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文芳是个大行家,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了胜败,别看强残是出了名的枪霸,富哙也是威震塞外的斧王,可遇上了钻天鹞子江剑臣,就枪不成霸、斧难称王了。

只见江剑臣的淡淡人影,穿行在一片枪影斧幕之中,行若闲游,并不时地用手中短刀割一下,砍一下,划一下,挑一下。就在客文芳进屋出屋的这一刹间,枪霸、斧王早已衣碎皮裂,体无完肤了。看样子,江剑臣是不想要他二人的性命,才抽冷子轻轻划上两刀。真要痛下杀手,二人早已丧命在那口短刀之下了。

客文芳的心凉透了!知道就让自己冷不防扑奔女魔王偷袭,别说得不了手,就是能得手,姐姐的安危是江剑臣的关心所在,绝不会叫自己得逞。再者说,要是真杀实砍,自己还真不是姐姐的对手。完了,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

她玉齿猛错,反手一剑,扎入了自己的心窝。

女魔王到底和她是一母所生,虽从儿时就不在一起,但毕竟是同胞姐妹。见她反手正戕,也不禁神魂一震,惨叫了一声“妹妹”,扑了上去,把客文芳行将倒下的身躯揽入怀内。

江剑臣也是心中一震,再也无心游斗,连连运刀,逼得强残、富哙二人惊退数丈。他也抢行几步,扑到了客文芳身前。

女魔王侯国英知客文芳尚不会立即断气,把她的娇躯硬塞入江剑臣的怀中,惨然垂泪道:“念她一片痴心,劝你同逃的份上,让她瞑目上路吧!”

果然,客文芳又睁开了双眼,但眼神却快要散开了。江剑臣也不禁心中怆然,右手用先天无极真气急抵她的后心,使客文芳能获得瞬间的清醒。

客文芳行将散开的眼神,又神奇地聚拢了起来。她到底是自幼练武,身板健朗,人又有一股子狠劲儿,渐渐凝聚的目光看出自己是躺在江剑臣的怀中,已失去人色的脸庞上顿时浮现了一丝苦笑,干枯的樱唇缓缓蠕动了几下。

江剑臣知她暗恋自己,已非一朝一夕。她所以要拼死除去嫡亲姐姐侯国英,也是为了得到自己。在她回光返照的一刹间,不知为了什么,江剑臣突然产生了一种“红粉知己”之感,掺和着一股愧疚的心情,猛可地低下头去,用自己温润的唇舌吻嘬了几下她那干裂的樱唇。

不料,这几下吻嘬,好象给了客文芳以神奇的生命,喉间竟然嘤嘤作响,象要说什么。

江剑臣猛然一怔。沈三公在石室门内大声说道:“快附耳过去,听她说些什么。”

江剑臣真的把耳朵附在客文芳的嘴上,隐约听得“真宝在我身上”几个字,愕然一惊。再看客文芳时,已断气身亡。

江剑臣抱着客文芳的尸体,一步一步地定进了石室,放在石榻锦褥之上。

江剑臣让曹玉捧过黄布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四十五颗锐气闪射的珍珠和一串珠圆玉润的朝珠。可女魔王凭自己生长在奇珍锦簇的皇宫大内,一眼就已看出全是假的。江剑臣这才把客方芳临咽气前说的那句“真宝在我身上”讲了出来。

女魔王侯国英叫大家背过脸去,拉着江剑臣来到石榻近前,果然从客文芳的腰间解下一条软带。两件御宝和一张窖藏财物的详图皆藏于软带之中。江剑臣连忙拉过一条锦被,想掩上客文芳的遗体。猛然发现她左臂上一颗鲜艳的守宫砂耀然夺目,不禁怦然心动。

他怎么也想不到生活在一群淫蜂浪蝶之中,满身风骚狐媚的酸女人客文芳。竟然是白璧无瑕的女儿之身。

这时,黑风峡的枪霸强残、斧王富哙早已逃走得不知去向了。江剑臣夫萋二人把客文芳的尸体抱到云龙山阳,选了一块风景旖旎的地方,用两口利剑挖了一个大坑,深深埋入,筑了个很大的坟头,做了个记号,以备日后再来为她立碑志念。

一切事毕,女魔王伴在江剑臣的身侧。漫步在林间的幽静小路上,一言不发,伤心垂泪,难能自己。

江剑臣以为她是伤心同胞姐妹为仇,以致妹妹丧命,忙悄悄地揽紧了她的柔腰,轻声劝道:“人已死去,伤心何用?再说,她也害得我们好苦。”

侯国英听了江剑臣的劝说,突然停住了脚步,美丽的大眼中蒙上了一层泪光。凄然说道:“兔死狐悲。妹妹的悲局,何尝不是我侯国英的下场!试想,小皇帝多年恨我入骨,一朝身登九五,能轻轻地放过我吗?我怕你伤心,始终没有一述私衷。有了今日,明天还会远吗?”

