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李鸣很大方地送人作质,加上老妻又爱极了曹玉,哪里还能替侯国英再拼老命?遂老着脸皮凑趣道:“老伴,你这哪里是抓人质?活像是认干儿子了。”
曹玉够多么精明,听老鬼王这么一说,迅即挣脱鬼母怀中,扑跪在司谷寒面前,大拜了四拜,喊了一声:“义父。”
气得鬼母阴寒月怪叫着骂道:“老东西,你倒怪会捡现成!”曹玉忙不迭又向鬼母行了大礼,喊了一声:“义母。”气得侯国英一抖丝缰,向兵营驰去。
曹玉本不想随鬼王鬼母前去恶鬼谷,可是一来二叔有言在先,二来他自幼无父无母,鬼王夫妻又爱之如子,引起了他的依恋之情,才拜别师父二叔,就要随鬼王夫妻离去。不料鬼王司谷寒却肃容说道:“玉儿既拜我们夫妻为义父义母,去恶鬼谷也不在一时,我们绝不耽误他随信王去关外的行程。不过,要他伴我们亲热两天,后天自会打发他去山海关和你们会合。”说罢,和老妻并携曹玉的双手,兴冲冲地率众离去。
一场腥风血雨,就这么雨过天晴了吗?缺德十八手李鸣可不这么想。他一扫刚才嬉皮笑脸、谈笑斥敌的潇洒风度,低低地对武凤楼说道:“大哥,历数天下,只有侯国英一人才是我们的最大敌手。如果她能回恶向善,真正嫁给师父,我李鸣头一个尊她为长辈。”
刚说到这里,猛听后边有人叹了一口长气。凭二人的武功和机警,人欺到身后一丈左右面不知,那身后人物的厉害就可想而知了。
武凤楼左掌一贴,首先把李鸣送出五尺以外,自己也随着这一送之力陡变而为“开门揖盗”,那只右手也跟着挟带一股子劲风向发声处推去。
由于武凤楼的一连串动作太快太疾,显然出于身后那人的意外,虽然未躲,也不敢过分托大,左手翻腕亮掌封了出来。
就在两掌将合未合之际,武凤楼才看出那人五短身材,年己古稀,一颗特大特大的头颅非常招眼。猛然想起兰儿所说的几批对头之中,有秦岭四煞之师,秦岭一豹许啸虹,可能就是此人。心中一凛,陡然一吸真气,把推出之势硬给煞住,同时把双手一合,招势也由“开门揖盗”一变而为“入山礼佛”。
大头老人的功力已练至出神入化,收发随心。一见武凤楼年未双十,既有一身上乘功力,又谦恭谨慎,很对自己的脾气,遂收回左掌,很和气地问道:“你就是三鸟传人武凤楼吗?”
武凤楼躬身答道:“正是晚辈。老前辈大概就是和青城山三位东方前辈同被誉为宇内四豹的许老前辈吧?鸣弟过来。”李鸣抢步上前,二人并肩深施一礼。
许啸虹又叹了一口长气,沉着有力地说道:“谦恭有礼,不亢不卑!魏忠贤大势去矣!”
说到这里,突然加重了语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的四个不成材的徒弟深蒙侯大人厚待,视为心腹。我一向是受人点水之恩,必报涌泉。看在你尊重老人的份上,我不找你的麻烦,快唤出三鸟本人,和我一决高低。”
武凤楼和气地答道:“前辈来意,晚辈心知。不过,我三位师长都不在此间,老人家就指教我好了。”他明知许啸虹绝不会对自己先出手,一招“莲台拜佛”,双掌已然送出。
秦岭一豹许啸虹不由得心中一动,他也知道武凤楼是怕自己拉不下脸来,不好意思向一个晚生后辈找茬儿,特意给自己找个台阶。因此,对武凤楼更有好感。但他受人之托,绝不能撒手一走,对第一招一闪让过,并不还手。等武凤楼第二招“击鼓催花”击向自己的左右双肩时,方才还了一招“锦豹出洞”。紧接着“金豹探爪”、“饥豹觅食”连续击出。
许啸虹真不愧为宇内四豹之称,身法才一展开,已化成一片漫天爪影,加上劈空之声咝咝震耳,实在是厉害绝伦。幸赖武凤楼一来得天独厚,秉赋极佳,二来又得先天无极派的真传,再加上许啸虹没有真下死手。就这样,二十招一过,武凤楼已经热汗直流。
正当武凤楼刚想以掌代刀施展七刀追魂之时,许啸虹已闪向一旁,正色说道:“老夫当年闯荡江湖之时,除去与我齐名的几个老友之外,几乎无十合之将。你已和我过了二十招,很为难得。亮出你的五凤朝阳刀和老夫过过兵器,你能再过二十招,老夫在侯大人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他怕武凤楼尊敬自己,不肯擅用宝刀,话未说完,已从腰间抽出一根藤条软棒,通体一色,紫光隐隐。这就是秦岭一豹一生赖以成名的紫藤软棒,刀枪难损。
