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艳云就势把武凤楼拉进内间,问:“来我们这种地方,辛公子可是第一次?”

武凤楼点点头。

花艳云说:“这就怪不得了。”

武凤楼忙问其故。

花艳云解释说:“丽云是没有接过客的清倌人,公子大概不知道。”

武凤楼不肯说谎道:“我能看得出。”

花艳云说:“今天可是丽云洗手束围裙,亲自下厨烹调的菜肴。”

武凤楼:“不错。”

花艳云跟着追问一句:“大少爷可向丽云说过,‘只要你肯洗手束围裙,亲自下厨房,我包你今夕得配良人’这句话?”

武凤楼有八分明白了。

花艳云接着说:“大少爷亲自给你们撮合,让你给丽云点红烛,你又没有不答应。丽云亲手烹调的菜肴,你也一声不响地全吃了,红烛都快烧到一半了,最后你想抬腿走,哪有这么来逛妓院的?”

武凤楼虽恨自己为想查证隐秘,结果弄巧成拙,但还是没有放在心上,道:“怪只怪我一事不懂一事迷,还请花二小姐多原谅。”

花艳云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道:“辛公子说得好轻松。可怜妓女也是人,这跟大闺女嫁人没两样。妓女也特别重视这头一次,如能碰上一个称心如意人,准能荡气回肠一辈子。所以,自从春秋战国管仲创办妓女院,到如今还没有一次点过红烛不入洞房的——除非你忍心拔刀杀了花丽云。”

武凤楼这才暗暗叫苦,跺脚道:“我绝对不能干这种荒唐事!”

花艳云用异样的眸光盯了一眼武凤楼,软塌塌地丢出—句:“面对花丽云这种世上少见的玉美人,辛公子真能一点不动心?”

武凤楼为防花丽云听去难堪,只好把嘴凑近一些,说:“辛某不惜以任何方式向二小姐请罪,但我绝对不肯这样的荒唐。”

暗中早把一粒药丸含在口内的花艳云,借武凤楼最后那个荒唐的唐字是开口音,乘机将俏脸一转,闪电般把她那根温香滑润的舌头度入武凤楼的口内。

武凤楼脸色一变。

花艳云的舌头早一滑而出,并压低声音说了句:“快咽下解药!”

以武凤楼的江湖历练,入耳即可听出花艳云的话音诚恳无欺,入目又是一张惶恐情急的俏脸。本打算吞咽下去,终因身在险地,不明真相,故意装作一直脖子咽下去,其实却将它压在了舌下。

花艳云见武凤楼这样相信她,如不是外间有人,她几乎喜极而泣,百忙中只说:“贱妾知你是武掌门,此处是蜂美人的产业。”

此时,内间尚未燃上烛火。

蓦地,一条纤巧苗条倩影,极为轻灵曼沙地闪到两人的身前。

花艳云就势将武凤楼推给那条纤巧苗条的身影,伸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上烛火,临出内室,还酸溜溜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武凤楼从花艳云的口中,得悉此处是蜂美人花香妹的暗舵秘窟。从艳云丽云皆姓花上来判断,二女必是蜂美人的养女无疑。从而,联想到蛇蜂二女和四如狂徒屠四如的关系,再从三湘七泽总瓢把子联想到无情剑冷酷心,武凤楼暗暗心惊,也决定今晚不走了。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

武凤楼重新注目花丽云,更觉得江中鹤没说错她。的确是风华绝代,俏丽无双,远山般的黛眉,悬胆般的瑶鼻,猩红般的樱唇,莹玉般的肌肤。尤其是那双美眸,清辙深远,波光流动,引人遐思。

时已入冬,夜凉如水。花丽云衣衫单薄,弱不禁风,娇躯偎入武凤楼的怀前,微微抖颤,颤得动人,颤得醉人,也颤得要人性命。

武凤楼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香艳迷人的温柔陷阱。

替自己专门挖掘这座温柔陷阱的人,不仅仅想要他武凤楼的这条命,还想毁掉他武凤楼的一生清白,值得自己斗斗他。

要说武凤楼也真够胆大狂傲的,虽知花丽云在刚才那杯茶中下了媚药,愣敢不吞服解药,决心凭自己的定力来周旋,直到幕后那位主持人出场。

决心既下,假意说了一声:“好热!”并用内力逼出来一头汗水。花丽云玉齿一错,芳心一狠,一张如花娇靥顿时羞成了大红布,伸出两只素手,颤抖得异常厉害,想替武凤楼解脱衣衫,然后登床。

