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立半山亭顶的武凤楼居高临下,看出是长白帮的第三号人物、总管一切事务的智囊谋士一杵震八荒朱佩。知他是奉了主人长白一尊朱彤阳之命,前来通知自己会面的,当即一跃纵落,拱手说道:“辽东一别,已两易寒暑。朱总管一向可好?”

一杵震八荒朱佩为人精细,见出面的只有武凤楼和缺德十八手李呜二人,诡秘地一笑说:“我们当家的素讲排场,虽在异地他乡,也毫不体念下情,时间又在晚上,让我这个当总管的更是无所措手足,请武侍卫告诉我个确实人数,省得朱佩惹老当家的生气。”说完后,不光两只眼睛突突乱转,还向武凤楼、李鸣二人打了一躬。不容武凤楼答话,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呵呵一笑说:“你朱总管隔着门缝子看人,也太把人给看扁了。大丈夫涉世处事,理应光明正大,藏头露尾的宵小行为,先天无极派可从来不干。今夜来访者,就我们兄弟两个。但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可都有向灯的向火的,真要有和我们兄弟亲的厚的闻讯赶来瞧个热闹,那可就怪不得我人见愁了。”

武凤楼暗笑师弟李鸣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净耍嘴皮子。殊不知李鸣是怕义父六阳毒煞战天雷和少林醉圣这两个无事忙闻讯赶来,所以才用话封死。

一杵震八荒朱佩见武凤楼也并无异词,知来的果然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他衣袖一抖,一支双头响箭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形,向山顶荒草之中落去。这可能是事先约好的暗号,通知瓢把子长白一尊朱彤阳只来了二人。

武凤楼体贴对方来到异国他乡,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倒没说什么。一向嘴头上不肯饶人的缺德十八手,却忍不住故意向大哥武凤楼问道:“前年大哥单人独自下辽东,倒少了这一笔花销。”

一杵震八荒朱佩知李鸣是耻笑他胆小,老脸一红,拱手道了一声“请”,身躯已点地纵起,向香山最高处(当地人称鬼见愁的香炉顶)驰去。

知一杵震八荒朱佩是想较量一番脚底下的功夫,缺德十八手李鸣的坏点子又冒了出来。他一面大喊“朱总管,坡陡苔滑小心摔死”,一面在朱佩身后轻点巧纵,狠命地死追。

气得一杵震八荒朱佩赌气停下来不跑时,缺德十八手李鸣反而忽地一下子蹿到前头去了。武凤楼心想:只要你朱佩胆敢招惹我这缺德师弟,不气死你才怪呢。

离鬼见愁还有一箭之地时,朱佩请二人停下,声称自己先上去通报二位主人朱彤阳、朱彤弓,让他们出来迎接。

缺德十八手李鸣扑哧一笑说:“我的朱大总管,黑灯瞎火的还讲那个排场干啥!我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说实在的,一杵震八荒朱佩真想先走一步,以居高临下之势,给李鸣点苦头吃,却让缺德十八手给一言揭穿了。

经过二人脚下不停地这么一扰和,已然登上了香炉顶。

只见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老者,并立在崖壁如削、一峰孤悬的鬼见愁上,自然是雄霸关外虎视辽东的长白一尊朱彤阳和二弟珍珠滚五盘朱彤弓了。

此时,明月普照,空山寂寂。武凤楼仔细地打量了这位声威震辽东的老人一眼。只见朱彤阳年虽古稀,却丝毫没有衰老之容,光头未戴头巾,只把白如银丝的头发束于头顶,形如道家的装束,身穿绛紫色长袍,脚登一双福寿履,面如古月,疏眉朗目,直鼻阔口,掩口雪白胡须,两手十指既细且长,极象饱学的老儒,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威震江湖的一方大豪、辽东一带江湖人物的领袖。

看罢长白一尊朱彤阳的长相,武凤楼顿生好感,抢前一步,躬身致意道:“尊者远道而来,凤楼未曾接迎,有失尊老敬贤之礼,今日在此补过。”又深深地打了一躬。

注目盯视武凤楼良久,长白一尊朱彤阳喟然叹道:“当年承蒙足下惠然往顾,老朽竟交臂失之,未能一睹丰采,常引为憾事。今日一见,真人中龙风也。这一趟关内,老朽是徒劳往返了。”

一听老主人朱彤阳对武凤楼有怜才相惜之意,口风中也透露出不愿为敌的念头,一杵震八荒朱佩急于,趋前一步悄声向长白一尊朱彤阳说道:“主人此次入关,可是九皇子多尔衮花费好大周折,重礼聘请出山的。来时无人不知,已轰动了辽东。若是见面之下,受武小儿虚言周旋,贸然甩手回去,不光在九千岁多尔衮驾前无法交差,就是关外人知晓,也人言可畏呀。请主人三思。”

