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臣见她述说到此,娇喘吁吁,鬓沁香汗,忙轻轻将她放平。
恶女环住江剑臣的脖子不放,接叙道:“甜死人的判官笔外长一尺,内藏八寸,不知内情的人,必为所乘。郭紫云那根天山实心竹杖顶端,也藏有一根淬过七种毒物的钢针。一经点中,只有三草回天丸可解!”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她会知道这么多秘密。这些,连李鸣煞费心血都查证不出来。怜惜她不知绞尽多少脑汁,才从郭紫云那里搜集来的,别说自己欠过她两条命,光凭这也该好好对待她。
恶女将自己的粉腮,贴在江剑臣的脸上,磨擦说:“据说,郭霓裳是郭虹裳强硬逼她嫁给扈家的,还派了一个名叫艾紫菊的女人作陪嫁。”
所有情况,完全吻合。血腥屠杀、神秘失踪等巨大案情,快接近大白。心头阵阵狂喜的江剑臣,连恶女的樱唇贴上自己的嘴唇,都没有注意到。
好个又贼又滑的恶女,深知能吻一次绝对不愁第二次,只轻轻印了一下,就继续说:“郭紫云、范紫光、艾紫菊,还有一个不知姓氏、名叫什么莲的女人,完全听命于郭虹裳,像是一个神秘诡异的帮会。”
江剑臣还想继续再听,恶女竟疲劳乏倦地闭上了秀目。
可叹被恶女悄没声息偷越防线、侵袭过一次的江剑臣,在对恶女的观感上,大有改变,也更确信她是为报母妃仇恨而有求于自己。
就在江剑臣代为盖好薄被,转身欲去时,恶女勉强睁开凤目,向他说:“剑臣,千万别忘了有人想杀我。”
江剑臣破例转身走回卧榻前,轻抚着恶女的玉颊,道:“此处是朝天宫,绝对不会有歹徒。再说,天还这么早,安心睡觉等着我。”
恶女表面像似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双眼,内心却筹划如何杀人。
兵贵神速,江剑臣决心趁天黑前赶到扈老驸马府,去相机抓人。
想不到云海芙蓉马小倩和小神童曹玉,奉武凤楼之命赶来了。
江剑臣心想:李鸣再是自己的徒弟,一来他也收了徒弟,二来又职充锦衣卫指挥,绝不能让他干那些敲门、递帖随侍自己的杂事。有心带着曹玉,又知马小倩执拗任性。除去自己,谁也管不住她。
当下寒着脸色,吩咐马小倩:“玉儿随我去抓人,我要你留下看守俘虏和暗地保护潞王府中一位郡主,但你绝不能与她见面。记清了!”
坏就坏在江剑臣这一句“绝不能与她见面”上,致成千古遗恨。
朝天宫门外现成有三匹坐马,一为李鸣所乘,两为曹玉和马小倩所骑,江剑臣用不着去朝天宫马厩之内再鞴马。
扈老驸马府座落在仪风门内,与永乐皇帝敕建的天妃宫毗连。
同行三人中,只有江剑臣清楚,这座扈老驸马府,是玉屏公主的父皇万历皇帝拨银敕建的。金碧辉煌,雄伟宏大,甚至超过冉兴的府宅。江剑臣扫了一眼小神童曹玉,示意他在报名求见时不要莽撞。
干这种事,小神童是行家中的行家。
只见他昂头阔步,直趋府前,没等逼近身前的豪奴开口,早沉声报名道:“大内御前侍卫江、锦衣卫指挥李、两位老人家求见!”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一句先声夺人的报名求见,可比写张帖子递出去强多了,震得门前那些狗仗人势的豪奴心头一颤。
顿时,打开正门,恭身相请了。
先由那位尖嘴猴腮的外总管,引到银安殿前的高大台阶下。
再经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内总管,引导他们进入银安殿。
那位美绝、艳绝加俏丽的郭霓裳,早绽开满脸笑容等侯在那里。
江剑臣扫了一眼被迫嫁给扈青云的郭霓裳的前后左右,没发现朱岫霞透露给他的女刺客艾紫菊,当机立断道:“我们求见的是公主!”
郭霓裳毫不犹豫地穿过屏风而去。
工夫不大,一位五旬不到、满头霜雪、形容消瘦、眉目神韵、和金屏公主极为相似的老妇,由郭霓裳亲自搀扶着,升入正座。
江剑臣跪前,李鸣和曹玉跪后,异口同声道:“参见公主凤驾!”
