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两个人在侯国英的卧室中一直争执不休,但还得不让外人觉察。
有时江剑臣忍耐不住,侯国英总是含笑相陪,每每示意他不可高声。这就是兰儿从宫女们口中听到的情况。
直到最后,侯国英才说出那份附逆名单藏在密云别宫的一间暗室里,只有魏忠贤和她自己各人一把钥匙才能打开。江剑臣要侯国英先把那份附逆名单取出,让自己抄写一份,以免夜长梦多,再被魏忠贤单独藏起。二人这才来到了密云,由江剑臣抄写的附逆名单,存入侯国英手中,她又把原件送回原处。
一夜之间,二人还是各执已见。侯国英要派人把名单送出,二人一同远走他乡。但她始终不说出走向哪里。江剑臣则坚持亲自把名单带走,明着说征得大师兄的同意中再来接侯国英一齐离开,暗中请示萧剑秋对侯国英如何处置。
这一夜,二人本应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只因争执不下,相反地却都是愤然不欢。到底还是侯国英先让了步,只许把名单交出,但一年内不准江剑臣离开她。
江剑臣又讨价还价,最后讲妥两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有孕,那就十月满足,来带她和孩子。江剑臣明知这样也办不到,但看她精神抖擞,满心欢喜地安排夫妻婚后生活的样子,心中忽然觉得还是叫她先做一场好梦吧,就没加反对,算是默认了。二人总算暂时统一了。
侯国英对江剑臣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今天晚上,她陪江剑臣去花厅赏月,正商谈如何把名单送出,萧剑秋突然出现了。
话是由侯国英代叙,江剑臣点头默认,而萧剑秋因为只注意她的叙述,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侯国英命人送来的香茶喝了下去。等他喝完之后,猛然警觉,身入魔窟之中不该不加详察就把东西胡乱入口,自己一向可不是这么大意的。
他暗自运气一试,竟然没发觉什么不适,也就放下心来,他因对侯国英敌视太深,虽然从她的叙述中,也觉得她对自己的小师弟毫无虚假,可他怎么够让未来的先天无极派掌门人娶这么一个心狠手毒、恶名远扬的女魔王为妻呢?
那样岂不害了江剑臣的一生?
因此,他还是语冷如冰地说道:“侯国英,事情已经挑开,也不必再遮着盖着了,咱们是水火不可同炉,你不杀我,我必杀你。你和我师弟之间的事,算是一场虚幻。我算是没听见,也不知道。你把名单交出,我带剑臣回去。错过今天,咱们是哪时碰上哪里算,这是一。其二,你也可动用你密云别宫中所有力量,看看姓萧的单人独剑能不能摘掉你的人头首级。”
萧剑秋的话说得太绝了!侯国英不由得急怒攻心。但她一看江剑臣向她投来的乞求的眼神,随即把一腔怨怒又压了下来,缓缓道:“在你萧掌门的眼里,我侯国英是个杀人魔王。可是,你得承认我侯国英是一个堂堂的锦衣卫总督,大明武官正一品,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显赫人物。我要不是看跪在你身前的你的师弟的面子,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我的这一座密云别宫。话我是这么说了,信不信由你!我再退一步求你,只要你饶恕了江剑臣,承认我们的婚姻,我马上把名单交出,亲自送你出宫。你看如何?”
萧剑秋孤忠爱国,公正耿直,哪里会轻易迁就敌人?他冷然一笑说:“你想要我屈服在你的威逼之下?你看错人了。告诉你,那绝不可能。”
侯国英扫了江剑臣一眼,只见他脸色陡变。她心中一凛,知道先天无极派门规素严,又把心里的怒火强压了下去,说道:“只要你亲口宣布不追究江剑臣的一切,另外暂缓把他带走。行是不行?”
萧剑秋这一次答应得更快:“那也办不到。”
侯国英陡然站起,后退了一步说:“你是非要我听凭你的吩咐不可了?”