武凤楼迟疑了一下,许啸虹点首连催,武凤楼这才右肩微塌,五凤朝阳刀挟着颤巍巍一红一紫两道光华脱鞘而出,轻轻一颤,宛如龙吟。许啸虹赞了一声:“好刀!”掌中的紫藤软棒已宛如灵蛇,笔直地向武凤楼的“玄机穴”点来,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煞是惊人。
武凤楼一个“跨虎登山”,五凤朝阳刀光华暴闪,已用上了第一刀“鬼魂捧簿”。许啸虹艺高人胆大,宝刀当前,毫不气馁,紫藤棒一屈一伸,仍是奔“玄机穴”点来。武凤楼心头一凛,第二刀“判官查点”正削紫藤软棒,反扫许啸虹的左肩。
好个秦岭一豹!紫藤软棒软如怪蛇,棒端突然下垂,避开五凤朝阳刀的一削之势,右手食中两指一并如戟,硬挫五凤朝阳刀的刀身,逼得武凤楼微然一滞,许啸虹的紫藤棒陡然一弹笔直,第三次仍是奔向武凤楼的“玄机穴”。
武凤楼出道以来历经险难,身经百战,象这次的打法,还是破题儿第一道。连用追魂七刀中的两刀没能阻止许啸虹的三次进击,而且是集中于一点,顿使他傲性勃发,真力一聚,刀光暴闪,光华陡增,突然改用第四招“吊客登门”长驱直逼,迫得许啸虹不得不退后了一步。武凤楼乘机刀化“恶鬼抖索”、“阎王除名”,一连三刀,刀刀紧逼。
许啸虹武功再高,凛于五凤朝阳刀的威力,不得不改攻为守。武凤楼抢得先机,在“阎王除名”这一招刚施一半时,又闪电般地一改而为第六招“阴风扑面”。
许啸虹知道被动局面已成,被一个后生晚辈逼得他一连四招没能还击,他如何能忍耐得住?紫藤棒被他内力一贯,已坚逾精钢,一招“猛豹夺巢”,仍是点指武凤楼的“玄机”大穴。左手暴涨,拼舍一掌,硬抓武凤楼的刀背。形势凶险,他已豁出去了。
缺德十八手李鸣一声惊呼,吓得几乎背过气去。树林中,四条人影疾如飘风,闪电扑出,一片棒幕形如天网,向武凤楼罩去。
好一个武凤楼!临危不乱,舍追魂夺命的第七刀“无常追魂”不用,刀化“八方风雨”,斜穿出去,仗着宝刀护体,硬是把秦岭四煞织成的一片棒幕撕开一个缺口,狂卷而出。
所有在场之人共分三处:秦岭一豹许啸虹稳如山岳,紫藤软棒已围回腰间,武凤楼胸前衣襟已被紫藤棒点穿一洞,未及肌肤,五凤朝阳刀拄地,强压心血,喘息粗重,秦岭四煞的四条藤棒各短一截,棒阵的步法散乱。
李鸣一改往日尽占上风专耍滑头的脾气,双手抱拳,很诚恳地说道:“承蒙老前辈手下留情,未伤我大哥,先天无极派永志今日。”
秦岭一豹许啸虹语气平缓地说道:“李公子别往老夫脸上贴金子了!我的四个不成材的蠢徒毁我一世英名,使老夫变成了以五敌一。错过今日,许某必以友情相补。”说罢,冷冷地瞪了四煞一眼,率先向御林军兵营处走了。四煞满面愧色,尾随而去。
等他们师徒走后,武凤楼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长吁一声道:“多谢他手下留情。要不,愚兄两世为人了。”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走向马匹跟前。
李鸣愁道:“女魔王的四壁合围已退三处,如果草上飞孙子羽适时而至,如之奈何?”
武凤楼还没答话,树林中已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小子也有胆怯之时?”随着话音,从树林内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头一个就是少林醉圣普渡禅师?第二个不用说自然是李鸣的义父六阳毒煞战天雷了。
救星从天而降!缺德十八手李鸣又来了精神,哈哈一笑说:“醉长辈,今天明摆着三对一的牌局,你还想欺负我呀?看错了皇历啦!”