玉屏公主先吩咐三人平身,然后单独把江剑臣唤近座前,上下端详了一阵子,两眼湿润喃喃道:“江剑臣,你长得真像杨碧云!”
江剑臣垂首低声道:“臣母叩请公主福安。”
李鸣再次下跪道:“臣系江南按察使李精文之子李鸣,有负皇恩,至今未能请回失踪多时的少公子,特来叩领公主千岁的责罚。”
玉屏公主一面让李鸣平身,一面凄然道:“本宫不幸,婚后一年守孀,遗腹之子,生性顽劣,难成大器。对他的失踪,本宫绝对看得开。”
此际天色,快将入暮。
江剑臣突向玉屏公主请求道:“为能尽快找出少公子,臣等告退。”
玉屏公主像早能看出江剑臣不想再呆,立即应允道:“准如所请。”
退出之后,曹玉悄悄询问师叔李鸣:“三师祖是否欲擒故纵?”
李鸣不敢回答。
江剑臣习惯性地去抚摸小神童的头顶时,才发现徒孙长大成人了。由此再联想到李鸣刚才对自己的拘谨,破例向李鸣说:“今后,不必在我面前装老实。”
李鸣这才敢说:“玉儿,你三师祖是在赶鸟出笼,不愿在公主面前动她们。好歹郭霓裳也是驸马府的少夫人,我们下手也方便。”
先给曹玉解释清楚后,李鸣方转向师父,说:“弟子估计她们马上不会出来。”从来在三师祖面前不拘束的小神童,头一个隐入府后的黑暗处。
戌时正,才有一条黑影,悄悄从高墙上飘下,落地一个翻滚,隐入一棵大树后。
争功心切的小神童,右手刚刚搭上冷焰断魂刀柄的一刹那,三丈高的墙头上,蓦地又飘下两个人,落地弹起,分奔东西。
小神童虽年未双十,也算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不仅不追,反而松开了刀柄。
随着一句“有出息”的耳语声,江剑臣早贴到他的身后。
就在这时,一条疾如飞鸟的身影,从大墙上直射向第一个黑影的潜伏处。小神童贴近三师祖的耳旁,低声道:“好狡猾的一群东西,清一色的黑披风,诚心不想让人看出身段来。现在,连徒孙也迷糊了。”
江剑臣压低声音,更正道:“不是一群东西,是一群女人。头一个可能是那位少夫人,或许是女刺客艾紫菊,我要亲自留下她。”
果然没出江剑臣所料,江剑臣最后一字方吐出,大墙内又凌空拔起一条黑影,身法灵活美妙,半空中一式巧燕翻云,向正东射去。
三人配合得很默契,事先隐伏树后的两人,一射正西,一向二人伏身之处扑来。
江剑臣脱口说:“扑来的这个交给你!”左臂猛展,一枚未开口的青钱,射向逃往正东的那条黑影,身化金风赶蝉,扑向西逃的那黑影。
江剑臣的轻功绝妙天下,号称武林第一,接着一式踏波渡水,欺近前逃黑影身后。
没等江剑臣的鹰扑燕剪出手,前逃黑影自知不敌,陡地旋回身躯,一头撞向江剑臣的前心。
类似这种不要命的撒泼耍赖打法,稍一不慎,就让你武功再高,也会为其所乘。如再自乱方寸,手足无措,非惨死对方手下不可。
江剑臣本可躲避和闪开,因恨她过于阴狠毒辣,又防她藏有五毒神砂,索性卓立如山,任其施为,再用本身先天无极真气重创她。
撞向江剑臣的,正是少夫人郭霓裳。开始,她还抱有幻想,认为不一定是江剑臣追来,反正敌方共三人,不管撞的是李鸣或曹玉,自己注定能脱身。
幸亏她惊慌未失神,没等撞近,早从对方渊停岳峙的身影上,认出他是江剑臣。急中生智,颤呼一声:“江侍卫!”变撞为跌了。
江剑臣毕竟不是嗜杀成性之人,多少还关连着玉屏公主,只求刺客入网,解除李鸣的困境,自有刑部处决她,自己何必再沾血腥。
基于此念,反怕她狂跌之下擦损了如花娇容,连忙身化游龙戏凤,硬从身后用分云捉光抓住对方双臂。
江剑臣本可乘机封闭她双臂上的曲池穴,但他还是马上松开了。
颤抖一下,郭霓裳方才站稳娇躯,胆祛祛地看了江剑臣一眼。
江剑臣毫无表情地道:“跟我走!”
