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剑臣急问:“现在的群仙观主静修,就是五毒神砂之妻田玉仙?”
公孙菊:“是!”
江剑臣更加凛然,暗自忖道:魏阉伏诛已经五年,第一帮凶郭云璞之妻,竟能公然隐匿在游人如织的华山群仙观。别的不说,单从田玉仙的这种大隐于朝的胆略,就绝不是泛泛之流,难为她一爬就是近六年。看起来,天下之大,四海滔滔,恐怕谁也吃不准到底隐藏了多少凶神恶煞。最近几年,又冒出来多少悍盗贼枭。
公孙菊好不容易碰到江剑臣,急于脱离魔窟,连忙贴近一些,细述说:“三爷记不记得第一次去参拜圣泉夫人(侯国英生母客印月)?”
江剑臣自然记得。
公孙菊小声说:“奴婢就是那次认识的你老人家。请三爷相信奴婢,带我走吧!”
熟知青阳宫内情的江剑臣,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只是不明白,那个潞王府的恶奴怎么敢公然调戏她?而她又是田玉仙的贴身女婢,田玉仙和南京血案是否有关?对田玉仙,她又知道多少?从小就生长在青阳宫中的公孙菊,哪有瞧不出山高水低的道理!又怕江剑臣呆得时间长了,被人瞧见,净挑紧要的述说:“田玉仙在群仙观蛰伏,主要是靠潞王府内总管郭紫云的安排。郭紫云不光是五毒神砂郭云璞和一指神功郭云亮二人的唯一嫡亲妹妹,还是潞王朱常芳最宠爱的情妇。今天来此的宫装少女,可能就是潞王朱常芳和郭紫云二人的私生女。还有一件怪事,就是郭老毒的两个女儿,我始终未见过。”
难得公孙菊透露出这么多的重要隐秘。江剑臣终能透穿层层迷雾,窥出一线光亮来。钻天鹞子江剑臣深知,田玉仙和郭紫云姑嫂二人,无一不是又狡猾又恶毒的老狐狸。绝不能让泄出她们秘密的公孙菊留在这里,决定让公孙菊快跟自己走。
难得逃脱苦海有望了,公孙菊的剪水双瞳中,反倒溢出晶晶发亮的泪珠。
目睹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零涕,江剑臣明知马上带走公孙菊,必会引起田玉仙和郭紫云二人的警惕,他也绝不肯让她留下再冒险,尽管对他江剑臣极为有利。
思索了一下,公孙菊开口说:“这地方是郭紫云的特备香闺,每月都来住几天。一是可以和面首寻欢纵欲,二来跟田玉仙秘密策划。难得你老人家这般信任我,而郭紫云今天又刚到,必会有几天耽搁。奴婢正好从旁监视,所好田玉仙有事外出,最快明天才能回,没有人会怀疑我,三爷快从后窗走!”
事关她的安危,江剑臣沉吟有顷,最后还是让公孙菊把他劝走了。
离开群仙观,驰行在去苍龙岭的山道上,江剑臣仍在悬挂她的安危。华山苍龙岭,古称翁岭,又名夹岭,坡度极为陡削。
径宽不到三尺,中间突起,两边皆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遥望青松白云,令人心悸目眩,不敢仰视。
古人相传,唐代大文学家韩愈来游华山,攀上此岭,回头望时,颤抖失色,自度无法生还。于是写下遗书,裹石投掷岩下。幸赖同去的人,设法用酒灌醉他,方才抬他下来。岭尽处有一块岩石,名曰逸神石,石上摩刻“韩愈投书处”五个大字。
攀登苍龙岭,还须经过一处擦耳崖。此崖路不盈尺,下视千仞,难辨水石,行人必须面壁挽索,贴身探足而进。及至尽头,更须转身就崖,抓紧铁链,登石级而上,共有三十级,名为上天梯。登至巅顶,才算进入苍龙岭的道口。
刚到碧云庵外,快刀哑阎罗迎了上来,平日僵硬刻板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江剑臣心头一宽。
郭天柱大拇指一竖,道:“我算服了侯岛主,硬把一盘棋给下活了。”
江剑臣心中雪亮,能获取快刀哑阎罗竖指赞叹固不容易,能和孤僻任性的慈云师太解开疙瘩更属不易。难得的是,不光母亲杨氏夫人这二关过了,甚至连女屠户李文莲、生死牌尚天台也都谅解了她,这其中不知受了多些委屈,赔了多少笑脸,吞咽了多少泪水。难得,实在难得!快刀哑阎罗也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了,知江剑臣在替侯国英负屈,连忙凑前解劝道:“剑臣,侯岛主总算苦尽甜来,赶快进去看看吧!”