为求把戏演得逼真,武凤楼在用袖口袜去脸上的汗水后,反手把花丽云扯到怀前,忙得连烛火都没熄,就亲手扒净她的衣服。

武凤楼再是出了名的守正不阿、不贪女色、铮铮铁骨奇男子,在替花丽云脱除亵衣时,两只手也情不自禁地发抖了。

因为裸露出晶莹玉体的花丽云更加迷人。

定力不移的武凤楼,故装双目冒火,一面急不可待地脱除外衣,一面用眼角余光扫视一下左侧墙上壁画,挥手扇灭烛火。

还真让武凤楼给一眼瞧穿了。这间屋的左侧墙壁,确实是一堵匠心独具的复壁,不仅内里可以藏人,并还利用壁画的颜色,留有气孔和眼洞,既可听到说话声,也能看清人的举动。

最能让人心悸胆惊的是,从花艳云退出,武凤楼和花丽云单独留在这间卧室后,复壁中就鬼魅似地出现了四个人。

中间的,是被贺兰双鹰抓碎面部、丑如鸠盘的蜂美人花香妹。

左则,是和先天无极派仇连三江、恨结四海的无情剑冷酷心。

右侧,是巴陵一霸毛长久之妻杨弯腰。

站在蜂美人花香妹身后,身材也略高于蜂美人的是江中鹤。

心切杀子伤夫之仇的杨弯腰,咬牙出血低语道:“我要亲手断去武凤楼的双臂,再亲手劈成两半,为我儿子报仇雪恨。”

蛇蝎美人冷酷心,不显山不露水地低声说:“大表嫂要是论仇和讲债,武凤楼欠我的可比欠大表嫂的太多了。

且别说峨嵋派那些弟子和三狮、五龙等人被他武凤楼屠于刀下,光司徒家的亲丁就让他们杀了六人。”

冷酷心声如泣血,话音似豺,入耳让人心悸地低语到此,方才喘出一口气来,接着说:“可怜我们轰轰烈烈的峨嵋司徒世家,只剩下我们夫妻二人和年未成丁的司徒秀。和我们比,你们之仇又算得了什么!”

素日蛮横而又极不讲理的杨弯腰,瞪眼道:“表弟媳,你错打算盘了。自古从来,冤仇再大,大不过灭门绝后。

我那娇儿是毛府三门中的一条根,死在先天无极派之手,绝了毛家后代香烟,也算灭了我毛氏一门。如今好不容易捉到了武凤楼,表嫂拼着得罪你们两口子,也绝不能让你先动他。再者说,你四个儿子虽死了仨,好歹还剩一个最小的。”

气得蜂美人压低声音向杨弯腰怒叱道:“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你们想得倒美,人还没有拾下来,就撕破脸面争着先报仇。实话告诉你,武凤楼只要还有一口气,我悬着的心不会落。”

始终静立在蜂美人身后、脸色变了好几次的江中鹤,低声说:“还是香姑姑说得对,虎死威风尚在,何况是比猛虎厉害几倍的先天无极派掌门人!”

听她这么一说,头一个沉不住气的,就是刚才抢先说话的杨弯腰,她眨动着一双三角凶眼,问:“武凤楼喝的茶水中,难道没下‘欲火焚’媚药?”

既怕功亏一篑、又畏先天无极派如虎的冷酷心,也神情不安地询问蜂美人:“二妹子,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出差错啊!”

比无情剑还要阴毒的花香妹,古井不波地说:“我想该见分晓了。”

听说快能见分晓,所有的人无不心神一震。只有蜂美人身后的江中鹤,不仅身躯颤抖不止,脸上还浮现出异样的表情。

适巧同时,先从眼洞气孔中传来花丽云的抖颤呻吟,和武凤楼的粗重气喘,随之而来是那张八宝卧榻的晃荡和震动声。

听得江中鹤脸色巨变。

听得蜂美人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浊气。

听得冷酷心嘴噙阴笑,双眼泛煞。

更听得杨弯腰几乎喜得笑出声。

江中鹤舐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说:“香姑姑,咱们的约定还算数不?”

蜂美人略微迟疑。

江中鹤咬了一下嘴唇,道:“只要香姑姑您仍然肯按约定办。”

蜂美人道:“怎么说?”

江中鹤像似狠下心来,咬牙说:“随你香姑姑狮子张嘴要价码?”

蜂美人两眼一闪:“真的。”

江中鹤毅然点点头。

蜂美人追问:“你作得了主?”