郭霓裳再度抖颤一下,道:“江侍卫,我非得跟你走不行吗?”
江剑臣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郭霓裳勇敢地抬起头来,说:“我要真把一切供出来,你能……”
江剑臣迟疑一下,道:“那要看你能说出多少,以及本身的罪责。”
郭霓裳道:“我早说过,我的父、母、叔、兄与你作对,不仅极为不智,而且纯属找死。可我姐就是不听,甚至不惜逼我……”
江剑臣接口说:“逼你嫁给扈青云。”
郭霓裳面色一喜,说:“确是如此。”
江剑臣道:“我相信这是真的,也希望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少夫人涩声道:“杀人真凶叫艾紫菊。”
江剑臣:“我知道。”
她颇感意外地道:“你也知道艾紫菊?”
江剑臣道:“她的兄长艾紫竹。”
少夫人低声道:“真艾紫菊早死了。”
江剑臣有所恍然道:“现在的艾紫菊,是令姐冒名顶替乔装的。”
少夫人失声赞道:“你真聪明。”
江剑臣:“令姐大概不在你们五人内?”
少夫人点了一下头。
江剑臣思路一开,道:“扈青云不是失踪?”
少夫人又点点头。
江剑臣顺着思路,推测道:“扈青云可能和令姐郭虹裳在一起。”
听江剑臣一口说出姐姐的名字,虽更颇为意外,但也像被触到了痛处,脸色顿显扭曲地哑声道:“你竟能想到他们在一起。”
江剑臣两眼一亮,搓手道:“因为令姐才是扈老驸马府的少夫人。”大片乌云遮住了一弯新月,天空像泼满了黑墨,雨意极浓。
江剑臣断然道:“只要你说出令姐的匿迹处,可以考虑放你走。”
郭霓裳垂泪道:“我再不满姐姐的行为,但也不忍送她上断头台。我用冉公子的囚禁处与我姐姐和成国公勾结的经过来代替如何?”
江剑臣点头答应了。
满满只片刻功力,缺德十八手和小神童押着四个女婢过来了。
江剑臣正愁无法分身,想不到四名女婢这么快就全部落网,也切断了她们和郭虹裳的联系,先令曹玉押四名女婢回朝天宫。
又将郭霓裳透露的消息密告徒儿。
李鸣举一反三地向师父请示:“徒儿认为郭犯可能窝在天妃宫。”
江剑臣先用赞同的目光,瞟了一眼巍峨雄伟的天妃宫,意思是叫李鸣去查看。
李鸣隐入暗影后,郭霓裳接着供出:“为保失败后有条件讨价还价的活路,我姐姐用万历皇帝赏给玉屏公主的那幅百寿图,买通了龙宫之王水东流。”
江剑臣打断对方话头,凛然道:“可是那件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带回的、用一颗颗拇指大红、蓝、黑三色宝石串缀成的百寿图?”
她默默点了一下头。
江剑臣切齿道:“你姐姐真有胆子偷,水东流也真有胆子要!”
明显看出,郭霓裳的娇躯,在瑟瑟寒风中一个劲儿地颤抖。
江剑臣亲自走去三丈开外,弯腰捡起她甩脱地上的黑披风,回来递给他。
郭霓掌是以极端怪异表情接过披风的,接口再说:“冉公子是在凤阳俘住,押往龙宫的,对付好色如命的成国公,只要有女人……”
江剑臣追问:“那女人也是你姐姐?”
郭霓裳轻摇螓首,更正道:“不!那是我的嫡亲姑妈郭紫云!”
所有线索,统统接连,恶女的所说和她的供词意外吻合,震惊朝野的副主考被杀,神秘怪异的两家老驸马公子失踪,真相大白了。
江剑臣失声称赞:“江某十二岁踏入江湖,扬威武林二十年,掌击数不清的黑道怪杰,刀屠查不完的绿林豪客,令姐是其中狡猾难斗的第一人。”
想不到她再一次摇头道:“不!我姐姐奸险有余,智计不足。”
江剑臣愕然一怔:“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令姑母策划的?”
她还是摇了一下头。
如入五里雾中的江剑臣,骇然后退半步,吃惊地问:“她是谁?”