江剑臣默然了。

沉默良久,女魔王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我嫁给你,时间不算短了。可我却从来没有喊你一声夫君。不是我不想喊,而是不敢喊。现在我敢喊了,恐怕又喊不长了。”说完,泪如雨下。

江剑臣情知女魔王说的都是实情,微言安慰,反面会更让她伤心,只好双臂紧了又紧,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前,低头轻吻着她的秀发,一任她的伤心泪水涌流而下。

突然,女魔王轻轻挣脱了江剑臣的怀抱。破涕为笑道:“小皇帝想杀我,还得费不少事呢。再说,我也不会等着他杀头呀!让玉儿骑马先走,把御宝献给崇祯,暂缓其怒。从徐州到京城,路途不近,我们还有几日相聚呢。不见时,想得牵肠挂肚。好容易见了聚啦,又何苦悲悲切切?夫君,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剑臣知道侯国英是有意宽自己的心,想起自己往日的薄幸,心中反而更加难过起来。

次日,江剑臣把女魔王侯国英的意思婉转禀告了沈三公。三公慨然应允,并说自己带曹玉骑着“雪压红梅”一同前往京城,先献御宝、详图,借机窥探朝廷的动静,再相机行事。江剑臣夫妻再三叩谢,感激不已。

沈三公偕小神童曹玉携宝一走,江剑臣、侯国英二人一律青衫粉履,玉面朱靥,真好象一双同胞兄弟一般。江剑臣知侯国英恋眷自己日久,干脆就在徐州这个二人重游的旧地再住上一天。吃过早饭,二人就在街头漫步,缓缓地向云龙山走去。

从云龙山北麓登山,逛了放鹤亭,又去大佛寺。说也可笑,侯国英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竟然在大佛寺内先奉了一百两银票作香资,然后扯着江剑臣,向着一丈多高的佛像双双跪了下来。

江剑臣现在是处处体贴侯国英,时时想引她开心。就在二人并肩跪下之后,江剑臣故意凑趣道:“怪不得你出手这么大方,一掷百金,原来是请佛爷主婚呀。要是带来枫儿一起拜堂,可就更有意思了。”

不料,江剑臣存心想哄玉人笑,反令女魁泪沾襟,侯国英竟然流下了泪来。

江剑臣赶忙扶起她来,正悔弄巧成拙,猛见一个知客僧人在殿外合十说道:“敝寺方丈,请二位施主暂留贵步。”

江剑臣认为是侯国英出手百金。引动了此寺僧人的贪心。方丈相请,说不定是想再求布施,正自心中暗笑出家人也这般贪财,往往还夸曰四大皆空呢!猛然看见三个和尚分为前二后一,快步走来。他见三个僧人面色不善,心中正在不解,那走在后面的中年和尚,突然闪身在前,两只眼睛射出愤怒的寒芒,死死地盯着侯国英不放。

这一来,不光江剑臣,就连女魔王侯国英也看出情况不对了。这时,原来走在前面的两个老和尚挥退了中年和尚,一齐欺身到女魔王面前,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位施主是贵姓侯吗?”

站在一旁的江剑臣注目一看,这两个老和尚身材同样的高大,虽然年近花甲,却威猛逼人。每人手中一条镔铁禅杖,又粗又重,一望而知,外门功夫已臻绝顶。

知道事出有因,刚想挺身而出,替女魔王答话,女魔王侯国英已冷然答道:“在下正是姓侯。大师有何见教?”

上首那老和尚冷森森地道:“侯施主一年前欠下灵隐寺的一笔债务,也该偿还了吧?”

经此一问,女魔王侯国英突然认出那个中年和尚,就是杭州西湖灵隐寺监寺僧人广亮。当日她为了追捕武凤楼,查找五凤朝阳刀的下落,带领锦衣卫查抄灵隐寺,用毒药丹顶红药死了灵隐寺的方丈瑞雪、藏经楼主瑞云、罗汉堂首座瑞霭三位大师。

那时,自己手握锦衣卫兵符,做事太绝,手段也太毒辣了。现在,自己身犯国法,孤身逃亡,遇见往日仇人,怎么能怪人家寻仇报复?她怕牵连上丈夫江剑臣,前跨一步,肃然答道:“侯某当年杀孽颇多,等闲的已经忘却。灵隐寺一笔孽债,幸好尚未忘怀。如何讨要,请划个道出来!”