江中鹤又点点头。

蜂美人的眼睛更亮了,冲口一句:“我只要那幅三色百寿图。”

在场的人都知道,蜂美人所说的三色百寿宝图,就是早在永乐年间,七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带回的,那幅用红、蓝、黑三色宝石串成的百寿图,也是郭虹裳刚从扈老驸马府中偷出来的。

冷、杨二人刚想询问,江中鹤早答应下来。

蜂美人说:“还是丫头你痛快,姑姑决定把姓武的活着交给你。”

一听江中鹤是易钗而弁的女中英雄,无情剑冷笑道:“江湖人常说,光棍老了自霉。可叹我冷酷心年未半百,也早目盲发霉了。请问姑娘仙乡何处,贵姓芳名?艺宗何门何派,因何到此?”

江中鹤傲然冷冷一笑,道:“临时凑合在一起,转眼各自奔东西,司徒夫人何必垂问我的姓名和出身?再说,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

冷酷心贵为峨嵋掌教夫人,既出身于江湖名门,本人,也艺臻绝顶,自从出道江湖,还没让人这么无情地顶撞和轻视过。

开始,玉面陡寒,双目泛煞,但她毕竟不愧被人称为蛇蝎美人,旋即脸色如常,眼波平静地笑说:“姑娘不说,贱妾不问就是。”

杨弯腰的脑子当然比冷酷心转得慢,凶眼一瞪说:“谁要想活着带走老娘的杀子伤夫仇人武凤楼,她自己的小命得留下。”

蜂美人一句“你也配”没说出口,无情剑早一把抓紧大表嫂杨弯腰的衣袖,将她扯出了复壁。

杨弯腰也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刚才因为报仇心切犯了一回混,如今自能看出无情剑是想抢先下手,也伸手掏出三支白虎钉。

蜂美人和江中鹤二人看出不妙时,蛇蝎美人冷酷心的一筒五毒白眉针,杨弯腰的三支白虎绝命钉,早隔着窗户,用极为阴狠的手法,射向屋内那张卧榻。

气得蜂美人尖叫一声:“你们两个臭女人,胆敢坏了我的大事。”

江中鹤早一抬右足,破门闯入,晃燃手中火折子,扑进内室。

相继窜入的蜂美人、冷酷心和杨弯腰三人,就着火光一看,那张卧榻上,除去插有五根白眉针、三支白虎钉,其他一无所有。

江中鹤顺手点燃了烛火,并乘机偷偷抹去脸上吓出来的汗水。

杨弯腰跺脚咒骂了一声:“难道武凤楼这个该死的会土遁?”

蜂美人怒喝一声:“杨弯腰,亏你还在道上叫了几十年的字号,竟会放出这种无滋无味的狗屁来。武凤楼真要能对花丽云那种神仙也会迷死的裸体不动心,我花香妹甘愿领头认败服输。”

话音仍在静室之中回荡。

武凤楼突从门外抱着赤身裸体的花丽云,昂头阔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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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出现在蜂美人等四人,特别是江中鹤眼中的武凤楼,仍然那样挺拔卓立,潇洒儒雅,也还是那样目光炯然,冷傲自若。

更为难得的是,武凤楼怀内虽然抱着貌艳如花、赤身裸体、细腰丰乳、肌肤如玉,并还不时娇喘呻吟的绝代尤物,却宛如抱着一段枯木和石雕,不仅丝毫不为美色诱引,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冷酷心和杨弯腰二人,再次想扑出夹攻。蜂美人玉臂一抬,阻止道:“二位忘了,此处是我花香妹的基业!”

明显听出蜂美人的嗓音不亮,冷、杨二人只好忍气吞声地停手了。

蜂美人目注武凤楼,道:“花香妹幼居苗疆,长入中原,截至花容月貌未毁前,始终以美艳自负,阅人不计其数,堪称首屈一指的荡女淫娃。”

眸光一默,接口道:“原认为世上男人都是贱骨头,罕有见色不迷本性者,更不信真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想不到年方二十六七、血气方刚的武掌门,怀抱花丽云这种触手就让男人酥软魂消的晶莹柔体……”

没容蜂美人向下再说,悄立旁侧、脸色不断起变化的江中鹤,突然插口说:“武掌门一时不慎,事前还服下花丽云亲手放进茶水中的媚药‘欲火焚’。”

蜂美人点头叹道:“也许花香妹生成的红颜薄命,所见男人无一不是贱骨头,我也从来不把他们当人待。假如早能见到武掌门,许能促我转变,也就不会毁去我的花容月貌了。”言下唏嘘不已,自叹自伤。