江剑臣刚转过身形,尚天台牵着六岁的江枫在前,慈云师太随后,一齐从庵内走了出来。
江剑臣抢步上前,一一见过礼。
慈云师太老气横秋地说:“侯国英所以能通情达理,全系她义父马神剑教训有方。马醉鬼能敬我华山派一尺,华山派自应回敬一丈。大师兄,这就陪我带着枫儿前去回拜他。咱们还是从前那句话,你只要敢让莲儿受一点委屈,我还照样得揭你的皮!”
连大师兄都怕死了这位不讲理的师姑,江剑臣只好忍气吞声。
身为大师兄的尚天台,不得不替师妹打圆场说:“江枫骨格特异,悟性更佳,可惜这孩子双眼泛媚,嘴角带煞,如不好好潜移默化,不犯淫孽,必成煞星。决定先把他交给马老慕,然后我和任平吾、郝必醉、天山三个老不死,每人再带他一年。”
不容江剑臣致谢,尚天台、慈云师太早把江枫带走了。
江剑臣天性仁厚,事母至孝,进入庵内,首先扑奔母亲所住的静室。
也只有杨氏夫人这样的才女,方能孕育出江剑臣这样的武林奇英。
进入静室,发现太夫人正默默垂泪。
开始,江剑臣还认为老夫人是心疼孙儿江枫的远离;随即又觉得不大对,老娘饱读诗书,深明大义,曾被挑选入宫,陪侍公主读书,岂有明知孙儿去受马神剑教诲,反倒伤心落泪之理!江剑臣的这一谜团,被杨太夫人随手递给他的一封素笺打破了。
注目一看字迹,江剑臣就心中一跳,映入眼内的,竟是侯国英留给他的豪放潇洒字迹:“君阅此书,妾早远行,善待莲妹,慎勿追我。”
以江剑臣的耳力之聪,早察觉出李文莲现在门外。心中虽然怜惜侯国英,表面上丝毫不敢再流露。收起素笺,便想示意老娘说话注意。
老夫人早叹息一声说:“娘以往确实错怪国英了,难为她知道你绝不肯和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竟跪求为娘出面作主,责令你不满六年正,绝不准前去找她,她也不会见你。娘可断言,你和文莲假如违约,国英不自杀必定出家,她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李文莲果从门外踉踉跄跄跌入,扑进老夫人的怀内痛哭失声。
目睹女屠户李文莲的苗条背影,江剑臣的眼前蓦地幻化出三幅画面来:第一幅是七年前在黄河古渡口,李文莲湿衣裹体,凸凹毕现,泼辣娇蛮,咄咄逼人;第二幅是五年前在承德帅府小楼上,女屠户玉容惨淡,声如泣血,立逼江剑臣互换服装,背老娘突围先逃,她自己化妆诱敌,身坠火窟;第三幅是午夜深更,双塔山上,李文莲错认江剑臣和女丧门吴守美苟且私通,悲愤尖笑,刺耳锥心。知道只有狠下一条心,暂时委屈侯国英,一心一意来怜取眼前的李文莲,才能对得起女屠户。
基于此念,江剑臣先帮母亲劝止李文莲别哭,然后别有用心地将两位副主考被杀、老驸马冉兴之子、玉屏公主的遗腹子一齐失踪,以及自己在玉泉院和群仙观所发现的岔异情况,一一细述一遍。
平日蛮横娇狂而又素无心机的女屠户,哪知这是专为她投下的钓饵!
女屠户果然一下子就上钩了,又见老夫人早就点燃了烛火,着急得一顿纤足,埋怨道:“三哥你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塌天祸事,并且还牵连上了华山这一带,哑叔这个总管咋当的?走,快快随我找他去!”
