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剑飞慢吞吞地说:“我看还是回咱们的嵩山黄叶观吧,没得去惹这份闲气。”

李鸣正色说道:“走到哪里,也是个抗旨不遵的大罪呀!”说罢,看了掌门师伯一眼。

只见展翅金雕的脸色,越来越显得阴沉。

正这时,门上来报,三边总督杨鹤来贺。李鸣长叹一声说:“贺喜的都来了!这说明朝堂上都已传知。看起来,愿不愿意领受封赏,已经由不得咱们了。”

他虽这么说着,掌门人萧剑秋已率领门下众人一齐迎到了宫门之外。大家一见三边总督杨鹤,都不由心中一跳。因为他和钻天鹞子江剑臣除去年纪不同,简直就是一个人。李鸣的眼中不禁一亮,一个怪异的念头浮上脑际。

老驸马冉兴因是这里的主人,义不容辞地为三边总督杨鹤一一作了引见。当引见到江剑臣时,因为杨鹤是奉旨前来为江剑臣道贺的,二人自然要互相拜见,特别寒暄一番。

两个人这一真正对面,都不由自主地呆住了。杨鹤强自提神,向江剑臣道了贺,只喝了半杯香茶,就告辞而回。

李鸣有意提醒大家注意,还指出了他二人相貌神韵的共同之处,众人无不暗暗称奇。李鸣一语惊人地说:“从杨大人和我师父相貌极为相似这一点看来,说不定能查出我师父的出身来历呢!”

江剑臣瞪了他一眼,刚想训斥,一直沉吟不语的萧剑秋却说:“鸣儿的说法,好象有些道理。驸马千岁知道杨大人府中的情况吗?”看样子,这位掌门人又采纳了缺德十八手李鸣的主意。

老驸马冉兴说:“万历十三年,其父杨森剿匪有功,由副将升任总兵。之后屡立战功,直到被先皇天启封为镇京将军,驻节老家承德。朝中大员,多是其同僚故旧。杨鹤十八岁中武探花,青云直上,位达三边总督。杨鹤的家眷,听说是在三边任上。至于家中还有什么人,我就一无所知了。”

萧剑秋迟疑了一下说:“我懒散成性。新君既立,自然和二师弟返回嵩山避居。鸣儿的话不可轻视,剑臣可和他去一趟承德,暗暗查询杨鹤家中情况,看一看有无线索可寻。为了慎重,楼儿也随行一趟吧。”

二十多年来,一心酷爱武功的钻天鹞子江剑臣几乎没有想过父母,顾及家庭,更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骨肉亲情。这一遵旨查找,倒着实引起了他的孺慕之情。听了大师兄的命令,他自然乐意遵从。李鸣更进一步地要求今晚就走,江剑臣也不再向他瞪眼,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晚饭已毕,李鸣老是磨蹭着不肯动身。气得江剑臣责备他说:“要去承德,是你提出的,今晚要走,也是你要求的。如今反而磨磨蹭蹭,你是真想挨揍了!”

李鸣赔着笑脸说:“看你老人家急的?这就动身,还不行吗?”

也不知他穷忙些什么,直到二更以后,才陪着江剑臣和武凤楼离了老驸马府。来到无人处,李鸣把二人叫住,才正色说道:“皇帝佬的脸,说变就变。对魏银屏郡主,我们欠她的太多了。光凭皇帝佬的一句话,我们岂能轻信?不管凭哪一方面讲,大哥都得去看她一趟。

大哥速去速回,我和师父在城外等你。“说完,和江剑臣先行出城去了。

武凤楼的心颤抖了,眼睛也湿润了!忆起为了五皇子登极,自己曾化妆为虬须紫面侍卫冒百险前往圣泉宫,去找三师叔催要魏忠贤的附逆名单。危急之时,魏银屏挺身而出,代替了自己。

当时,她何尝不知附逆名单上头一个名字就是身为奸阉嫡亲侄女的自己。但她还是去办了。事后,我也曾奏明信王。当时,小千岁大笑说道:“她有大功于孤,孤岂能相负。”现在,只盼当今万岁不食前言了。心里想着,人已隐身在青阳宫外。好在他的移形换位功力已异常可观,人不知鬼不觉地掩至到了魏银屏的小楼。

到了小楼门前,一眼看见了楼上横木,陡然忆起当初从嵩山返回杭州时,自己魔窟救母不成,双侠丧命,狗屠户魏方就是为了掩护自己,才中了侯国英的钉弩而死。那时,为了探听母亲的消息,自己在侯国英的严密追缉之下到两江水陆提督府去找魏银屏,就是躲在银屏居住的小楼横木之上,才逃脱了女魔王的追踪。

小楼依然,只是已非杭州两江水陆提督府,而在京师青阳宫了。而今,人事全非,楼内黑暗,不知苦命的银屏何事不秉灯烛?是借夜幕驰骋遐想,在苦苦思念自己吧?

