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厉害的,五丁开山屈恨申他那电闪雷击的一斧,是只攻不守的一斧,要人老命的一斧,决心钻天鹞子同归于尽的一斧。
这还不说,最最阴狠诡异的,还数慢工巧匠范紫光,他像变戏法似地,双手一翻,又从衣底取出两柄寒光夺目的匕首来,贴地滚向江剑臣。
这一手,才真正配占阴、狠、毒、辣、奸、诈、诡、奇八个字。因他吃准江剑臣不会真弯腰,也铁定在四人合围攻袭中,数他一人最安全。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才真是郭紫云的靠山。
可他万万没想到,明明看着江剑臣的蜂腰早弯下,他却忽视了江剑臣的双脚也能杀人。
陡见光剑臣身躯暴然一旋,先用右脚踢起插在地上的两柄匕首,飞扎龙宫二龙王,逼得水断流骇然收钩倒退,去保自己的性命。
也令五丁开山屈恨申那提聚全身功力,劈出来的一斧失去了准头。
最巧妙的是,江剑臣竟能把暴然旋出的易乾转坤一改而为折柳送客,先用分云捉光手法,掳住郭紫云疾点而来的竹杖,并借回旋之力,将她连人加杖甩向慢工巧匠范紫光。
从一开始,江剑臣既没真恨二龙王,也不仇视五丁开山屈恨申;真正让他切齿痛恨的,一是罪魁祸首郭紫云,二是阴狠奸诈的范紫光,这才决心重创二人一下。其实,江剑臣还是有所顾忌,他总不能在王府大开杀戒。
也是该着郭、范二人倒血霉,郭紫云刚被江剑臣一掳一甩,正好迎上滚地偷袭无功,刚刚挺身而起的范紫光,郭紫云收招不及之下,一竹杖点碎了慢工巧匠的左肩琵琶骨。范紫光自被点得身躯一斜,无巧不巧地一匕首捅进郭紫云的左臂上端。
可能是这种沉重的打击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不光遭受沉重打击者的本人,就连站在台阶上的潞王也惊呆了。
开始,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老认为是一种幻觉,凭自己优厚豢养了十多年、从来都不可一世的四名能手,会一招败给江剑臣。
江剑臣正思索该用什么措词来讨取解药,脱去黄色宫装、改穿藕荷色衫裙的郡主,突然出现在潞王身侧,语音平静地向江剑臣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江侍卫功再通玄,毕竟是血肉之躯。王府禁军,五百余众,倘一齐用强弓硬弩,岂是你一人可敌!你盼药之心再急,也须等父王消消气。请你暂回住处,容我代求父王,还是平和解决为上。”
江剑臣翘首东望,天边早已隐现曙色。明知时已近寅,女屠户的生命,仅仅还有十二三个时辰。心中一狠,就想拼得一身剐,去逼讨解药。
那位郡主冷哼一声,说:“江剑臣,你总不能不给父王留点考虑时间吧?”负气说完,抱起父王手臂就走。
江剑臣心中一动,暗自忖道:她一再让我回住处,绝口未提是回内书房,莫非另有用意?别说我一介草民,就是充任大内侍卫,也不配住进王爷的内书房。我先按她所说的试试看。
主意既定,干脆连郭紫云等四人一眼都不看,竟自前往那内书房。
出乎江剑臣意料,内书房竟有一名女婢在等候着他。
唯一让他奇怪的是,这个女婢太美了,美得吓人,美得要命,一双妙目简直能钩去人魂。
一眼看见江剑臣进来,裣衽已毕,伸出一只素腕,递过一张素笺来。
江剑臣展开一看,上写:“怜君处境艰险,私自盗药两丸,今后如有所求,盼君务必成全。”
女屠户意外获救,江剑臣心头狂喜。
美艳女婢眸光一转,手指素笺,道:“郡主冒死替你偷药,难保没有后患。王爷宠信迷恋郭总管,今后倘若有事相求,请江三爷万勿推辞,并盼留给郡主一句话,我回去也好交代。”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又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明摆着的,是一个借机示惠讹诈的大圈套。可叹关心女屠户性命太甚的江剑臣,意然不慎忽略了。
为了尽快赶回去救活女屠户,江剑臣顺手抓起公案上的一管狼毫,提笔挥出:“救命大恩,理难相负;凡有所求,敢不从命。”