萧剑秋也忽然起立,朗声说道:“萧某说话,向不更改。”
事情已僵到不能再僵的地步,眼看就要剑拔弩张了,侯国英反而更加冷静了下来。
她声音突然一变说:“萧掌门,我本来不想让你的一世英名有丝毫玷污。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这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实话告诉你,你喝的那杯茶中,我下有奇毒。你好象也想到了这一点,曾运气试过。不过,那时的药力尚未发作,你现在再试一试看。”
萧剑秋一听,猛地心头一沉。他知道,侯国英并不是吓唬他。因为他已觉得五脏六腑都已起了变化,连四肢也有些异样了。他是堂堂一派的掌门,又是五岳三鸟之首,焉能束手待毙?知道毒已发作,要命的是不知是何种毒物。目前之际,只有先拿下候国英逼她交出解药来,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习惯地猛然一吸真气,想拔身扑击,用先天无极派最厉害的绝技降服侯国英。哪知他不强提真气还好,这一强提真气,反而觉得跟前一黑,心血也随之翻腾不已。他蓦地一惊,想不到这毒开始不觉得怎样,一经发作,竟这等的厉害!
这时,又听侯国英格格一笑,笑声一落,说:“萧掌门,你还是别动为好。凭你这种高人,还能不知大内秘制的断肠散有多厉害?不过,你也别介意,我绝不会杀你。你要乱动无名,我可就不好救你了。”侯国英也不愧为一代女魔,她心思周密,智诈百出,真叫人难于应讨。
就在侯国英和萧剑秋二人对话之际,江剑臣可难为死了。为了这个亲如父子的大师兄,他真不惜把侯国英立毙掌下。
可是,杀了侯国英,大师兄怎么办呢?他知道侯国英对他情深,绝不会马上要大师兄的命。而且以她的狡诈阴险,也绝不会把解药带在身上,只怕自己想找也找它不到。他要求侯国英救大师兄的命,又怕大师兄秉性至刚,不愿服下她的解药。由于这样反复思考,竟然象一个旁观者似地呆立一旁,怔然不语。
侯国英见他未扑击自己,心里暗喜。而萧剑秋却一阵子急怒攻心,竟气得昏了过去。江剑臣哪能再为犹豫?双臂一伸,就要痛下杀手。侯国英知他不下手则罢,一出手就是绝招,急忙双手乱摇说:“你不要误会!下毒时,我已掺和了一丸解药的五分之一,能使他暂保一天的性命。你这个大师兄也太不讲天理人情了!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已把他错骨扬灰了。”
江剑臣心中一宽,住手问道:“依你说,我大师兄不要紧?”
侯国英一笑说:“那也不一定。”
江剑臣急道:“这话怎么讲呢?”
侯国英说:“这五分之一的解药只能救他一天不死,可他中的毒,并不能消失。他今后必须每天服下五分之一,才能完全恢复。你也不要胡乱打主意,这毒药是大内秘制,别人是不会配制的。他两个时辰后就能醒来。为了你,我会按时给他服下解药。只要你不离开我……”说到这里,眼圈陡然一红,泪水莹莹地望着江剑臣。
江剑臣武功盖世,要杀侯国英不难,背负大师兄闯出密云别宫,也不是办不到。但他相信侯国英绝不会骗他,没有解药,岂不白白地误了大师兄的一条性命。他既佩服侯国英的手段高明,使自己和大师兄竟然杀不了她。同时,内心深处对侯国英对自己的痴情深意,也不能不有所感动。
可惜的是,这段恶姻缘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怔怔地呆视着侯国英,一时之间,两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也都清楚地知道,风波并未平息。
蓦地,一条高大的身影伴着一声凄厉的低吼,倏然而至。接着,光华暴闪,一口青钢剑已扎到江剑臣的咽喉。事情太突然了!换了别人,非被一剑刺穿不可。但江剑臣却施展幻影移形的身法,极险地闪开了这一招凌厉至极的杀手。他虽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庞,早知是二师兄追云苍鹰白剑飞到了。他明知二师兄非找他不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二师兄会来得这么快,他又哪里知道,大师兄未来之前就让魏银屏给二师兄捎去口信了呢。
