身形,一下子扑到了大厅中的玉石屏风跟前,狠狠地一头撞去。
江剑臣虽在极度地悲痛之中,但他毕竟是宇内称最的上上人物。就在邬念慈的脑袋快要沾上玉石屏风的一刹那间,疾如闪电地飘了过去,把她从死神的手中硬生生地夺了回来。知她心疼亡父,死心太决,一指轻点,使邬念慈暂时昏厥过去。
大厅内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武凤楼和李鸣四只眼睛紧盯在江剑臣的脸上,等待着他的令下。
大厅内所有的人,都把悲凄的同情的目光集注在这个刚刚找到爹娘,又突然失去了父亲的江剑臣身上。
江剑臣步履艰难地缓缓地走到母亲杨氏夫人面前,示意女屠户李文莲把母亲放好在金交椅上,他自己却紧紧地把脸儿贴在母亲那毫无血色的脸颊之上,良久,良久……
女屠户以一只玉掌,悄悄地贴上了江剑臣的后心。丝丝内力,向江剑臣肌体上注去,让他狂涛般的激愤心情,慢慢地平缓下来。
江剑臣毕竟是五岳三鸟中的人物,慢慢地把脸离开了慈母,第一次向女屠户李文莲投去一瞥异样的目芒,刺得她娇躯抖颤,心神剧震。只听江剑臣语音凄惨地说道:“莲妹妹,愚兄幼遭孤露,长途惨变。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我请你陪同哑老前辈先一步赶赴三边,速速查清我父被害详情。切记,只是速查详情,一切事情待愚兄赶到时再说。”
女屠户李文莲听了江剑臣的吩咐,竟然出奇地把头连摇了几下。江剑臣脸色一变说“你想怎样?”
女屠户李文莲抗声说道:“父母深仇,不共戴天。我的杀心已动,办不了你派我的差事,也愧对我肩上的飞虹宝剑。”
江剑臣默然了!他的痛苦在渐渐加剧。
女屠户眼珠一转,话音陡变说:“看在是三哥哥的命令,莲儿服从。”身躯起伏,人已蹿上房去,飞纵而逝。
武凤楼心内一急,知女屠户只要一到三边,飞虹剑非沾满血腥不可。杀杨鹤是为了报仇,其他官兵可都是朝廷的卫国干将,那可是杀官叛逆的大罪!想到这里,单膝一点说:“三师叔,请令孩儿随后前往三边,免得多造杀孽。”
江剑臣的头只略微一点,武凤楼膝盖沾地的部位猛然一弹,人已化成巧燕穿云,从厅门直射出去。
这时,老将军杨森和邬念慈都清醒过来。江剑臣轻轻地抓住了邬念慈姑娘的纤手,哽咽说道:“恶气难消,恨海难填,咱兄妹已成了无父孤儿!望妹妹千万不可轻生,留有用之身,替哥哥孝敬母亲,我恨不得一步赶到三边,一察究竟。”
邬念慈神情一震,庄重地把头点了一下。
江剑臣刚想动身,老将军杨森哭着叫道:“剑臣孙儿,陡遭巨变,你娘膝前怎能没有你在!就是外祖父我,风烛残年之际,也万万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呀!”
江剑臣一听了老将军杨森的话,脸色又转铁青,心内一疼,忍不住仰面朝天,振声大笑,直笑得厅内众人个个变颜变色,人人心惊胆战。又听他切齿说道:“江剑臣连父亲都没有了,人世间哪里还有我的亲人?我本是一个人间弃婴,老将军,你认错人了。”
说到这里,目光一扫李鸣,口中吐出一个“走”字,和缺德十八手李鸣三人,已双双飞身上房。
江剑臣心急如焚,知李鸣的轻功比自己差得太远,就用一只手携起了李鸣,展开惊世骇俗的身法,一溜轻烟似地向三边赶去。
他们师徒距女屠户、武凤楼二人离开杨府的时间迟了半个时辰。以江剑臣的轻功造诣,估计半夜时肯定能追得上他们。谁知追了半夜,一弯斜月已高挂西南,竟然连女屠户李文莲的人影也没看见。
江剑臣仗恃自己轻功超群,才叫女屠户约会好哑阎罗郭天柱先走一步。他要不是有把握追上女屠户,岂能放心让这个杀人的屠户先去三边?