嘴里不光像连珠炮似的爆炸,还伸手拉住江剑臣的健腕向外走。
自承德那次洞房花烛夜之后,在他们中间老是隔着的一道篱笆,如今一下子搬开了。
杨氏太夫人也欣慰了。
李文莲秉性再泼辣,毕竟还是黄花女儿身。女孩家一般都心细如发,所以,没走出后院的小角门,她就咂出味儿不对了。心想:自从承德那一夜假凤虚凰后,我决心离开三哥哥,不再和侯国英争夺他。只要求收养教诲孺子江枫,把爱心转移到孩子的身上。再者,以三哥哥那超尘绝俗的飘逸人品,自己在玉容未毁前都觉得配不上他,如今貌如丑鬼,三哥哥和婆母再不嫌弃,我也得自惭形陋,躲之犹恐不及,今天这是怎么啦,反倒手牵手,偎紧依近,落在别人的眼里,不说我丑女犯贱吗?李文莲柔肠千转,芳心冰冷,就想松手。
江剑臣知该是自己霸王硬上弓的时候了,不等她松开,左手先滑如游鱼一抽而出,乘身形微转之机,双掌陡地平按在女屠户的柔肩上,语音深沉地说:“文莲,你要再任性糊来,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女屠户果真不敢甩手避走了。
江剑臣趁热打铁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南京发生血案,鸣儿陷入绝境,老驸马的独生儿子失踪,先天无极派是否蒙羞,我能不能保全以往威名,都是未知之数。国英走了,我敢肯定她六年内不会再出石城岛。你不帮我不要紧,却不能给我添乱。否则,不光我一人恨你一辈子,你也对不起国英的一片苦心。”
江剑臣的这贴药方——不,应该说是侯国英开的这贴药方真有效。
女屠户李文莲先是一震,娇躯慢慢地向江剑臣怀内贴来了。
江剑臣两手向下一滑,轻揽她的软腰,语调变柔说:“七年来的漫长岁月,真是太苦你了。从今夜起,我要好好地补偿给你。”
女屠户李文莲像蝎子螫了一下似的,马上挣脱出江剑臣的怀抱。
江剑臣没想到会有这一手,连忙说:“真不怕我恨你一辈子?”
她一面怯嚅嚅地说声:“不!”然后又忸怩羞涩地悄声说:“人家经常在师父面前指天说誓喊着要削发,你偏要今天晚上……”
江剑臣低声一笑,说:“放心吧!你师父早想到你的前头了!”
女屠户哦了一声,问道:“你说我师父今天晚上不在庵内?”
江剑臣依实说:“何止你师父,连尚大叔和枫儿刚才都走了。”
李文莲红脸低头了。
江剑臣几乎是把她抱进房中的。
快刀哑阎罗郭天柱,亲自率领两名侍女,送上一桌数量不多、却极精美的酒菜来,并亲自替二人斟满洒,方才缓缓转身退去。
江剑臣点头感叹道:“今天可是郭大叔二十年来最高兴的一晚!”
女屠户李文莲两眼通红,接上一句说:“也是你三十四年来第一次向女人献殷勤。并且,是向一个丑如鬼怪的女人献殷勤。”
二人碰过酒杯后,女屠户流着泪说:“国英姐没有这福分。”偏疼李文莲的杨氏太夫人,赶在亥时之前悄悄来到窗户下,隐隐约约听到李文莲悄声说:“三哥哥,你真不嫌我这丑八怪?”扑的吹熄了烛火。
老夫人几乎脱口而出:“吹不得”。
火光一亮,烛火重新燃起,忽听江剑臣威赫道:“再吹非揍你不可!”
老夫人越听越不敢再听了。
良宵苦短,洞房花烛朝慵起。
女屠户被触惊醒,睁眼见江剑臣正两眼赤红,轻轻抚摸她身上的伤痕,嘤咛一声,伸手想去拉被子,用以掩住赤裸的躯体。
江剑臣捉住她的两条手臂,说:“当年曹操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舟避箭于渭水,幸得许褚赤膊操舟,舍命相救,方未惨死马超枪下。而大将许褚却身中数十箭,九死一生。许褚伤愈后,曹操摆酒慰问,曹命许褚席前脱衣,流泪查点伤疤,每数一处,敬酒一杯,灌得许褚大醉。曹操尚感其救命之恩,何况你我是缘结合体的恩爱夫妻!从现在起,咱们约法三章,第一,不准你轻纱蒙面;第二,不许自惭形拙;第三,别怕外人说丑。”一口气说完,更加抱紧了她。
压在女屠户头上的那片乌云,结在她胸中的坚冰,终于全部消失了。
起床嗽洗后,女屠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挽着丈夫给婆母请安,当场就一个劲地催着开饭,饭送来,风卷残云般狂吃猛咽。
向来不苟言笑的老夫人,竟吐出一句:“世上哪有你这样的新娘子!”