这件事,江剑臣早从武凤楼、李鸣嘴中闻悉。知道要是让双方再各走极端,后果更难设想。侯国英怕自己陷了进去,故意出言相激,甘愿独自了断,固然是一片好心。但她心太狠,手太黑,性子又太执拗,一动真气,再留杀孽,就万难收拾了。

他迫不得已,左手陡出,把女魔王侯国英扯向身后,躬身施礼说道:“侯国英当日惨害三位大师,理应血债血还。不过,她现在已成为国家要犯,自有朝廷处以应得之罪。所欠各家之债,不能再由各家一一索讨了。请三位大师原谅。”

女魔王知道江剑臣只要牵连上这样的事情,必然激起武林义愤,再想闪身而出,却怎么也脱不开江剑臣的控制。何况,江剑臣早对侯国英动了真情,把她视为自己的妻子,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家妻任人宰割?

女魔王刚想闪出,江剑臣已沉声喝道:“你要再敢任性,我点了你的穴道。”女魔王无奈,只有屈服在丈夫的声威之下了。

下首僧人冷哼一声说:“江三侠,你是先天无极派的高人。贵派深受女魔王的祸害,就是你的二师兄也为她断去一臂。难道你还真的要为她挡横架梁吗?”

江剑臣自青阳宫卧底以来,性子虽然改了许多,但象这样出口揭短,他还是难以忍受。明知不能善了,又见这些和尚硬敢守着自己向侯国英挑战,必有所恃,一心想把所有的人物全激出来,他故意冷冷一笑说:“侯国英过去任锦衣卫总督时,你们明明知道她的所在,为何不找上门去?如今她大势已去,形单影只,你们却大举寻仇起来。只此一端,我江剑臣就看不过。何况她是我的妻子,自应妻债夫还。你们庙内到底还隐有多少债主,索性一起都请出来吧,省得一笔一笔地结算,太麻烦。过了今日,你们不会再找到女魔王的。”

果然,被江剑臣料对了。只听一个怒发如狂的声音叫道:“欠债的也有你江剑臣一份。”随着话音,三个老年,两个中年,一齐从大殿右侧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女魔王侯国英早已一眼看出这五个人中,有个断了一条腿的,正是当初在青阳宫中,充任魏忠贤身侧十八彪中的首彪褚阳,他的那条断腿就是江剑臣亲手所赐。另一人是四卫中的大卫谭英,他们师兄弟四人,有三人死残在武凤楼之手。不用说,那三个老者就是四卫十八彪的两方师长了。

江剑臣动怒了。他不反对有仇报复,但象这等几家结伙,大举伺机而出,实在有些不大光彩。干脆连姓名都没有工夫再问,只向三位和尚恳切地说道:“五凤朝阳刀现在尚存先天无极派内,江某深感灵隐寺三位大师恩德。至于那一段仇恨,我必定有个交代。只求三位暂时退在一旁,省得江某再添一债。听与不听昕,悉凭尊便。”话一说完,早抽出了短刃。

这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江剑臣这一含愤抽刀,头一批就是原灵隐寺的监寺,现在大佛寺的方丈广亮和他的两个师叔瑞雨、瑞霆,听了江剑臣那一番很有分量的交代,早已一打招呼,迅急闪避一侧。

下剩的十八彪首彪褚阳的父亲褚昭,和四卫中的大卫谭英之父谭子时合称湘江三子的两位师叔左子俊、尤子杰等,都有些互相推诿之意。

江剑臣对这两批人,是没有丝毫顾忌的。因为四王十八彪是魏忠贤的贴身长随,帮着奸阉盗窃御库财物,屠戮满朝文武,奸盗邪淫,皆有大恶,正好放手屠宰,以解忠臣良善之恨。见他们有些惧意,怕惊走了这些歹徒搜寻不易,索性把短刀又放回衣底,一步一步向首彪褚阳逼去。

褚昭到底是有儿子断腿之恨,比左、尤二人的徒侄之耻要深得多。一见江剑臣赤手空拳向自己的儿子逼去,他奸笑了一声,喊道:“左、尤二兄,冲着姓江的这份狂劲,咱们也该教训教训他。上!”话一落音,他故意一错步,反手拔刀,候左子俊、尤子杰先出。

果然,左、尤二人一条蛇骨鞭,一根紫荆杵,长短配合,刚柔相济,迅疾如矢地扑了过来。那褚昭贼眼灼灼,一口雁翎刀立在胸前,象一条待机下口的恶犬。

江剑臣不由对褚阳父子感到一阵子恶心,诚心要置他们于死地。遂用先天无极派的一套擒龙八式拢指成抓,硬夺左子俊的蛇骨鞭,巧拿尤子杰的紫荆杵,逼得左、尤二人不得不撤手后退。江剑臣瞅了一个空隙,修长的身影,在一鞭一杵的夹击中轻闪而出,只一移形,就欺身到断了一条腿的首彪面前。