这一没有追上,李鸣猛然哎呀了一声说:“师父,咱爷们追不上了。”
江剑臣听李鸣说话,脚下毫不减缓速度,奇怪地反驳说:“凭李文莲的轻功,能超过我的脚程?”
李鸣叹了一口气说:“师父,你老是当事者迷。论脚下的功夫,她当然比师父差得很远。可她有一匹日行千里的大菊花青宝马呀!”
江剑臣心头一惊,反悔道:“怪不得她先不愿去,后来又变了主意。那匹马想必是哑阎罗给她保管着,我猜想她和郭老前辈绝不会失去联系。”说罢,脚下又加了两成功力。
一阵急追,没有追到女屠户李文莲,却赶上了武凤楼。三人一见面,武凤楼惶惶然向三师叔请罪说:“徒儿无能,没能阻止住李姑姑。她已经独自一人骑马先走了。哑阎罗郭老辈不放心,也追了下去。我没有办法,只有等三师叔来了,再设法随后援助。”
江剑臣顿脚长叹,恨声说道:“这个丫头比侯国英更为难缠!偏偏慈云师姑又溺爱不明,我真拿她没有办法。只盼不出差错才好。”
就在三人会面后,江剑臣为女屠户的任性莽撞心急如焚之时,哑阎罗因为阻止不住女屠户,更为心焦。女屠户李文莲可不管这些。她轻轻巧巧地骗得江剑臣的允许,又抢得了半个多时辰的先机,扬鞭频催,第一次把心爱的良驹重重狠击,简直不惜跑死了它。
女屠户鞭催坐骑赶到三边重镇,跳下马来,爱抚地拍了拍马的后腚,柔声说道:“累苦你了,大青!等会我给你好的吃。现在,先找地方去歇会吧。”说罢,又轻拍了一下。可怜那匹菊花青宝马哪里还能挪动一步,已累得倒了下去。
女屠户心心念念报仇雪恨。哪里还顾得坐骑!轻点巧纵,闪开了遍布的哨位,从遍驻的兵丁的帐篷上直扑中军要地。她也不想想,杨鹤身为三边总督,又知外甥江剑臣的武林身分,没有十足把握,他敢轻举妄动吗?就在女屠户快要接近中间几十座大帐时,陡然发现这地方执戈警戒的兵丁反而比外围要少多了。
她江湖经验虽然丰富,但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见识不多,智计不足,反而认为是中间腹地,有外面重兵把守,没必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了。遂很快掩身到正中高地上一极大的牛皮宝帐之前。
窈窕的身躯紧紧贴在邻近一座怅篷上面,运足目力,仔细眺望。只见这片高地颇为平坦,正中间一座大帐占地数十丈之多。它的四角有四座中等帐篷,好象传闻中所说的梅花子午阵形。这时,残月西沉,整个兵阵中偶尔传来零落的更锣之声外,简直象死一般的沉寂,而且静得有点儿叫人心一寒。
女屠户凭一双锐利的眼睛,确实已相信不会有人走动。她柳腰三折,一式“阳关三叠”,莲足轻轻借物三点,已飞扑到正中间的那座牛皮大帐上。她人虽刚满双十,可在武林中却鼎鼎有名,这一来是本身禀赋极佳,二来孩时已受华山神尼慈云师太的深爱,传授了神尼的衣钵。
她生性暴烈,嫉恶如仇,手毒心狠,出现江湖仅仅一年!就落了个女屠户的称号,对她的残暴嗜杀就可想而知了。
当她飞身到最大的牛皮宝帐之时,屠戮之心已经狂炽到极点。所以,在那一式“阳关三叠”的同时,那口切金断玉的飞虹宝剑早已拔了出来。她把掌中剑一翻,银虹闪处,那三层牛皮制成的帐顶早已被她的宝刀划开了一尺半长的大口子。紧接着,施展一招“龙宫取宝”,头下脚上,钻入了大帐。
