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武凤楼压低声音吩咐小神童曹玉和秦杰二人说:“此次前来,非同以往。多尔衮夺取五凤朝阳刀,逼嫁多玉娇,其主要目的,就是想吸引我亲自前来。绿衣罗刹柳凤碧前辈、穿肠秀士柳万堂娘儿俩,已先我们一步到此。进入盛京后,你二人务必设法找到他们,绝不准胡乱伤人。你二人脸生,不宜随我身侧。从现在起,行动必须秘密,言语更要慎谨,切忌胆大妄为。谁敢违抗,决予重责。”

付清帐后,武凤楼单独走了。

曹玉素知秦杰顽皮胆大,天地不怕。师父责令自己带着他,如有闪失或惹出祸来,首先怪罪自己。为今之计,还是给他先来点下马威的好,省得他胆大妄为。

秦杰够多么聪明,一眼早看穿了大师兄的心意,扑哧一笑说:“大师兄,趁着这时候没人来吃饭,说话也没有人偷听,你就把掌门师伯刚才所吩咐的话,再吩咐小弟一遍吧,省得我胆大妄为连累你,要不然咱俩也分开。”

曹玉脸一寒,只想严厉责斥。

秦杰贴近说:“大师兄,你明白掌门师伯严禁咱们胆大妄为的意思吗?”

曹玉说:“那是怕咱们经验少,功力低,稍一不慎,跌翻在多尔衮手里。”

小捣蛋再次问:“大师兄,你知道掌门师伯为什么不让咱们随在身侧吗?”

小神童有些心烦意乱地说:“怕咱们跟着他老人家去涉险。”

小捣蛋双肩一耸,摊手道:“那咱哥俩可真算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了。”

一句话,果然刺激得小神童心更烦,意更乱,终因久处师父的严厉管教下,他还是迟疑地不敢违背师命。

人小鬼大的秦杰,知道最多再点一把火,就能把掌门师兄烧起来,小脸紧绷正色说:“昔日孔老夫子训曾参,都有‘小杖则受,大杖则逃方为孝’的古训。掌门师伯怕咱们冒险,咱们就不冒险,这就算孝了吗?何况咱们此次来辽东,一不是游山,二不是玩水,是来向多尔衮夺取宝刀分生死的。所谓分生死,就是咱不杀他,他也得杀咱。光藏藏躲躲,不主动出击,那叫坐以待毙。到头来,不仅不能替师伯分忧,反得让他老人家为咱们担心,岂不白受师门慈悲了?”

曹玉的无名烈火,终于被小捣蛋给点燃了,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问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一见掌门师兄问自己,小捣蛋神气了,把小神童拉到外面无人处,摸了摸腰间刚从六阳毒煞战天雷手中得到的三阴绝户刺,低声说:“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今刻起,你凭那把冷焰断魂刀,我用这柄三阴绝户刺,统而言之,言而统之,咱哥俩要狠杀拼命杀,挖空心思地杀,不择手段地杀,能杀十个绝不杀八个,能宰一百绝对不宰九十九。把王八羔子多尔衮的注意力全吸引到咱哥俩身上,让掌门师伯好去夺刀救护多公主……”

陡听有人冷哼一声说:“就凭你们两个小崽子,还想狠杀拼命杀,也太小看辽东地面无人了。趁早束手就擒跟我走,免得刀下作鬼魂。”两人一听是抬手不空郝必醉老人的声音,头一个就是秦杰不依了,噘起嘴来埋怨道:“没见过你郝太公这样为老不尊的,几乎没把我的苦胆吓破。你说这帐该咋算?”

抬手不空郝必醉专会整治捣蛋鬼,一脚先把秦杰踹出四五步,又一探手,连鞘摘下小神童肩后的那口冷焰断魂刀。最后才从自己那件又肥又大的棉袍下取出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长只尺半、薄寸带钩、冷气森森、通体晶蓝的形奇怪刃来。

一见抬手不空郝必醉,亮出独门兵刃惊魂刺,喜得小捣蛋秦杰连身上滚沾的泥土都未掸,拧身蹿回郝必醉身前,涎着笑脸伸手说:“请你老人家赏光,让孩儿我也摸摸这把招出形现、形现刺到、刺到人亡的惊魂刺,也算我人人躲长了一回见识。”

抬手不空转身将奇形怪刃惊魂刺递给小神童曹玉说:“马醉鬼派人传书告诉我,凭你小子那两套二五眼本领,准保不住这口冷焰刀。别人也容易从刀上认出你是小神童。

再说,秦杰的把戏更稀松,让你们换用我的惊魂刺吧,快跟我出城去到阳鲁山,我只能用一下午的时间喂你们,至于吃多吃少,那就看你们的喉咙粗细了。”