重新恢复原有一切的女屠户,毫不在乎地冲婆母哧声一笑,拉着丈夫钻天鹞子江剑臣,回房收拾自己的兵刃暗器去了。
片刻后,女屠户不光背上华山镇山之宝飞虹剑,还带上回旋飞刀和沙门七宝珠。
留下快刀哑阎罗看守庵门,偕同钻天鹞子火速扑向群仙观。
依着江剑臣,还想谨慎一些,女屠户可不管那一套,何况又在她的一亩三分地,自然是横无忌惮地直闯而入。
群仙观的执事道姑、一个年近四旬的俊秀女人,恭恭敬敬地打着稽首,想引他们入内。
女屠户站着不动,寒下脸来,责叱道:“一点规矩都不懂,怎么配当执事!赶快去唤你们的观主,就说我来找她。再告诉她,你的职务我免了。”
江剑臣心想:哪有说话这么横的!女屠户的脸要是没烧坏,这位群仙观女道士早吓得狗屁颠颠了。也是该她倒霉,没认出她是女屠户,听罢心中来气说:“我们观主是什么身分,怎会随便出来迎香客?你凭什么开口就免了我的……”
下面“职务”两个字尚未吐出,左腮上早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江剑臣脸色一变。
女屠户早格格一笑,左手闪电似地抓紧俊秀道姑的领口。
江剑臣一声:“不可造次”音还未落,嘶的响起了袭帛声——女道士的道袍早被撕下来大半截。
映入江剑臣眼内的,是女道士那件绣着鸳鸯交颈的粉红色亵衣。
女道士脸色一变,叱喝一声:“你想找死!”双袖暴然一抖,左三右四,七点寒星,暴袭女屠户李文莲的全身上下。近距离偷袭,一发还是七支袖箭,决心要追去李文莲的一条命。
女屠户七年前已尽得慈云师太的真传,功臻一流。葬身火窟被救后,一度心灰意冷,随大师伯尚天台匿迹潜踪,又跟尚天台学了金凤十八切,蹑空凌云步,除去江湖经验和心机,一切不比女魔王侯国英差。区区七支袖箭,焉能伤得了她!形如鬼魅,反附贴到女道士的身后,双掌一探急收,并用上金风切的重手法。
疼得女道士一声惨叫,手臂下垂,两肩的所有关节全被震开了。
江剑臣既关心公孙菊的安危,又怕田玉仙漏网,不惜施展一气凌波浑元步,形如一缕轻烟,扑入后面正殿,专挑一个年纪最大的道姑问:“潞王府的人哪去了?田玉仙可在观内?公孙菊在哪里?”
那道姑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一个年轻道姑倒颇有胆气,口清牙白地说:“观主至今未回来,潞王府的郡主和郭总管昨天就回去了,临走还杀死了公孙菊。”
江剑臣心中一凉,沉声问出一句:“你是说郭紫云杀了公孙菊?”
年轻道姑:“不错。何止是杀了她,应该说是百般折磨杀死的。”
江剑臣不问了,快步登上后面园中的翠楼,除去家具陈设、床上被褥等一切杂物仍在外,基他贵重衣物,包括床下那双玲珑纤巧的绣花拖鞋,完全不见了。
江剑臣正暗暗自悔失策,致使公孙菊惨死。泼辣黑狠的女屠户,早将那位残废双臂的道姑提上楼来,抖手往地上一抛,笑着说:“三哥哥不要懊恼。现成的一个活口,还怕问不出口供来!”
江剑臣一想,也是。
那位道姑可能让一代娇屠给整惨了,没等审问,就一五一十地承招了。
原来,这位风流假道姑,乃是观主田玉仙的心腹爪牙,道号悟性,俗名叫田爱华。如论辈分,还是田玉仙的本家侄女。私下跟田玉仙学过六七年武功,手底还真过得去。特别和田玉仙的嫡亲娘家侄女田陶,绰号甜死人的荡女淫娃,更是臭味相投。她在观内还兼有一项特别差事,那就是田陶按期掳来面首,先由淫妇郭紫云拔去头筹,再留给田陶和她二人享用。
说到郭紫云来到就走的原因时,这个无耻的道姑迟疑了一下。
女屠户伸手一抓剑把,假道姑哆嗦了一下,招出说:“因为昨天郭总管带来的轿夫头目,企图逼奸公孙菊。突然,双腿一疼跪下了。开始那轿夫不在意,谁知跪了半天硬是起不来,直到郭总管和郡主从旁侧归来,问起情由,才验看出是被极为高明的人用两粒小石子击中的。听那轿夫说,当时只有一位儒雅斯文的相公从对面走过去。”
说到这里,声音一岔,改用极为不屑的音调,接着说:“想不到就这么平平常常一句话,吓得郭总管和郡主一齐变了色,连预备好的酒饭都没吃,就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惨杀了公孙菊之后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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