美艳女婢一手接笺,一手递药,除亲自把江剑臣送出了王府大门外,还偷念了一念江剑臣所写的十六个字。妙目一转,捂紧小嘴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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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解药到手,女屠户的性命得以获救,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江剑臣放松了。
因为,凭他那蹑空踩虚、一气凌波浑元步的脚力,最多七个时辰,就能赶回华山。再用一个时辰攀上苍龙岭,准还多出四个时辰。
他业已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反正时间很富裕,索性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主意打定,但他不肯在城内吃,遂向东门外的灞桥赶去。
灞桥又名霸桥,位于长安东郊,它横跨灞水之上,是座富有诗意的古桥。早在春秋战国初,秦穆公时期,为和东方诸侯争雄,改滋水为灞水,就修了桥梁。后王翦伐荆,秦始皇送至灞上。汉高祖刘邦西伐暴秦,攻克咸阳,还军灞上,都是指的这里。
出东门,到灞桥,路仅十多里,以江剑臣的脚力,转眼即到。
就在江剑臣进入一家饭铺,端起一碗用肥羊煮汤下的面条时,店外一声马嘶,刚才交给自己解药的那位美艳婢女,骑着昨天下午岫烟郡主跨的那匹白马,追了进来,喝止江剑臣别吃。
江剑臣一怔,放下了。
美艳女婢飘身下马,急扑而入,左手抢过桌上那碗面条,右手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插进碗内,略停片刻,再拔出时,银簪乌黑了。
可叹江剑臣这位一等一的绝代高人,第二次怔住的时间更长了。
江剑臣不是经受不住打击的人,任何加在他身上的威胁和重压,他完全能等闲视之。诸如奉命卧底青阳宫,被赚剑伤二师兄,爹爹惨遭舅父杨鹤杀害,奉旨去杀妻子侯国英,甚至连当面顶撞崇祯皇帝那样的大事,他都从未皱过一次眉头。但,今天这次变故,对他的打击太大,甚至摧毁了他的中枢神经。
因为,类似这种极不起眼的荒村野店,他都几乎翻了船,事前还连一点朕兆都没瞧出来,还配称什么当代第一人!并且,救他的,仅是一个伺候人的女婢,尽管她是亲王府中的,也让他承忍不住。
赶来救他的女婢,好像吃准他会怔半天,悄无声息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干净利索地杀死了店主夫妇和那名十六七的店中伙计;凭江剑臣的灵敏反映和手脚迅捷,愣是没有来得及去阻止。
这一次,江剑臣不是怔,而是苦笑了。
美艳女婢肆无忌惮地挽起来江剑臣,硬把他扯到桥头上,并转身拍了一下随后跟来的大白马,大概不想让它跟得那么紧。
美艳女婢妙目流动,紧紧傍着江剑臣,说:“去年,陪同郡主来过这里,郡主曾经对我讲,唐朝人送客远别,大多送到这座灞桥上,折柳赠别,相顾默然,故此又名销魂桥。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江剑臣为感对方救了自己一条性命,不得不点头说一声:“是!”
美艳女婢来劲儿了,嫣然一笑,接着说:“郡主那时还讲,每当春夏之交,此处翠柳低垂,水花飞溅,冬则雪霁风寒,沙明石露,才有‘灞柳风雪’之称,被列为关中八景之一。说得是否有些玄乎?”
江剑臣的心情再不好,无奈迫于情面,只得回答说:“是真的!”
美婢的妩媚眸光简直晶莹发亮了,她靠近了一点,娇声说:“解药虽是郡主赠你的,其实那是我偷的,你可不能光谢郡主一个人。”
江剑臣岂是感恩不图报的人!抬起头来,目注美艳女婢,正色说:“江某既承郡主的隆情厚恩,自也感激你冒险偷药的大德。”
美艳女婢小嘴一嘟,语音低了许多,道:“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问!”江剑臣愧然道:“请问——”
美艳女婢毫不忸怩地绽开樱唇,轻轻吐出“梅巧倩”三个字。
名美。
人媚。
声音娇。
江剑臣一凛收回目光。
美艳女婢这才悄声说:“江三侠离开王府后,是郡主窃听了他们的密谋,既获知刚才那座饭铺是他们预伏的一步毒棋,还听说他们绝不让你走开,还说江三侠是取巧获胜的,还决定前堵后截对付你,我才随后赶来向你提醒。若不是郡主的白马快——老天爷,你真得被毒死在这里。可惜我不敢当家把马借给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江剑臣还没走下桥头,女婢又补了一句:“千万别忘了我和郡主!”