别看曹、秦兄弟俩,满打满算跟着抬手有空郝必醉只学了一下午,等到日落黄昏,重新回到城内时,就隐隐显示出趾高气扬了。

进天祜门不远,就是努尔哈赤的从弟,也就是多尔衮的族叔祜尔哈赤的祜亲王府。

祜尔哈赤骁通善战,力大无穷,久随努尔哈赤鞍前马后,屡立战功,钦封祜亲王,镇守新城。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和多尔衮弟兄皆以亲叔视之,所建王府,宏伟宽广,大门面阔五间,二门面阔七间,后面是银安正殿,两侧有偏殿,后殿两旁还各有两层暗楼,院宇宏大,廊庑相接,异常势派。

小捣蛋秦杰,闭起只眼瞄准了老半天,才眨巴眨巴眼睛,暗对师哥曹玉说:“当年瓦岗寨混世魔王程咬金就说过,要劫劫皇杠,要抢抢娘娘。此处没有皇杠和娘娘,咱今晚就去宰祜尔哈赤老小子。至不济,也得把这座祜王府给它掀个底朝天。”

小神童原本也是戳塌天还嫌窟窿小的人物,但真是比起秦杰来,还得差上一大截。刚想说“先踩踩盘子,然后再动手不迟”,秦杰早一下子钻进祜王府西侧的窄马道。

等到曹玉随后追了过去时,胆比天大的小秦杰,早已扑到墙底,先挥手向师兄打了个越墙而过的手势,然后将身躯向下一矮,腾身而起。为防被人发现,只纵到与墙相平,贴着墙头滚身而过,并乘机抽出三阴绝户刺。

秦杰滚身落地时,正好有一个肋挎腰刀的护卫,被惊动得忽然转身。小捣蛋刚从郝必醉老人那里贩来的迅捷杀人手法,如今算是有地方验证了。趁着下落之势,一弹纵起,身化长蛇出洞,那柄长只尺半的三阴绝户刺,几乎全部扎入那名护卫的小腹中。

初战告捷,秦杰来劲了。霍地抽出三阴绝户刺,刚用死者衣服拭净上面的血迹,忽听有脚步声音传来,秦杰一机灵,忙将死者的躯体扶起,往树身上一靠,自己却隐入树后暗影里。

工夫不大,果然有一护卫走了过来。

由于时间太早,这些王府护卫的例行巡逻,大都是敷衍了事。后来出现的护卫看出同伙在倚树而立,顿时笑声骂道:“你小子倒会凑和,刚吃饱就想来个盹……”

面前人影一晃,一柄喷射碧绿光芒的三阴绝户刺,早抵实了他的关元穴。

吓得这名护卫一哆索,又被随后赶到的曹玉点了他的软麻穴。

哥儿俩分别提着一死一活两护卫,钻进了假山。秦杰扒下被俘者的衣服,自己套上,然后反手出刺,顶在被俘者的血海穴上,沉声逼问:“祜尔哈赤睡在什么地方?府中有多少护卫?领班是谁?一一据实回答。倘有一字不实,我会把你三刺六洞,割舌挖眼。讲!”

那名护卫为想保自己一条性命,当既就用颤抖的声音回答:“王爷素喜独居,常年住在原来殿东侧的内书房。府内共有亲兵四十名,护卫八人。领班两人,一名赫图,一名巴都,原系师徒,二人轮流守卫暗楼。”

口供逼出后,秦杰只解下对方的腰带,将他反背捆好,又撕破他的内衣扎紧了手脚,再用布团塞满他的嘴,然后才和师兄曹玉一齐走出假山。

依着曹玉,还要等一会下手。秦杰坚持道:“天色越早,敌人防备越松。凭我剥下的这身假皮,准能唬小子们一气。大哥只给我巡风断后就行了。”

身处王府要地,时机稍纵即逝,哪有争执迟疑的余地。

曹玉刚想低声喝止,见秦杰已悄悄贴向了内书房。他只好紧紧盯牢退路,以备万一行刺失手,好能全身退走。

可惜小神童平时枉自聪明伶俐,今晚却糊涂一时。愣没想到,抬手不空郝太公即已出现,又一再传授讲解樊哙屠狗、狗拿耗子、药到病除三招杀人手法,能撒手不管不问?事情还真让小捣蛋琢磨透了。他刚贴到内书房门外,就发现有一个身材魁伟、服饰鲜明的彪形大汉,正好从门内跨出,一眼发现了秦杰。刚想张口喝问,忽从暗楼旁侧的阴暗处飞来一粒小石子,正好击中他的软麻穴,被秦杰一招樊哙屠狗撂倒了。