他强抑心跳,压低声音,轻呼“银屏”。呼唤多时,却只是一片寂然。他右手推门,侧身而入,再低唤一声:“屏妹!”仍是无人答应。突然,一种旷室无人的预感袭上心头。急忙取出火折子微微一晃,早已照出楼内东西凌乱不堪,哪里有魏银屏的身影!

武凤楼这一惊非同小可,灭了火光,浑身象散了架似地瘫倒在一张椅子上面。李鸣的那句“皇帝佬的话岂能轻信”应验了!找他去!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另一个“天威难犯,今非昔比”的想法又无可抗拒地闪现出来。

武凤楼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忽听一个轻轻的脚步声非常缓慢地走上楼来。接着,一个忿忿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郡主也太痴心了!身被囚禁,不愁自己,反而天天晚上这个时候求我来这里一趟,守上个把时辰,认准了那个忘恩负义的武凤楼非来不可。黑灯瞎火,偷偷摸摸,何苦来呢!”

武凤楼内功通玄。那人虽是喃喃絮语,而且语音甚低,也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出来人就是魏银屏视如姐妹的心腹女婢兰儿,可怜她也为自己出了不少力气。如今银屏被禁,难怪她错怪自己,竟然骂了出来。

一种自疚自愧百感交集的心情,顿然攫住了他,恨不能立即拉住她的手腕,讲明一切。

但是,他怕吓坏了兰儿,极其低柔地叫了一声:“兰儿,别害怕。我是武凤楼!”

这就是武凤楼天性温厚之处,若不是这么轻声一喊,乍然出现,岂不把一个女孩儿家活活吓死!就是这样,还是把兰儿吓了一跳。等她辨出果然是郡主日夜盼望的武凤楼时,禁不住惊喜过望,身子一软,竟然倒入武凤楼的怀内。

抱着兰儿那吓瘫了的身躯,想起了恩深情重的魏银屏,武凤楼不由得有些爱屋及乌起来,轻拍兰儿肩头,悄声说道:“兰儿,我怎么能对你们主仆忘恩负义呢?银屏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见她吧。”

兰儿知道刚才自己暗骂的话已经被他听去,深悔自己骂错了人,又低声啜泣起来。武凤楼怜她为了银屏受累匪浅,乍见自己情难自禁,就让她伏在自己胸前哭了个痛快。

良久,兰儿擦了一把眼泪,取出一封信来交到武凤楼手中,凄然说道:“郡主天天叫我来一趟,只是想把这封信交给你,她不允许我带你去见她。郡主的脾气,公子素知,见到你,交了信,回去告诉郡主一声,她就心满意足了。”

武凤楼知道细心的银屏怕连累自己,才情愿隐忍锥心裂肺的相思之苦。虽不情愿,也无可如何。无奈揣起了信笺,又向兰儿深深一躬,动情地说:“请转告她,武凤楼绝不相负,等我回京之日,自会设法救她出来。”说罢,转身而去。

由于没见魏银屏,时间耽搁得不长,出城不远,就追上了三师叔江剑臣和李鸣。李鸣一见大哥的表情,就知道不妙,怕师父听了,引起对他和侯国英的事更加烦心,就向武凤楼使了一个眼色,武凤楼自然会意。

只要李鸣不问,武凤楼不说,江剑臣身为尊长,哪里会寻问晚辈的儿女私情之事?魏银屏被囚之事就被掩盖过去了。

路上无事。武凤楼突然想起了华山派的李文莲。这个骄纵专横的女屠户被李鸣捧得晕头转向,轻而易举地就让她把侯玉堂押回京城。当她听到三师叔被累得失力过度,内伤很重时,又不顾劳累奔赴嵩山少林寺索讨大还丹,为三师叔医治内伤。待她一旦讨来灵药,这件事又将怎样了结呢?