江剑臣不得不扭项回头,应了一句:“江某绝不是忘恩负义人!”
美艳女婢既骗得江剑臣回过头来,不失时机又补一句:“记住我!”只求尽快离开、火速赶回华山的江剑臣,哪会想到其他方面。
半个时辰后,江剑臣来到南靠高原、北临渭河、东接戏水的鸿门堡。
此处由于是通往新丰的古道,经过多年的雨水冲刷,形成鸿沟,北端的出口,宛如门道,故称鸿门,也是当年霸王项羽率军全歼秦二主力军旅,在此宴请汉王刘邦的地方,在历史上,被称为鸿门宴。
江剑臣刚进门道,骠悍、威猛,凶狠、狂如怒狮的五丁开山屈恨申,紧握巨斧,率领八名疾装劲服,紧缠裹腿,脚穿洒鞋,每人倒提鬼头大刀,死死盯着江剑臣。
江剑臣的脚下自得一停。
郭紫云的另一心腹帮凶,号称二龙王的水断流,同样率领八名彪形大汉,手中握的也是鬼头刀,鬼魅似地出现在江剑臣身后。
江剑臣不再怀疑美艳女婢所说的一切。
五丁开山屈恨申,巨斧斜举,道:“想不到赫赫有名的五岳三鸟,独步武林的钻天鹞子,会投机取巧,用那种气人的手法赢我们。”
二龙王水断流,把手中的蝎尾双钩搭成十字架,恨声狂吼:“光说不练是嘴把式。没有什么说的,一拥齐上,宰了他小子!”
始终不想杀人,也不屑杀人的江剑臣动气了,脚底下随随便便地踩成不丁不八的寒鸭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含步罡、踏斗、鱼龙变幻之势。
可惜五丁开山和二龙王,没有一个能看出江剑臣脚下所踩的步式,是宇内称神——也是女魔王侯国英的第二位恩师、号称八变神偷任平吾的独门绝技,鱼龙十八变身法的起手第一式。
说得玄乎一点,假如这群人能看出,这是江剑臣打算用鱼龙十八变的身法宰活人,早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各自逃命了。
也是该着这群人惨死,好像冥冥之中,强逼江剑臣大开杀戒似的,齐崭崭地狂喊:“杀!”十六口鬼头刀、两钩、二斧同时挥出了。
江剑臣身化鱼翻狂浪,手挥一溜刀芒,立刻四名大汉倒地。
接着一式龙掀巨波,又有四名大汉扑跌地上,再也没动弹。
二龙王惊呼:“不好!”转身想逃。
江剑臣身似游龙,刀化狂风,硬把二龙王水断流逼退五大步。
江剑臣身法再变为乌龙戏水,挥刀挑开四名大汉的小腹。
五丁开山到底不愧是条硬汉子,怪吼一声:“老子和你并骨了!”声出,人到,七十二斤重的开山巨斧,恶狠狠地劈向江剑臣。
江剑臣再变鲤鱼脱钩,一滑而逝,刀芒刺目,变挑为切。
江剑臣的刀,快到连最后四名大汉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钻天鹞子剖开了他们的心胸,甚至想叫都没叫出。
来势汹汹的十八罗汉——五丁开山、二龙王和所带的十六名大汉,最多不过眨了几次眼的工夫,就让江剑臣收拾掉十六个。
现在的打斗场上,只剩下屈恨申和水断流两个面如死灰的人。
江剑臣握刀迈步逼向二龙王,冷然问:“刚才是你说宰我?”
二龙王吓得扑咚一声跪倒地上,颤声道:“求你不要杀了我!”
江剑臣狸猫戏鼠似的吐出一句:“你可是诚心求我不杀你?”
二龙王一听活命有望,慌得连连叩头,说:“小人怎敢骗三爷!”江剑臣哈哈大笑,冲着五丁开山一指说:“要活,快去宰了他!”
好个贪生怕死、卑鄙无耻的二龙王,认为倒戈翻脸杀朋友,也比死在江剑臣的刀下强,弹地挥出蝎尾钩,双剪五丁开山的脖颈。
可惜的是,没等他的蝎尾双钩够上五丁开山,早被江剑臣用一枚青铜钱,深深嵌入他的背脊由下上数第二与第三的骨缝中。
随着二龙王的惨叫与跌倒声,江剑臣握刀对屈恨申说:“替我宰了二龙王,然后你就走你的!”