披上黑色披风,好像获得极大温暖。她竟大胆得有些出格,轻轻扯起江剑臣的衣袖,引他到一块长条石上坐下来,说:“此事说来话长,这得从当今登基一周年大典时说起,江侍卫应该明白。”
江剑臣暗暗咬指惊心,道:“我明白了。当今万岁是在周年大典之后,方才开始清除魏阉余孽的。令尊乃魏忠贤心腹死党,两手沾满血腥,被当今万岁钦笔列为附逆第二名,定罪为本人鞭尸,全家抄斩。”
她借掩面掇泣的机会,靠近江剑臣一些,哽咽道:“我爹的罪孽再大,我们全家也不肯伸头挨刀,特别是我们姐妹刚满双十年华。”
江剑臣插嘴道:“还有你那身居潞王府内总管的姑妈郭紫云。”
她点头说道:“对!就因为我姑妈始终没嫁,按大明律也应在抄斩之列。不料在全家惊慌失措、逃生无望的紧急时刻……”
江剑臣情不自禁地问:“那位智计超绝、心黑意狠者,应该出谋划策了。”
郭霓裳用佩服的目光狠盯他一眼,道:“诚如江侍卫之所言,在那位智计超绝者的策划下,在钦命查抄川陕阉党钦差大臣成国公到达长安的当天晚上,我姑妈就用床上妙术迷住了好色的朱纯臣。”停了好大一会子,郭霓裳才脸红心跳地悄悄补充:“据说,我姑妈是用‘青龙三吸水,黄河九转弯’的床上淫功,让朱纯臣死心塌地的。”
江剑臣不敢再问再听了,只追问:“到底谁是精心策划者?”
想不到她答出:“我姑妈的私生女儿朱岫霞。”
江剑臣霍地站起身来,自语道:“原来是她,真让人想不到。”
可惜武功盖世、聪明绝代的江剑臣,却把真郡主当成了朱岫霞。更可叹的是,又阳错阴差地把身边的恶女,当成了正牌郡主朱岫烟。
蓦地,身前人影一晃,缺德十八手早把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纨挎子弟扈青云,狠狠地摔在师父江剑臣和郭霓裳的脚跟前。
江剑臣急问:“郭虹裳不在天妃宫?”
被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的扈青云,抢着说:“天黑前跟她姑妈走了。”
江剑臣暗吃一惊,情知郭紫云是追来杀人、夺取四件珍宝的,趁着身傍的郭霓裳不提防,猛出一指点倒她,百忙中只向李鸣说:“先把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囚起来!”就向自己存放马匹的地方扑去。
江剑臣纵马狂驰,马腹几乎贴地。
好在夜静无人,拐过一道街,就可回到朝天宫,狂跳的心方才见缓。
忽从前方拐弯处,闪出来一条黑影,施展的是一气凌波身法。
江剑臣的心又狂跳了。
因为,一看身法,江剑臣就知是小神童曹玉,朝天宫肯定出了大事。再联系到天黑前,郭氏姑侄二人的失踪,心头哪能不跳!?真是怕啥有啥。没等江剑臣的马放缓,迎面扑来的小神童早弹地蹿起,拿捏得时间准极,一个云里翻,正好飘落在师祖身后。
没容他在身后坐稳,江剑臣就火烧火燎地问:“朝天宫出事了?”
从来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的小神童,悲声说:“禀三师祖,小倩遭人暗算了。”
一听马小倩惨遭暗算,再听曹玉那悲哭声,江剑臣几乎跌下马来。
并不是江剑臣经受不起打击,因为这个打击太大了。
可怜神剑醉仙翁马慕起和终南樵隐马慕岱老哥俩,膝下只有马小倩这一根独苗,原是让曹玉入赘马家,藉以延续马家的后代香烟。
马到朝天宫前,江剑臣跳下马来,飞身进入宫内后,先不忙着去查马小倩的死因,竟首先扑往那处座落极为偏僻的静室。
这可不是江剑臣轻马小倩而重恶女,他是急于查看恶女的生死凶吉。恶女如果一没遭毒手,二没有充足的原因,应列入头号嫌疑。
此时,乌云早就退去,弯月重挂碧空。
江剑臣来到静室前,刚抬腿跨上台阶,静室外间就火光一亮。
江剑臣推门进入,发现点燃烛火的,却是古道热肠的古今同。
古今同打着哈欠,埋怨道:“江老弟,我古今同再官小职微,若不看在你是贾老西的盟兄弟,犯得上伺侯你们两口子吗?你倒好,甩手一走大半夜,而你那位有伤的小妻子,又胆小不敢一人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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