这时,他更作难了。大师兄昏迷不醒,仰卧在花厅之前,形同死去。而自己竟和侯国英这个下毒的仇人在花厅上默然相对,花厅上一切完好无损,毫无一丝一毫动手的痕迹。自己就是跳入黄河,也洗它不清。
侯国英和白剑飞是动过手的,她曾败在白剑飞的手下。见白剑飞一上来就下杀手,她不顾一切地一抖手中折扇,就要动手。可是,追云苍鹰白剑飞却毫不理会侯国英,青钢剑展开宛如暴风骤雨,形似电闪雷击,先天无极三十六剑剑光霍霍,银蛇乱窜,遍袭江剑臣周身大穴。只要一招得手,江剑臣不死必残。
江剑臣知二师兄误会太深了,认为大师兄已被自己害死,而且是和侯国英同谋。他想向二师兄解释一下,可是,白剑飞先听了魏银屏的叙述,又听说大师兄已追向密云行宫,惟恐有失,才立即赶来,见江、侯二人无言呆立,大师兄倒卧椅上,他惊怒如狂,哪容他再费唇舌?一照面就是追风三十六剑,侯国英看得胆颤心惊。
她和白剑飞员动过手,可那时白剑飞没用全力。她这才真正看到了先天无极派剑术的精华。江剑臣不光赤手空拳,又是一味闪避,一连手也不还,简直太危险了!再惊慌地看去,只见白剑飞的招数由快变慢,也变得凝重起来。
侯国英可是大行家,知白剑飞一阵子抢攻得不了手,已拼上了内力。现在的剑招看似慢了,其实每招每式都贯上了他几十年的内家真力,确实非同小可。
就在这越来越危险的时刻,江剑臣还是光闪避,不还手。她知他敬师兄如师,可她真怕白二侠下手太狠,伤了心上人。陡然之间萌生了一条毒计。她开始想到这条毒计,心中不觉一颤。后来转念一想,不这样,他们师兄弟的情谊特厚,他这两个不通情理的师兄又坚决反对自己和他的婚事,而他又偏偏丝毫不敢反抗,岂不使自己终身落空!
她主意一定,牙关一咬,转身而去,旋即拿来了一口不带剑鞘的宝剑,大声说道:“剑臣,一时之间,你也说不明白。反正事实真象,你自己知道。如今之计,只有阻止了令师兄的蛮横进攻,停下来讲清一切,这事儿才能解决。可不要耽误了你大师兄的一条命啊!”
侯国英真是极工心计!她这几句震撼人心的话,真把江剑臣说得心神一乱,接着,她不失时机地飞手一掷,把手中的宝剑传给了江剑臣。
也是该着出事,如果白剑飞想阻止侯国英传剑,却也不难。可是,他又怎么能纯粹倚仗优势来制住江剑臣呢?而这一切,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江剑臣是全神贯注在闪避二师兄的青钢剑上,他不怕死。假若就这么死在二师兄的剑下,无疑,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只要自己一死,侯国英即使敌不过二师兄,也绝不会救活大师兄萧剑秋,大师兄的一条命是非死不可。等大师兄醒转时,二师兄白剑飞明白了详情,以他的为人,非自杀不可。这样一来,必将导致五岳三鸟同时归天!所以,他对侯国英的这番话,倒非常听得进去。
剑接手中,并未注意,只是觉得分量很重,有异常剑而已。他武功超绝,可行道时间却很短,宝剑也没有见过几口,接到剑就招架起来,的确便当多了。
前后只互换三招,江剑臣一招“王佐断臂”,手中剑向白剑飞右肩切去。他是要逼二师兄退入花厅,好让他看出大师兄只是受毒并未身死,好让他冷静一点儿,容自己说明一切。
白剑飞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认为只要一退,就得退入花厅。莫非花厅上有什么埋伏?不然,大师兄为何会遭毒手。心里话:说什么也不能后退。随即,他手中剑一平,一招“沿门托钵”,向上一架。
只听“仓”的一声,青钢剑已断为两截。弟兄二人功力都厚,势力又急,一个下切,一个上迎。况且,江剑臣一惊之下,再想住手,已是回天无力!幸亏他功力入化,危急中施展“悬崖勒马”,就是那样,一截断剑和白剑飞一条右臂已同时落下地来!