想不到五丁开山屈恨申撒手抛落开山巨斧,道:“请江三爷给我个痛快,但我绝对不能跟二龙王那样,为求自己活命杀朋友!”
江剑臣古井不波地威逼道:“人的性命只一条,机会也只这一次!”
为人粗野的五丁开山,咧开大嘴苦笑说:“这样的机会我不要!”
江剑臣故意再逼一句:“刚才他可是一点不搀假地想杀你。”
五丁开山猛地一蹦老高,大骂道:“我操他二龙王的八辈子!错开今天有明天,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碰上他狗日的,我他妈的准会像慢工巧匠范紫光那样,一星一点地零碎活割了这老小子,或者活埋了他。”
五丁开山胡嚼乱骂了一阵子,才回过味来,一呆道:“我这是他妈……”
江剑臣明知五丁开山是想说:我这是他妈的死到临头发邪疯。连忙插口问道:“你想不想痛痛快快地宰他妈的二龙王?”
江剑臣的这句话,五丁开山听是听清了,但他硬没咂出滋味来,无精打彩地喘气说:“要说不想是瞎话,可惜这一辈子不行了。”
江剑臣不光收回自己的短刀,还指着爬在地上的二龙王,说:“屈恨申,我想叫你替二龙王取出骨头缝里的青铜钱,你可肯干?”
五丁开山愕然一怔。
江剑臣这才耐下心来,对他说:“屈恨申,亏你还是练家子,这枚青铜钱嵌入的地方是促精穴,要不马上挖出来,这老小子势非死去不可,你上哪里另换地方、另拣日子、一星一点零宰活割这小子去?”
这一回,五丁开山咂出味来了,激动得怪眼猛睁,大嘴张开,颤声说:“你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我真有机会宰这个狗日的?”
江剑臣点点头。
五丁开山恨二龙王到极点,硬是用蝎尾钩把那枚铜钱挖出的。
二人哪管二龙王的狂嘶与惨嚎,一齐走出了这道有名的鸿沟。
五丁开山扑地跪倒,求道:“为报三爷不杀深恩,恳求三爷收留!”对五丁开山这种硬汉子,江剑臣虽然用不着他,但也不忍让他流落江湖。毫不迟疑地准许他前往辽东石城岛,投奔女魔王。
五丁开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脸红脖子粗地向江剑臣说:“老奴和三爷如今名份已定,不敢再瞒你老人家。范紫光、二龙王和我都跟郭紫云有一腿,不然谁也不肯窝在王府十几年。别看潞王势力大,慢工巧匠人漂亮,她郭紫云跟小人最粘乎,三天两头让我偷偷摸摸去搂她,所以我对她最忠心。”
心思慎密的江剑臣,一下子就听出碴儿不对了,既然郭紫云明跟潞王,暗地跟范紫光、水断流,屈恨申三人有暖昧,绝不可能三天两头单让屈恨申偷偷去和她幽会。再以五丁开山的粗鲁和长相,也不值得郭紫云去冒雨露不均的危险,这里必有文章。
五丁开山见江剑臣对自己说的有怀疑,连忙指天盟誓道:“老奴所说是实情,绝对不敢胡言欺主,郭紫云确实偏看老奴一眼。”
江剑臣原不打算探讨这种污七八糟的淫秽事,如今听五丁开山一再表白,反倒品出内情复杂了,示意五丁开山向下说。
五丁开山不无遗憾地叹气说:“好是好,就是偷偷摸摸的难尽头。”
江剑臣突然问道:“你所说的偷偷摸摸,是否一句话都不敢说?”
五丁开山点头道:“别说一句话都不让说,甚至连灯都不点。”
江剑臣明白了。
屈恨申还想再唠叨,急于赶回华山的江剑臣,吩咐五丁开山暂时先去南京找李鸣。他自己施展开绝顶轻功,独循原路,飞也似地赶往华山苍龙岭。
尽管错综复杂的事情层出不穷,钻天鹞子还是提前两个多时辰攀过上天梯,登上苍龙岭,赶回碧云庵门外的台阶前。
一看江剑臣面部的表情,快刀哑阎罗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饶是时间紧迫,江剑臣还是先去拜见老娘,禀知药已讨回,方匆匆赶回自己和女屠户仅仅共同度过一夕的那间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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