他的二弟珍珠滚玉盘朱彤弓也跟着说道:“武凤楼化装改容,钻进咱们的长白赌场,空手闯四厅,强索三分之一的红利,小弟被迫应允。报告兄长,还大开山门,公布了此事,并订下相会的时间。不料这小子是拿咱们当猴耍,册封诏书一拿到手,就把咱们长白赌场当成了老娘们的鼻涕——给甩啦。是可忍孰不可忍,非要向他讨还公道不可。”

长白一尊面容一肃说:“你们二人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从边天福边天寿今天早上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上判断,他们必是栽在了武凤楼的手下,能让一剑残人,一笔勾魂一栽到底的人物,在当代武林中是寥寥无几的。年轻毛嫩的武凤楼尚且这么厉害,那五岳三鸟和天山三公岂不是更为莫测高深了!事要三思,免得后悔。”

一见瓢把子的气泄得这么厉害,一杵震八荒朱佩面红耳赤了。当日他在长白赌场和武凤楼第一次会面时,只是吃了一些暗亏。一向自信杵法精绝的朱佩,并不真心甘拜下风,现在怕老主人松口,透出和解二字,自己的那个软跟头就永远栽定了。他眼珠一转,向长白一尊求道:“主人数千里远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走,岂不白白来了一趟!属下出去和武凤楼交交手,也好让主人看看先天无极派的真正路数,岂不好些?”

长白一尊朱彤阳还在迟疑,和朱佩同一心思的珍珠滚玉盘朱彤弓,也怕大哥虎头蛇尾白来一趟,抢在大哥朱彤阳之前说道:“交手之时,不可大意,千万别丧失了咱长白山的赫赫威名。”

一杵震八荒趁机摘杵跃出了。

朱佩和朱彤弓的这些举动,哪有不落入武凤楼眼中的道理,为了取得长白一尊的好感,武凤楼坦诚地说:“武某幼读诗书,深解投桃报李之义。为了显示武某没有结怨长白山的诚心,我甘愿空手接朱总管的杵招。”看关定式,注视着一杵震八荒朱佩的动静。

武凤楼先从气度上高出了长白山一大截。朱佩没出场就先亮出了紫金降魔杵,势不能再行收回。气得长白一尊朱彤阳狠狠瞪了二弟朱彤弓一眼,怪他多嘴误事。

一杵震八荒势成骑虎,只好脱口说了一声:“朱佩有谮!”挥开了紫金降魔杵,一上来就用上了自己独得之秘的追风三十六杵。

眨眼之间,上十二杵已经使完。果然不愧有一杵震八荒之名,招式奇绝,臂力深厚,运用自如。施展到中间十二杵时,带起的劲风已吹得武凤楼的衣服猎猎作响,笼罩的面积也超过了八尺。

看得长白一尊朱彤阳暗暗点头,既为自己的部下杵法精绝而高兴,也为武凤楼轻功高超而叹息。

最后十二招追风杵法开始了。这是一杵震八荒毕半生功力,赖以成名的精华所在,确实不同凡响,一经展开,绵绵不绝,如瀑布急泻,似骤雨狂风,紫金降魔杵织成的一片杵影,几乎淹没了武凤楼的整个身形。是决定谁输谁赢的时候了。

哪知,闪避到这时的武凤楼突然身法更为轻灵起来,起如飘风,落如飞絮,展开了一气凌波浑元步法,人随着一杵震八荒朱佩的紫金降魔杵起伏。尽管朱佩将本身功力提到了极限,还是半招也不能得手。

眼睁睁追风三十六杵已攻出三十四杵,只剩最后两杵了,长白一尊朱彤阳护短心切,怕朱佩无法下台,冷喝了一声:“住手,退下!”给朱佩保全了一丝脸面。

一心想挑起大哥和武凤楼一较高低的朱彤弓,乘朱佩退下之机,一跃而出。他双手一拱向武凤楼说道:“辽东的辛大侠、今日的武侍卫,你冤得我朱二好苦,也耍得我朱二够呛。可笑我在辽东还一心抬举你,想请你当长白帮的三当家,谁知武侍卫是拿我们长白帮当把子,来树万扬威的。

我朱老二此来,不为别的,只想请武侍卫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能让朱二顺过这口气,不致于噎死;否则我要你武凤楼还长白山一个公道!”