江剑臣一见之下,惊愕万端。知道侯国英有意给自己一口宝刀,以致自己无意中切去二师兄一条手臂,这真是百死莫属之罪。
他狂呼了一声:“二师兄,小弟该死!你守着大师兄别动,我去取侯国英的头来,以雪此恨。”嘴中说着,一边急点白剑飞几处穴道,止住了流血,又用自己的一幅衣襟包扎好白剑飞的伤处,然后,形如疯虎地向卧室赶去。
奇怪的是,诺大一座密云别宫竟无有一人阻截,简直好象一座荒废多年的空宅,甚而至于没看到一个人迹。
他闯进了卧室,也是空无一人,侯国英己不知去向。他只发现内室桌上留有一张素笺,上面写道:大错已成,知君必难饶我,只得暂避。名单一份,残药一丸,留在匣内。
剑鞘放在枕边。剑名乌龙,君可带去。妾已传令全宫尽撤卡哨,请勿伤人。永志君恩,洒泪浑毫,盼能再见。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侯国英竟然这样悄悄地隐去,深知找她不易,遂在匣里取了那丸已用去五分之一的解药和那份自己誊抄的附逆名单,又把那张素笺折好收起。
然后,走近枕边,果见有一形状古朴,满身龟纹的剑鞘放在那里。剑鞘合壁,确是一口罕见的利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乌龙剑留在桌上,转身回到花厅。
这时,萧剑秋已经醒来。可能二人已经交谈了一切,所以江剑臣重新回到花厅跪在二人面前时,白剑飞竟然没有再怒发拼命。
萧剑秋默默地从江剑臣手中接过那张素笺,默默地看完,又默默地交给了白剑飞。就在白剑飞也看完了那张素笺之后,萧剑秋才看了自己的二师弟一眼,意思是要他看如何处置此事。
白剑飞也知道大师兄是掌门人,不好轻易就下断语,才让自己作主。他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地说:“江剑臣立即给掌门人服下解药,马上背掌门人离开此地……其它种种,以后再说。”
他不喊小师弟而喊江剑臣,江剑臣不由得心胆惧碎,知二师兄已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师弟了。他也知道,和女魔侯国英成婚,毒伤大师兄,断二师兄一臂,这三条不管哪一条,按先天无极派的门规都足以废去他的武功,逐出门墙。若是三条加在一起,岂不得立取性命,以警后人吗?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对这自幼养他教他的两个师兄都深怀敬意。这时,哪里还能计较自己的生死?马上给大师兄用茶水把解药服下,背起他率先领路。向密云别宫外边驰去。好在侯国英真已撤去卡哨,三人很轻易地就离开了密云别宫。
一路上,江剑臣都是默不作声。萧剑秋、白剑飞也不想说话。这样,反而走得更快。茫茫夜色中刚刚露出微明,三人已离北京不远,突然见武凤楼、李鸣二人侍立道旁。
特别是武凤楼,一眼看见大师伯伏在三师叔背上,自己师父的一条右臂已然不见,他颤呼一声:“三师叔!”迎上前去。
他以为三位师长是和魏忠贤的爪牙剧烈地拼搏所致,想叫三师叔说说情况。哪知他这一声“三师叔”却叫得江剑臣心身皆颤,满面羞愧,头也不抬地止住了脚步。
萧剑秋吩咐江剑臣把附逆名单交给李鸣,要李鸣立即送交信王千岁,并转告信王武凤楼需离开几天。李鸣领了掌门师伯之命,拿了名单,转身往京城驰去。
李鸣走后,萧剑秋对武凤楼说:“现在,天色快明。你速去雇一辆马车,多买些食物,来此地接我。”
武凤楼不知何意,也不敢多问,立即领命而去。萧剑秋举步向一处树林走去。白剑飞、江剑臣二人无言地跟在他身后。三人进了树林,等了不大一会儿,马车已经雇来,武凤楼还依言买了一大批食物。萧剑秋从腰中取出一锭黄金,交给车把式,要他自己回去,等送回马车时再计车脚,当即由武凤楼执鞭赶车,五岳三鸟同坐车内,萧剑秋只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回嵩山!”
武凤楼迅即把手一扬,“啪”的一鞭,那两匹马立即扬鬃奋蹄,狂奔起来。
数日之后,师徒兄弟四人回到了登封境内。一路上,武凤楼已从师父口中知道了详情。
他是同情三师叔的。可是,他以一个再传弟子,怎能妄自开口替三师叔求情?他知道只有醉和尚、战天雷这样的人物才能够得上和掌门师伯讲话,求他对三师叔从宽处治。
可是,这两个江湖怪人行踪不定,又到哪里去找?最后,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少林方丈慈济上人的身上。
来到了中岳嵩山,白剑飞召来了一名无极派门下,令他按武凤楼所说的地址,把那辆马车送回京城,然后,爷儿四人登上了嵩山。武凤楼只要背着师伯、师父,还是呼江剑臣为三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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