为了讨三师叔的口气,也为了让江剑臣思想上有个准备,他就把在燕山路上和李文莲相遇的事说了一遍。果然,江剑臣听罢,一张略显瘦削的英俊面庞上立即罩上了愁云怨雾,深深陷入了不安之中。

北京到承德一百多里,何消多久,已然遥遥在望。缺德十八手李鸣陡然想起一事,听二师伯说,女魔王侯国英要把五万名锦衣卫改编四队,由秦岭四煞率领,撤至承德一带进行修整。千万别阴差阳错地碰上了,那可就麻烦了!这只是他心中之话,并没说出口来。

哪知道怕啥有啥,忽然一瘦一胖两条人影,嗖的一声,左右一分,正好拦住了去路。皎皎明月,亮如白昼,何况爷儿三人皆是练的内功,眼力自然更佳。只见瘦的骨瘦如柴,胖的胖如圆球,行动矫捷,目光如电,年纪都在五十左右,正是女魔王的贴身护卫夏侯双杰!

由于奇遇,双方都猛煞身形。江剑臣还倒罢了,已测知君王之心的武凤楼不由得心身一颤,就听老大铁指裂石夏侯耀武恭恭敬敬地说遵:“三爷不告而走,伤透了小爷之心。她每日茶不满杯,饭不盈碗,只默默垂泪,暗暗伤神。今日适巧相遇,也是天可怜见。请三爷去看看她吧!”

江剑臣闻听,心中不禁一沉。但他圣命在身,哪里顾得上去看侯国英?只得推脱说道:“待我办事一毕,自会前去看她。”说罢,示意武凤楼、李鸣二人先走。

夏侯双杰怕江剑臣真的要走,凭自己兄弟二人是万万留他不住的。他二人忠于侯国英之心无比虔诚,深知女魔王的病只有江剑臣一人可医。夏侯耀武急道:“老二,你我拚死也要把三爷留住。”说罢,双手齐扬,竟然发出了两串不同的信号。

江剑臣一看,知道不光秦冷四煞就在附近,就连自己最不愿见又时刻萦系心头的女魔王侯国英也在此处不远。果然,两侧不远处也回答了两串信号。江剑臣急于赶路,沉声斥道:“夏候弟兄,你们活腻了是不!要命的,快快闪开。”

说罢,双掌一错一翻,只用了四成功力,已把夏侯双杰震出五步开外。江剑臣冷冷地说了一声“走”,率领武、李二人举步急奔起来。

不料,爷儿仨刚走了不足半里,秦岭四煞已飞驰而来。兄弟四人对江剑臣最为钦敬,平日奉为太上主人。在女魔王麾下人物中,他四人比较正派,也颇得江剑臣的青睐。可他们四人对女魔王侯国英也特别忠心。

由左青龙为首,率领三弟兄齐齐地一横紫藤软棒,行了一个极为隆重的参拜礼。左青龙开口说道:“小爷马上赶来,请三爷念平日相处之情,赏我们弟兄四人一个全脸吧!”

说完,刷的一声,弟兄四人四条活如灵蛇的紫藤棒化成了四方阵式,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江剑臣的去路。看样子,秦岭四煞为了主人,拼却身受重伤,也要硬留江剑臣了。

江剑臣急得一跺脚,就要硬闯。

后边的夏侯兄弟已追了上来,喘息着说道:“小爷来了!请三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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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奉旨寻亲 疑窦渐开惊魂魄 携女觅旧 骨肉重逢泣鬼神

午夜深更,一片沉寂。马蹄踏破地上的月色,女魔王侯国英一人一骑飞驰奔来。她的那匹心爱的宝马玉狮子喷出两道白雾,贴身侍卫也已被她远远地撇在身后。来到近前,猛勒丝缰,玉狮子白马被勒得人立起来,唏留留一声长鸣。没等玉狮子站稳,侯国英已飘落在江剑臣面前。

武凤楼和李鸣互望一眼,趋步来到女魔王跟前,各屈一膝,跪了下来。钻天鹞子江剑臣把嘴张了一张,却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是悔,是愧,是悲,是苦,是辛酸?还是欣慰,是庆幸,是诀别前的叮嘱?谁又能分辨得出!