醉和尚怪跟一翻,骂道:“什么看错了皇历?我揍扁你,也没有人来帮你。”说到这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战天雷一眼,“你说是不?老战!”
六阳毒煞直愣愣地斥道:“为老不尊,没羞没臊,多会能改吃屎的脾气。”
武凤楼上前见礼,战天雷一把拉住,急急问道:“萧老大、白老二都不认江剑臣是师弟。你还认不认这个师叔?”
这“师叔”两个字刚吐一半,李鸣已哇地一声,双膝跪下,连连向两个老人叩头。武凤楼痛泪直流,只吐了“三叔”两字,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战天雷一打手势,和醉和尚各自抓起一人,连马匹也不要了,穿丛林,顺山脉,一直到了玉泉山深处一户山居人家门前,才放下二人。武凤楼知道三师叔江剑臣被两位风尘知己避开萧掌门的查找,躲过华山神尼慈云师太和女屠户李文莲师徒的追寻,悄没声息地隐藏在此地。半月不见,不知三叔身体怎样?
闷闷地跟随战天雷、醉和尚二人来到后院内三间茅屋门前,战天雷才低声说道:“自从我照鸣儿的办法,突然点了剑臣几处穴道,东闪西避,好不容易甩掉了老尼姑的追踪,才潜来此地。开始,剑臣非要回嵩山领罪去不可。被我们软拖硬阻,留在这里。你们俩去看看他吧!”
说完,眼圈一红,背过脸去。这个钢打铁铸的战天雷一生任性,亦正亦邪,杀人无数,不想今日却真动了感情。
武凤楼在前,李鸣随后,轻轻推开了房门。屋中情形,一目了然:东间铺了一大一小两张床铺,当中桌子上横七竖八狼藉着酒壶猎味,西间空空如也。江剑臣面壁而坐,只能看见他衣衫不整的背影,稍稍低垂的一头乱发,哪里还有往日的潇洒风采?二人抢步跪于身后,痛哭失声。
江剑臣的耳目是何等聪敏!早知是武凤楼和李鸣来到,自咎自愧,悲感交集,猛然转过身来,那美如冠玉、飒爽英俊的面庞,已削瘦得可怜!双目深陷,面色苍白,哽咽着说道:“我已是待罪之身,百死莫赎。在没有获得掌门人许可之前,焉敢忝为师长?尔等非改口不可。”
李鸣悲声说道:“入青阳宫卧底,人人皆说不可。掌门师伯为国为民心切,强令执行。纵然有错,充其量不过是无心之失。岂能强咎师父一人……”
李鸣虽偏袒师父,说的却也是事实。可是,江剑臣自幼受萧剑秋抚养,又是他代师传技,虽名为师兄,何异师父?他哪里能容得李鸣这样背后讲说大师兄的不是?厉斥一声:“竖子该死!胆敢妄议掌门师伯!”信手一挥,掌挟劲风,已拍向李鸣的当顶。
武凤楼虽跪在身侧,怎敢出手阻拦?吓得一闭双眼,不忍目睹。这时,可忙坏了战天雷和醉和尚二人。
战天雷一把扯出李鸣,醉和尚一招“叶底偷桃”,托住了江剑臣下击的手掌。武凤楼膝行而上,贴跪在江剑臣膝前,失声说道:“三叔,你老就是打死我和鸣弟,我们也不会改口。大师伯和我师父根本不舍得处置三师叔。我们兄弟早从掌门师伯口中听出一些风声,他老人家也为此事引咎自责,痛苦得很呢,请三师叔放心。”
江剑臣沉吟良久,凄然说道:“越是师门恩重,越使我无法为人。”反手刚想往自己当顶拍去,猛听门外有人沉喝一声:“剑臣住手!”
这一声真灵,江剑臣立即双手下垂,改坐为跪,双眼紧闭,涕泪交流。随着喊声,展翅金雕萧剑秋急步走了进来。
少林醉圣刚想骂人,被六阳毒煞战天雷扯了一下,只得忍气咽下。萧剑秋先向两个老人见了礼,缓缓地走向了小师弟江剑臣。江剑臣已泣不成声。所有时人都屏住了气息。
萧剑秋抖颤着伸出手去,看样子是想拉起三师弟。不料,刚刚伸出一半,又陡然缩回。
不光江剑臣难过得心身皆颤,就是所有在场之人也无不变了颜色。醉和尚忍不住了,又想骂人。
萧剑秋却突然面对李鸣道:“也许是我老了,也许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如今之计,如何方妥?”