在蜂美人和江中鹤对说这番话时,武凤楼早替花丽云解开被点穴道,并把自己那袭青色长衫,代为裹在了赤裸裸的躯体上。

等到花丽云悟透了事情经过,目睹插在八宝卧榻上的五毒白眉针、淬过剧毒的白虎钉,花容惨变,娇躯抖颤,若不是武凤楼及时伸给她一条手臂,她势非瘫软跌翻在地面之上不可。

武凤楼一面亲手抓过花丽云的内外衣衫和鞋袜,一面霍地亮出短刀,说:“武某不在乎你们施展任何手段,更绝不含乎你们联手齐上。只请你们在花丽云穿衣登鞋这段极短时间内,暂停贵手。否则……”

杨弯腰一横自己的镔铁拐杖,切齿道:“否则,你武凤楼想怎样?”

武凤楼振臂一挥,手中那口一尺二寸短刀,顿时化成六道厉芒,并一字一顿、冰冷寒森地吐出“否则杀勿赦”五个字。

蜂美人脱口赞了一句:“看似无情实有情。武掌门好一副侠骨柔肠,魏银屏几世修得如此福分,得配你这位盖世奇男子!”

武凤楼吐出:“不敢!”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多谢花当家的谬赞了!”

别说武凤楼一听就知是魏银屏,就连屋中蜂美人、冷酷心、江中鹤等人,也从话音中悟出是魏银屏赶到。

武凤楼一来急于看到妻子魏银屏,二防冷酷心、杨弯腰二凶妇逃逸,欺身抖掌,一招翻天印,震飞了两扇窗门。

只见皎皎冷月下,瑟瑟寒风中,魏银屏内穿劲装,外罩披风,肋悬真武轮回力,陪同一个双眉泛煞、凤眼含威的黑衣老妇人,并肩峙立。

看清那位双眉泛煞、凤眼含威、手拄铁棍的黑衣老妇人长相后,吓得杨弯腰惊呼:“血溅红!”

饶让她冷酷心身为峨嵋掌教夫人,乐山屠龙师太的嫡传门人,凭着师门屠龙十三剑、三十六粒毒龙珠,横行江湖,称霸武林,获取了蛇蝎美人无情剑称号,也让血溅红三字吓了一跳。

绰号血溅红的谢剑鸿,冷冷说:“你们听着!老身以往确实心黑手狠,残暴嗜杀。但,今晚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办,老身可以不杀人。”

被血溅红三字吓得脸无血色的蜂美人,为求血溅红不杀人,忙将冷酷心、杨弯腰、江中鹤三人推出屋外,说:“贱妾花香妹,乃是此处之主。举凡你老人家之命,贱妾无不凛遵。”

黑衣老妇血溅红盯了蜂美人一眼,道:“冲你花香妹面容残毁、丑如鸠盘、不能继续迷人害人这一点,你的这条小命保住了。”

蜂美人裣衽谢过血溅红。

血溅红开门见山,说:“老身一生孤独,只收银屏一个徒儿。冷酷心勾结杨弯腰、岷山两恶、青藏三凶,先后残杀她的义父千里空、干爹阚不贯、盟伯罗盘古三位老人,此仇非报不可。只要你们一不逃跑,二不联手齐上,我准给你们一个平等拼斗的好机会。否则,我必亲手一笔勾销你们的生辰八字。”

此话一出,有人大吃一惊,有人喜出望外,也有人惊骇不止。

大吃一惊的,当然是先天无极派的现任掌门。有道是,知妻莫若夫。没有武凤楼熟知妻子的武功了,别说让她去和功臻一流、狡诈阴狠的无情剑去拼斗,就连年老体衰的杨弯腰,也能举手索去魏银屏的一条性命。乍听之下,怎能不大吃一惊!与武凤楼相反的冷酷心,自是喜出望外了。她心想:只要血溅红不出手护徒弟,我连屠龙十三剑都不用,就能杀了魏银屏。

感到震骇的是江中鹤。他知道,像血溅红这样成名多年的女煞星,既不会无的放矢,更不肯乱冒傻气。但他实在想不通,凭魏银屏的一身武功,拿什么去和冷酷心、杨弯腰二人拼斗!把握再有十成,奸诈狡猾的冷酷心还是凑近杨弯腰,说:“大表嫂,我的目标比你大,留下我去斗武凤楼,还是你先上吧!”

同样看出有便宜可赚的杨弯腰,猛用镔铁拐杖一拄地,弹地飞纵而起,身在半空未落,早一招怒碎天门砸向魏银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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