女魔王一俯身,分抓武、李二人一手,只说了一声:“我愧对你们!”就松开了二人的手,陡地背过脸去。

夏侯耀武一挥手,和秦岭四煞一齐退走。武凤楼和李鸣也想走开,侯国英突然转过脸来,月光下分明已看出她满脸狼藉的泪痕。她缓缓地走到江剑臣对面,站住不动了。

江剑臣还是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好似一尊大理石雕像。女魔王柔声说道:“谢谢你了,剑臣!居然等着和我再见一面。更难得的是,他们小兄弟二人真正视我为长辈,我很满足了!而今新君登极,必难相容,我只好避居海外。天各一方,望君自珍。能否再见,就看我们母子的福分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得只有江剑臣一个人才能听见。江剑臣彻底崩溃了!凝神望了一眼侯国英已经隆起的腹部,猛然一伸双臂,把她的两只颤栗冰凉的玉手紧握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避开了她那双火辣辣的目光。

侯国英一步一步地退到玉狮子宝马跟前,把脚一顿,飘身上马,如飞而去。

江剑臣静如山岳地一直等到女魔王的身影消失之后,才猛一挥手,好象非常吃力地挤出一个“走”字。

就这样,从北京到承德虽然不远,但几经耽误,已快近五更时分。

爷儿仨进城之后,住进一家兴隆客店。李鸣只出去了一趟,就兴冲冲地赶了回来。因为杨府是世代望族,杨森父子更是一代名将,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一切情况。

老将军杨森中年丧偶,戎马倥偬,并未续娶,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杨鹤,今年四十五岁,官拜三边总督之职,这次勤王灭叛有功,更兼了御林军指挥使。杨鹤娶妻卢氏,只生一女婉儿,并无子嗣。

杨森的女儿名唤碧云,长杨鹤两岁,年已四十有七,老于阁中,终未嫁人。十六时,因慧敏贤淑,被选入宫中为公主伴读。公主下嫁后,杨碧云蒙天子赐婚出阁。不料,其弟杨鹤就在那年得中武科探花,跪求皇上将杨碧云接回家中。赐婚之议,随之消失。

哪知杨碧云回家后,虽然求婚者接踵而至,踏破门槛,但她执意不嫁。半年后,杨碧云大病一场。

其弟杨鹤姐弟情深,叩请皇上恩准两月假期,亲护姐姐杨碧云去河南嵩山少林寺奉白银五千两为香资,求取大还丹一粒,为其医治。杨碧云回转承德后,即改闺房为禅堂,诵经礼佛,不见外人,就是至亲近族也难得一见。据说,后来连胞弟杨鹤也断绝了往来。

李鸣详尽地把从多方面探听到的消息,向自己的师父和大哥禀告了一遍。

三人一致认为,这条线索极为重大。

江剑臣是个人间弃婴,虽有师父慈爱如父,二位师兄情胜手足,但对自己的身世一经提起,何尝不日夜悬心!如今难得有李鸣这么个机灵鬼徒弟,只一把就撕开了层层迷雾,露出了端倪。

特别是杨碧云去过一趟嵩山少林寺,而自己正好是从嵩山脚下江边拣来。难道这仅仅是偶然的巧合吗?还是根本存在着血与肉的联系?他因为心情激动已极,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鸣儿的这些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蛛丝马迹有路可寻。楼儿立即前往嵩山黄叶观去找掌门师伯和你师父,详细询问当年拣我的时间与地点,以及裹身衣物,速去速回。鸣儿马上去找老驸马冉兴,请他转请金屏公主进宫详查杨碧云的一切详情。杨府之事,由我继续打听。”

武凤楼、李鸣领命,各自离去。

江剑臣心情激荡,哪里能在旅店呆得下去?换了一件干净些的衣服,揣上一些散碎银两,出离兴隆客栈,向城中一座最大的茶楼走去。他知道,茶馆酒肆是探听消息的最好所在。

这座茶楼,名叫甘泉楼,场面很大。茶博士把江剑臣引到靠近窗口的一张桌旁边坐下,沏上了一壶上好的香片。

江剑臣久居黄山,和乾坤八掌地行仙陶旺打成了忘年好友。陶旺最为嗜茶,还有一套很好的泡制烹煮手艺。所以略一品尝,不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原为访查而来,并非志在品茗,也没把茶的优劣放在心上。适巧,这时一个五旬上下的瘦削老人好象大病初愈的样子,携着二十岁左右的俏丽少女一前一后走进了甘泉茶楼。

那清瘦老人身穿一领深灰色的长衫,洗得已经透出了月白色,上面还打了几处补丁。衣衫虽破,却洗得干干净净,显系一个贫而好洁的老人。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虽是布衣荆钗,却是天生丽质,容光照人。二人象是父女,老人手提琴囊,少女带着一个简单的行包,一副风尘仆仆的行色,证明他们是从远道而来。

二人一进茶楼,满座茶客都一齐把眼光投向了他们。有惊叹,有羡慕,有好奇,也有嫉妒。特别是几个地痞土棍之类的角色,色迷迷的眼神,始终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那少女端丽的俏脸,婀娜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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