可能大汉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内书房里的祜亲王祜尔哈赤,一声“巴都,怎么回事”,话音未落,秦杰早柔身欺到祜尔哈赤面前,又是那招樊哙屠狗,洞穿了他的前后心。

就在这时,抬手不空郝必醉像一阵风似地飘进了内书房,一把先将小捣蛋挟于肋下,飘身出屋,飞纵上房,越过高墙,落入东马道。

挟得小捣蛋秦杰低声哀求:“唉哟,郝太公,求你老人家快把杰儿放下吧,我两边的肋骨大概被你老人家给挟断了。”

郝必醉不光没有放他,反倒挟得更紧,脚下也更快,并顺手摘下他的下巴颏。调皮捣蛋的秦杰没有咒念了。

直到出了新城,才看见小神童候在道旁。郝必醉将秦杰摔在地上时,推上了他的下巴颏,气哼哼地大骂:“我满满只喝任老鬼五斤酒,他就把你塞给我。现在我豁出当小褂卖裤子,也得打上二十斤好酒,再把你这小子塞给别人。我算让你把我老人家缠苦了。”

秦杰瞪眼不依道:“我跟任太公跟得好好的,有吃有喝有钱花,有玩有闹有祸闯。不管碰上黑白两道、回汉两教、安窑立柜的、上线开爬的、带膀带翅的、带尖带刃的,上自王公大臣,下到捕头马快,做生意买卖的、拔牙卖膏药的、打拳卖艺的、搓背剃头的,没有不闪他老人家一张全脸,给足他老人家面子,最低也得请我们吃上一顿喝二斤。跟着你郝太公倒好,少吃无喝缺钱花,闯出祸来你又不敢撑,我早足矣够矣腻味矣!没别的,趁早给我把任太公找回来,否则……”

气得抬手不空一脚踹向小捣蛋。

小秦杰身子一扭,反倒一头扎进了郝太公的怀里,左手捋着他的连鬓大胡子说:“亏你老人家还是‘醉乡路常去,他处不愿行’的酒中神仙,连两句笑话都禁不住。孙儿给你赔礼了。”

右手一掏一伸,一张黄光闪闪的金叶子,送到抬手不空眼前。

老人咧开大嘴笑着说:“有了它,什么事情都好说。三日后,咱们在盛京崇德酒楼死约会,不见绝不散!”小神童静立道旁,任凭这一老一小两个活宝耍贫嘴,直到郝必醉高兴地拿着金叶子走了,才偕同师弟秦杰向盛京方向赶去。

三天后的中午,曹玉和秦杰出现在盛京中心的崇德酒楼,正值食客拥挤,座无虚席的时候。

曹玉一皱眉,刚想退出,调皮胆大脸皮厚的小秦杰,早拉着他向靠东边楼窗的一张桌子走去。

这张桌子东面靠窗,南面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低头吃饭。北面座着一个肥胖不堪的大胖子,年约四十岁左右,光头没带帽子,头皮剃得蕉青,又黑又亮的一条大辫子盘在头上,一身蓝绸子夹袄夹裤,黑色软底靴子。此刻,正招呼堂馆要酒要菜。

剩下来的,只有西边一面,按说,也是够他们二人坐着吃喝的了。偏偏秦杰跟抬手不空郝太公定的又是死约会,何况这里是盛京最有名气的大酒楼,嗜酒如命的郝必醉那是非来不可。无论如何,得给他老人家留个座。这样一来,就非得向南北两面扩张地盘不可。恰巧南面坐的是个女孩子,只有把矛头指向北面了。

那个肥胖流油的大胖子,一准也看出一些苗头,他屁股下坐的是条长板凳,为怕两个年轻人挤向他的身畔,眼珠一转,陡把胖腿伸放到板凳上。

小捣蛋心想:你胖爷们要想跟我秦杰来这个,那你可就差海了。说一千,道一万,你小子的那条胖腿,准比板凳软乎得多。

始终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神童,早看出那胖子不仅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兴许还是个有头有脸的官面人。

刚想示意秦杰不可莽撞行事,秦杰早一屁股坐在那人的肥腿上。

这胖子也够阴的,不光不变颜色地发脾气,反皮笑肉不笑地问:“你坐着觉得软乎不软平?”

小捣蛋嬉皮笑脸地说:“软乎倒是真软乎,就是弹力差了点。”

南面那位正低头吃饭的女孩子,可能从来都没听过这样有趣的话,扑哧一声,不仅把嘴中的饭粒吐出来,连手中的筷子都笑掉了。胖子阴阴地说:“算你小子真会拣地方!”