首彪褚阳也是一个狠角,虽断了一腿,却增加了两拐。乍见江剑臣奔他逼来,心惊之下,狠劲猛增,左手拐一点地面,右手拐陡然翻起,拐风呼啸着朝江剑臣的太阳穴狠狠地砸了过来。

江剑臣冷笑一声,左手单掌一立,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陡地贴上了那根砸来的铁拐,随手一拨,拐就荡了出去。同时,右手探出,正抓住楮阳的左肩,力透指尖,一下子把褚阳的琵琶骨捏得粉碎,痛得褚阳一声惨叫。褚昭父子连心,掌中雁翎刀一摆,连人加刀,直穿江剑臣的后心。这条恶狗出口咬人了!

褚昭原是独来独往的江湖巨盗,加上行踪诡秘,所以一帆风顺。他虽风闻江剑臣厉害,但从未交过手,终不太相信传言。虽有戒心,可真要拼上,他还是又凶又狠,一刀扎出,已抵江剑臣的后心。褚昭心中一喜,臂上真力一贯,想要把江剑臣扎死刀下。

不料,江剑臣一个“银龙转身”,抓住褚阳左肩的手猛然一挥,竟然用褚阳的身子迎向了他扎出的刀尖。

变生意外,幸亏褚昭功夫深厚,那把雁翎刀刀尖已刺进儿子褚阳的皮肤,他硬是把右臂收劲斜挑,刀尖把褚阳前胸划了一道血槽之后,接着雁翎刀猛然往前一递,直穿江剑臣的右肩肩井,那真是又狠又狡,厉害非常。

江剑臣心中暗笑,抓着诸阳一个大活人,移形换位,暴然抽身,修长的身躯离褚昭的刀尖只差半寸,险险闪过。就听江剑臣一声冷笑,又是一招移形换位,恰好欺身在褚昭的右肩之下,左手一翻,抓住了褚昭的那条右臂,指力一紧,臂骨齐折,疼得褚昭一声狼嚎,雁翎刀抛落地上。

江剑臣说了一声:“纵子作恶,反为张目,如不严惩,情理难容。”话音一落,双臂齐震,褚阳父子,一齐被他掼出寺外。

侯国英怕二人侥幸不死,留下后患,刚想蹿出验看,已被江剑臣用手势阻住。侯国英知道江剑臣抛出时,已用上了先天无极真力,二人准死无疑,才一笑退回。

严厉处置了褚阳父子之后,大卫谭英颤栗了。他们师兄弟四人,只遇上一个五岳三鸟的传人武凤楼,就被毁去三个,何况江剑臣还是武凤楼的师辈中武功最高,修为最深之人呢。看起来,这一次纠集人手阴谋报仇之事,已成泡影。

这小子也真不够味,一看事情不妙,连自己的两个师叔也不顾了,抽冷子反转身形,就要蹿出寺去。哪知他快,江剑臣比他更快,他的身形刚刚蹿出,一只右脚脖已落入江剑臣手中,反手一拉,硬给扯了回来,直吓得谭英体如筛糠,瑟瑟而抖。

江剑臣沉声喝道:“四卫居青阳宫卫士之首,职权也在八将、十八彪之上,本该处死。看在你的两位师叔尚识时务,不愿让他们无法向你那混蛋父亲交代,我只残废了你,省得你再为害世人。”

就在谭英拼命讨饶声中,江剑臣两手齐出,捏碎了他的双肩琵琶骨。这个作恶多端的恶棍的所有武功,全都无法使用了。左子俊、尤子杰吓得面无人色,谢了江剑臣饶恕之恩,携了身体残废的徒侄谭英,灰溜溜地窜出了大佛寺。

江剑臣打发走这两批寻仇的人,脸上颜色突然放缓,问三个和尚拱手说道:“当日国英在手段上实为狠辣,但她毕竟是受了魏忠贤的指使。如今,她已悔过,朝廷还要给她以应得之罪,瑞雪方丈等三位高僧业已成佛,岂能复生?再多杀生灵,也未必能合三位大师的心愿。如蒙三位暂时汶开,江剑臣必有后报。”

三位和尚到底不愧为出家之人,竟然点首应允了。江、侯二人大礼谢过,三僧礼送二人出了大佛寺山门。

临分手时,江剑臣突然问道:“请问三位大师,怎知我们到了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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