放眼一看,只见长案后一个年近半百的威猛将帅正在粗如儿臂的巨烛下,俯首凝神,细阅兵书,身侧站着一个侍卫亲随模样的大汉。长案前,两侧分站着四名带刀将校。
对于这些只会冲锋陷阵的猛勇之夫,以女屠户观之,无异于一群木偶塑象。身未落地,飞虹剑银光一闪,左侧两名将校的头颅早被削落。她知道,揖案阅读的将军必是三边总督杨鹤,左手一甩,四枚沙门七宝珠已嵌入了右侧两名将校的四只眼内。只听两声惨叫,一齐掩面倒下。好厉害的女屠户!四名带刀将校连她的模样都没有看清,眨眼之间已经两死两残。
帐中六人,已除其四。女屠户不等杨鹤和他的亲随回过神来,左掌贯足功力,震向那个亲随的胸前,右手的飞虹剑“落絮随风”,向三边总督平削了出去。她是诚心平着削去他的首级,叫狠毒成性的杨鹤落个一字并肩王。
突然发生的事变,可能把一个堂堂的三边总督吓坏了!就在女屠户的飞虹剑银虹乍闪之下,杨鹤软瘫了一样萎缩下去。只听喀嚓一声,一顶帅字金盔被削去了三分之一,可他的那名亲随却叫女屠户玉掌猛挥,印个正着,连一声哎呀都没有叫出口来,就立毙在李文莲的掌下。
女屠户真不愧为武林女杰!她那霹雳雷霆般的一剑仅仅只把杨鹤的头盗削掉,并未伤及肌肤,情知不妙,芳心陡沉。招式一变,想再变招击出,猛听嘿嘿一声怪笑,她的右臂上端骤然一疼,殷红的鲜皿已渗了出来。
女屠户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右臂已被一种极薄的飞刀划开。她立即醒悟过来,原来那案后坐的并不是威镇边陲的三边总督杨鹤!而是由一个身手极高的绿林人物假扮杨鹤,企图诱人上钩的毒辣手段。
一照面,女屠户就因右臂受了极重的刀伤而减去了一半威力,是她出道以来所受的第一次打击。她激怒之下,杀性更狂,剑交左手,一轮猛玫,就是连环三剑。
须知,华山神尼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极为凌厉,女屠户又是急怒攻出,虽然是左手使剑,声威也相当吓人,不料,那假扮杨鹤的人物竟然能在长袍厚履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一一避开,并且身形轻灵地脱出了女屠户的剑光笼罩之下。
女屠户这才看出那个假杨鹤年约四十七八岁,细眼长眉。高鼻阔口,阴沉威猛,确属不凡。只听他狞笑了一声说道:“后生小辈。算你有胆!为了江小儿,竟然敢孤身犯险。可惜你破坏了爷们诱杀江剑臣的大计,你还不抛剑认栽吗?”
女屠户李文莲银牙一错,恨声骂道:“助纣为虐的匹夫!你伤了大爷一刀,我要你加十倍百倍偿还。”左手剑一颤,又想攻出。
假杨鹤嘿嘿冷笑一声,说道:“黄毛丫头,也敢自称大爷。你的回凤舞柳剑法,已告诉了我,你就是被武林人物捧上云端的女屠户李娃儿。老尼姑远在千里之外,可护不了你的短了!抛剑认栽,还能苟且一命。否则……”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右手往女屠户身后一指说:“你已成网中之鱼,还能挣出网外不成?”