秦杰双手一拍,瞪眼道:“你说这话啥意思?”

大胖子张嘴刚想说:“我想要你小子这条命”,猛觉有样硬挺挺的东西,正好顶住自己的气海穴。瞟眼一看,乃是一只蓝汪汪的丧门钉。[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吓得大胖子心头一凉,一张银盆大脸马上变成了铁青颜色。

小捣蛋自言自语地吟道:“脐下气海,生精之源,一身主宰,如被刺中,呜呼哀哉!”

恰巧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堂倌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拿把筷子过来,抹好桌子,放好筷子笑问道:“三位想来点什么?”

小秦杰吹胡子瞪眼说:“混蛋!明明一桌子坐着四个人,你偏问三位来点啥。是怕胖哥花不起,还是不想让我姐姐吃?”那堂倌只好弯腰点头连说对不起。

秦杰这才接着说:“今天该着你们酒楼发大财,我胖哥腰里有的是银子,你净拣好的鲜的往外端。只要让爷们吃得痛快,保险连你加掌勺的都有赏!”

堂倌哪晓得内情,连连弯腰道谢地转身走了。

那女孩子扑闪着一对非常好看的大眼睛,强自忍着笑问道:“你真想喊我姐姐?”

小捣蛋秦杰,冲口就赌出一句血淋淋的:“骗你先死我爹爹!”

那女孩子不好意思地连说言重了。

曹玉暗想:秦杰的爹爹早死多年了,明明是哄死人不低偿的大瞎话,愣是有人真相信。

该蒙的蒙了,该哄的哄了,秦杰这才收回丧门钉,并顺手塞给大胖子一张金叶子说:“钱归小弟出,帐由胖哥付,我这人一生最爱交朋友,开玩笑!”

被秦杰戏耍得头昏眼花的大胖子,哪肯喝他这一壶!一面挥掌拍向小捣蛋,一面沉声怒斥道:“你小子是哪里冒出的孤魂野鬼?竟敢跑来盛京吃横梁子。我权申游焉能容你!”

从来都不吃亏冒傻气的小秦杰,怎能没有准备!手腕一翻,那只缩回却未收起的丧门钉,一式朝天一炷香,直扎胖子的寸关尺,硬把他这一掌逼回去。然后才笑着说道:“亏你胖哥还自觉是个人物,难道连‘不打不成识’和‘五湖四海皆兄弟’都不懂?小弟成心交你这个胖朋友,才和你开个玩笑。你要真的想动武,也得等到吃饱喝足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能在人多嘴杂的酒楼上瞎胡闹?也不怕惊动了外人的耳目!”

别看秦杰的这套打哭哄笑的笨法子,还真把大胖子给说动了,硬把一口恶气咽下去,等到没人的地方再出气。

让小神童曹玉惊奇的是,等丰盛的酒菜摆上桌,那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光丝毫没有羞涩拘束的样子,相反地却能陪着三位陌生人大吃大喝起来。他就更加佩服秦杰比自己有眼有心了。

更让曹玉心中有想法的是,跟自己二人订下死约会的郝太公,竟然自始自终没出现。想必对大胖子和小女孩看出一些什么来,所以隐在旁侧暂不出头了。

别看三方四人各怀心事的这顿饭,还真吃喝出一定的水平来。别说大胖子和小捣蛋一律是开怀畅饮,酒到杯干,曹玉也喝得足够七八成,甚至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子也喝了不少杯。

申正时分,才结束了这席奇特的宴会。果真由大胖子用秦杰的金叶子付清了帐目,带上找回的散碎银子,一起离开了酒楼。

四人一齐来到喇嘛庙后,大胖子的熊熊烈焰已消去了一半多。

小秦杰笑嘻嘻地说:“实话不相瞒,我们弟兄来自黑风峡,原是老峡主吴不残身边的司独司磬童子。趁老人家不在家,我想偷到外面开开眼界,临来偷了五十张金叶子,不到一个月,三花五不花地乱花一气,竟然花去了三十多张。

不信你们看,我袋中连二十张都没有啦。现在我们师兄来找我,你说我还敢跟他回去吗?”

这小子也真逗,不光撇嘴哭起来,还真从袋中掏出十多张金叶子。

秦杰腰中的金叶子,还是从家中临出来时,他的启蒙师父朱盛给他的五十张。后来因他年幼辈分低,平常还真没有轮到他花钱的地方。再者说,他又经常出入锦衣卫和老驸马府,所以至今还剩将近二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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