按道理来说,珍珠滚玉盘朱彤弓的这一番责问,是确实有道理。当初一日,武凤楼单刀下辽东,盗取册封诏书,是打过长白帮朱彤弓的主意,想借他的声望,混入大清国的上层,探听册封诏书的下落。不料奇女多玉娇硬把他给绑架去了,又帮助他骗取了诏书,想想真有些对长白帮不住。如今被珍珠滚玉盘朱彤弓这么一问,还真有点儿理穷词短。

该是缺德十八手显露嘴皮子的时候了。他听罢抢出两步,遮在大哥武凤楼身前,嘻嘻一笑说:“朱二爷的话,我缺德十八手不敢苟同。辽东乃我天朝皇明的属地,万历皇帝又曾册封过努尔哈赤为辽东总镇。如今皇太极不甘臣服,时存叛乱之心,野心勃勃,陈兵长城脚下。我大哥奉当今圣命,下辽东去取册封诏书,以张皇太极之罪。你们所开的长白赌场,是多尔衮出资筹办,这是我掌门大哥素性宽厚、富有仁义之心,要是换了我缺德十八手前去,非一把火烧了它不可。”

珍珠滚玉盘朱彤弓让缺德十八手李鸣这一套强词夺理的语言一扰和,气得脸色赤红,含忿斥道:“谁不知你小子是有名的缺德鬼,又坏又损又缺德,那一次真要是换了你去,恐怕世上早就没有缺德十八手这个名号了。”

缺德十八手李鸣又逮住理儿了,不等珍珠滚玉盘的话落音,就尖刻地嘲讽道:“朱彤弓,在下我一口一声朱二爷,你老家伙一嘴一个坏小子,这就叫君子不重混蛋也。你老混蛋想和我人见愁动嘴皮子,那还差得太远。不信?我一张嘴准能骂得你们一大家子都闭口无言,别让我李鸣用唾沫淹死了你老家伙!”这缺德小子把长白一尊朱彤阳也牵连进去,还把孔圣人的那句君子不重则不威,改成为君子不重混蛋也。

长白一尊朱彤阳知二弟朱彤弓斗嘴皮子绝不是李鸣的对手,又气二弟没有眼色,自取其辱,连忙放下脸责道:“有理说理,有过节讲过节,不要再胡扯八道!”

说实在的,明白人一听便知朱彤阳最后的那句“胡扯八道”是训斥李鸣的。脸皮极厚的缺德十八手逮住理了,两手一拍大腿,先暗扣两支丧门钉在掌心内,向朱彤阳正儿巴经地说:“还是朱大当家的明白事体,也听出朱彤弓这老小子在胡扯八道。谢谢你替我李鸣主持了公道。”

缺德十八手李鸣这么一胡扰,差点把珍珠滚玉盘朱彤弓给气昏了过去。朱彤弓身为关外长白帮的二当家,其兄长白一尊多年以来又不问外事,一切帮务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数,养成了惟我独尊的脾气。当初见到武凤楼是出于爱才之念,才隐忍不发,眼下被李缺德骂了个七开六透,怎不把他气得发昏第十三章。暴喝一声:“缺德鬼找死!”又矮又胖的肉墩儿,灵便得象是安上了弹簧,顿时腾地飞起,扑向了缺德十八手,一只胖手掌拍向李鸣的当顶,另一只胖手掌推向了人见愁的心窝。

缺德十八手哈哈一笑,冲口说出:“姜太公钓鱼,果然有鱼上钩。”随着话音,左右两只手中突然亮出了两只精光四射的丧门钉来,作势向朱彤弓的双手掌心劳宫穴刺去。李缺德鬼又把他的拿手把戏亮出来了。

珍珠滚玉盘朱彤弓一听李缺德大笑,心中情知不妙,注目一看,发现李鸣手内暗扣着丧门钉,知道自己果然成了自愿上钩的鱼儿,如果真被缺德十八手给扎透了掌心的劳宫穴,则数十年的辛勤苦练,必将毁于一旦。万般无奈,猛地将前扑的式子收住,拼命硬来了一个后提,自己摔自己地跌坐在山地之上;也是该着他朱彤弓倒血霉,跌坐的地方,正好有一小块尖石子,被他肥重的大屁股压进了肉内,疼得他一咧嘴,伸手取出,臀部上早沁出了一大片血迹。

缺德十八手晃了晃手中的丧门钉向朱彤阳说:“在下请朱老当家的说句公道话,我缺德十八手要是把线再放长点,能钓住朱二当家的这条大鱼不?我李鸣和你们长白帮一没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犯得上洒血相拼吗?我心甘情愿退出圈外,有事你们去找我掌门大哥去说好了。”这缺德鬼将人家朱彤弓戏耍了个够,见好就收,跳出了三界之外。

气得长白一尊朱彤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李鸣说的还真是事实,他要真心想算计朱彤弓,二弟的两掌劳宫穴非被他穿透不可,破了他全身的功力,还落了个先下手伤人。自己身为长白帮的一帮之主,可不能一点道理不讲呀!