女屠户心头一惊,身躯一斜,抢占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地势,凤目再闪,只见大帐门果然一字并排地站着四个黑衣大汉,每人一口弯弯的怪刀,虎视眈眈地封死了她的退路。
女屠户李文莲性情虽暴,却是有名的刁钻古怪,好动小心眼儿。一见情形果然不妙,知在千军万马的兵家重地,凭她一条龙。是吸不干大海之水的。她懒散地放松了功架,嘻嘻一笑说:“老狗头还真有一套!假大爷走了神啦,你只被我毁去了一顶不值钱的头盔,我可是真见了喜。若有胆量,恭送假大爷安全出境如何?”
见假杨鹤并无答应之意,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这一票,我可是蚀了大本了!你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女屠户李文莲可真算是浑身是胆,胆大包天,身陷兵家要地,四面楚歌。面对强敌,她还能诙谐套人,实实难得。
假杨鹤被女屠户这一套亦庄亦谐的口吻给激怒了,厉吼着说道:“鬼丫头死在眼前,还敢惹老子生气。我看还有哪位尊神前来救你?”
说罢,向门内四人把手一挥,喝令一声,“给我上!”
帐门内四个黑衣大汉听了首脑的命令,竟然纹风不动。女屠户两眼一亮。那假杨鹤顿知不妙。刚想捕获女屠户作为抵押,蓦地从四个黑衣大汉的中间鬼魅似地闪出一个人来。女屠户娇呼一声“哑叔”,飞扑迎去。原来是女屠户另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江湖上出了名的快刀哑阎罗郭天柱赶到了。
女屠户李文莲见哑大叔一到就制住了假杨鹤的四名手下,芳心一喜,蛮横的性子又上来了,撒娇呼道:“哑叔叔,莲儿受伤了!血流得好多好多,快替我宰尽这些猪狗。”
不料,哑阎罗郭天柱只瞟了李文莲的伤处一眼,连理也不没有理她,反而毫无怨愤地对假杨鹤说道:“姓桂的,江湖上对你的死去都有怀疑。原来你果然神通广大,二十年来,竟能藏身在边陲要地。看在我的面上,放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一马。我担保她脱离开这一场凶杀事外,并回山禀告我的老主人,绝不为难于你,还保证绝不泄露你在此地的秘密。怎么样?”
女屠户李文莲几乎把心肺气炸,尖声抗议说:“我不干!伤得我这样重,还不准我师父找他,大便宜他了!还有我三哥哥的事,我死也不能不管。该死的假哑巴,你怕他,你滚开好了。”
她真气伤了心,眼泪都几乎流了出来。从孩提时候起,她真没见过自己一向刚强倔犟的哑大叔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家。
可哑阎罗对她的气恼哭闹连理也不理,还是低声下气他说道:“好在,她没有把事情闹大,放开手吧!我诚恳地求你了。”
女屠户气得玉面煞白,恨声骂道:“怕死的假哑巴,你是孬种!不掺假的大孬种!从现在起,华山没有你这一号人。我是未来的掌门人,我不要你这样的窝囊废!你快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快刀哑阎罗被她如此的咒骂,却好象聋子似的,充耳不闻,第三次向那个假杨鹤求道:“是和?是战?一锤定音。我的耐性有限了。”
看来,那个姓桂的对快刀哑阎罗有很大的顾忌,在郭天桂第三次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几句话时,他阴沉的脚色连连变了三次。等他听到了哑阎罗的那一句“我的耐性有限了”的时侯,身形一震,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开口说道:“郭兄的话!桂守时焉敢不遵。好!我送三位离开此地。只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对那四个被哑阎罗制住的黑衣大汉看了一眼。
快刀哑阎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点了女屠户的软麻穴,收起了她的飞虹剑,将她挟人左肋,右手连点四指,解开了四个黑衣人的穴道,并顺手从姓桂的手中接过了一粒丸药,只说了一声“多谢”,人已越过几座帐篷。
女屠户哪里肯依?她虽穴道被点,身子不能动弹,可嘴里仍是咒骂不止,甚至骂了快刀哑阎罗上下十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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