所有的人,谁也想不到一向以沉稳果断著称的堂堂先天无极派掌门,竟会征求一个门下黄口小儿的意见。
换了别人,吓死他也不敢说话。可李鸣毕竟是李鸣,他竟然把身子一挺,大大方方地说道:“就是掌门师伯不问我,我也该冒死多言了。依我看,您老应该命我师父立即再去青阳宫。”说罢,双目恳切地看着萧剑秋。
李鸣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震惊了所有的人。醉和尚想骂,战天雷瞪眼,武凤楼恨不得揍他三个嘴巴。可萧剑秋却先示意三人不得插口,反而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李鸣,说道:“鸣儿你说得对极了!这一次去,比上一次正确得多了。”
李鸣不让萧剑秋再说下去,接口说道:“没有上一次,这一次就一点也不正确了。”这小子也真邪,既劝动了大师伯,又全了掌门人的面子。果然,萧剑秋立即命令道:“剑臣,速作准备,马上再去青阳宫。只要你能捆住侯国英的手脚,不让她再为奸宦出死力,就是大功一件,我会饶恕你的一切。”
江剑臣哪里还肯再去接近女魔王!还想出言恳求大师兄收回成命。战天雷和醉和尚只求江剑臣能免去过错,哪管以后的一切?一起附和,连声相催。只有武凤楼默默不语,暗替三师叔不平。
萧剑秋惨然一叹说道:“剑臣,原谅我!我的心中只装了消灭魏阉,中兴大明,北攘满州,以安万民。其他的,我都没想。”说完,眼圈一红,扭过脸去。
江剑臣被大师兄的爱国爱民之心,激得奋然而起。武凤楼已拿出战天雷给三师叔买的替换衣服,想伺侯三师叔梳洗一番。李鸣又伸手阻止,同时还凛然说道:“你们也太把侯国英看低了!师父根本用不着去青阳宫。如果我猜得不错,侯国英准已跟踪来此,还必然动用了御林军的兵力。”
醉和尚刚想骂李鸣是白日说梦,萧剑秋已脸色陡变,沉声说道:“是我大意了!在京师附近,五万名锦衣卫已织成严密的大网。一只鸟雀也难逃女魔王的监视,醉师叔不信我信。看起来,只有鸣儿才是女魔王的唯一克星。剑臣速去。”
江剑臣也有些将信将疑。出了茅屋,来到门外,凭他的锐利目光,只一眼已瞥见树林之中草丛之内,到处都埋伏有人,起码有数千之众。他不由暗暗佩服自己的缺德徒弟神机妙算,智计过人。
还没等他走近前面树林,侯国英已带着一个俊美书童——她的心腹使女荣儿迎了出来。
这一对冤家夫妻,生死对头陡然相向,都不由得身心一颤。
特别是女魔王侯国英,虽然仍是束发金冠,但那一头泼墨似的长发却是蓬乱不堪。往昔的桃花粉面,憔悴瘦损,三秋清波的妙目,也微微内陷。她朱唇颤抖,樱口紧闭,呆呆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发愣,心里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齐聚心头。两滴清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半个月以来,江剑臣无时无刻不对面前这个美貌如花、心如蛇蝎而又真心实意钟情于自己的女人切齿痛恨,发誓要把她击毙掌下。可乍然相见,见她为了自己竟憔悴如此,又为了自己遍布眼线,且不借动用铁甲,实在是用心良苦,也不由得微萌怜惜之情。
侯国英毕竟不愧是一代女魔,只一刹时光,就恢复了常态。她急扑江剑臣怀前,微仰俏脸,忍住快要流出的泪珠,用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江剑臣的面颊,破涕一笑说:“我在圣泉宫早就说过,你是不舍得杀我的,你果然又回来了!不管你是奉谁的命令,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来了就好,我好喜欢!”
说到这里,突然低下声音,对满眼狐疑的江剑臣笑道,“你狐疑什么?冲着你两个老朋友嘴馋量大的劲儿,怎么能逃出我的眼下?你大师兄等人都在此地是不是?”
问到这里,见江剑臣仍是默默不语,又噗哧一笑道,“我知道,准是缺德小子李鸣的主意叫你来的。”江剑臣不由得心头一跳,暗叹侯国英的知己知彼,料事如神。
猛然又听女魔王侯国英悄声说道:“只要有你,就是死我也认了,管他呢!”说罢,向荣儿挥手。荣儿先带过两匹御苑良驹,然后陡然拈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响箭腾空而起。
蓦地,齐刷刷从树林中草丛内涌出了无数铁甲御林军,一色的左挎弯弓,右悬狼牙,果真应了李鸣的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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