武凤楼见长白一尊朱彤阳脸上的颜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不定,知他气得不轻,怕激出他的真怒,势必破脸死拼不可。连忙跨出一步,深深一揖道:“敝师弟李鸣一向嘻嘻哈哈,肯开玩笑,幸好没伤和气,只要朱老前辈能饶恕我们弟兄这一次,来年今日,我必亲自率领敝师弟,赶往长白山去赔礼道歉,请老前辈三思。”

见武凤楼以先天无极派掌门人之尊,一口一个老前辈,还作揖打恭地许下去登门赔礼,这就叫杀人不过头点地了。

长白一尊朱彤阳果然不愧为雄踞一方的武林大豪,拂髯一笑说:“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去敝处赔礼道歉,老朽自然愧不敢当,但是请二位于明年今日去长白山一叙,是我衷心渴望的,就一言为定了。”

缺德十八手李鸣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长白一尊不会就此对自己罢休,别看他话说得这么好听,真的到了长白山,还非得有一场龙争虎斗不可。

话已说清,双方一揖而别。长白一尊带手下人一走,一场极大的风波,就这样暂时过去了。

兄弟二人冒着风霜返回城中时,东方又露出了鱼肚皮色。看起来缺德十八手李鸣的新婚之夜,真是白白地虚度了。

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李鸣新收的小缺德徒弟秦杰满面春风地溜回来了。

缺德十八手一怔,刚想问他怎么回来的,小秦杰笑嘻嘻地说:“昨天晚上初更时分,刘国瑞那草包小子就打发来一个亲信,拿着刑部侍郎潘大人的一张手谕,把我和刘二孬接出了牢房。到了武清侯府,好一阵子招待我们。那个亲信明白地告诉我们,由于刘草包吃喝嫖赌,挥霍无度,而且又净花冤种钱,府内金库空虚,早已债台高筑。

有一个叫金鑫的人,劝说他在京城开赌场赚大钱,还许诺把一个外号叫赌鬼的老头儿给他请来坐镇,所以刘国瑞才去抓刘二孬去给他当掌盘子头儿。

我见没有什么值钱的消息,就偷偷地溜了回来。刘二孬那老小子倒真想去当那坑害人的赌场头儿,请师父把他老小子给拘回来算啦。”

听说峨嵋三尊的手已伸进了北京,福寿堂的管事金鑫又曾来过武清侯府,还提及了老赌鬼古仲文,武凤楼惊奇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拍着秦杰的当顶说:“好孩子,你带回来的消息好极了,刘二孬是该让他好好地在刘国瑞府内干一阵子,以便获取更多的消息。”

说到这里,怕缺德十八手听不明白,才说了玉面无盐东方碧莲怀疑金鑫投毒致瘫了青城山的金、银、铁三豹。从秦杰带回来的消息来看,峨嵋派已有侵入京城的迹象。这是一点都不能大意的。

他让李鸣趁新婚期间,在北京扎下去一个月,刨清这些根子,注意无情剑冷酷心的行踪。自己下午就动身赶赴青城山百兽崖,去为东方绮珠分担重担。

缺德十八手李鸣点头答应了。

哪知,小缺德秦杰却“扑通”一声跪在了武凤楼面前说:“杰儿有幸,碰上这个历练的好机会,只要师伯师父不把我的两条腿揍断,我拼着犯门规,受处罚,也非得偷跑跟去不可!”说完连连磕头请求。

气得缺德十八手踢了小家伙一脚说:“敢情你小子比师父的头皮还难剃呀!”

见此光景,武凤楼被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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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途经帝陵 得除阴阳教下鬼 路出含嘉 幸交千里独行人

武凤楼、秦杰各跨御苑良驹离开城门,过芦沟桥,奔保定,出定县,到邯郸住宿了一晚。

次日,天刚拂晓,爷儿两个就整装登程,走安阳、卫辉、沁阳、扑奔洛阳。

由于武凤楼恨不得插翅飞上青城山,所以临动身前,亲自到御苑中精心挑选了两匹千里良驹,一匹菊花聪,一匹胭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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