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他老人家一生孤苦,就收屠四如一个徒弟,哪有不爱屋及乌的道理!先示意二弟石思郎消气坐下,然后坦诚地向屠四如说:“十年之前,舅父突然派人手持天罗化血刀和书信一封,呈交愚兄弟二人。信上写道:‘予生性残暴,嗜血好杀,当年既被天下之人视为吃人的魔鬼,复被江湖同道呼之为杀人如麻。午夜扪心,痛悔前非,决心远赴苗疆,采药济世,藉赎前罪于万一。只有掌中之刀,留之不祥,毁之不忍,孽徒屠四如,狠毒不逊于予,假如传彼,说不定更增杀劫。筹思再三,特派专人送汝二人处,好好替予寻一个为人光明磊落、心地公正善良的奇侠异士以赠之。其人必须具备一流身手,确保此刀不被别人夺去,并要他为我广积善功一千件,救活人命一万条,藉此赎回我过去的杀人大罪。记住,此刀在你们兄弟手中保管时,绝不准以任何借口取出使用,否则杀无赦。’舅父之言,我弟兄怎能不信!舅父之命,我弟兄焉敢不遵!为此,我们弟兄将天罗化血刀……”

不容甩手夺魂再继续往下说,屠四如早脸色转厉,忽地站起,狞声问道:“如此说来,两位老哥哥业已将刀转赠他人了。”

甩手夺魂石思英,还是问心无愧地答出“不错”两字。

屠四如身躯一晃,几乎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费了很大力气才问出最后一句:“你们将此刀转赠给了何人?”不等大哥出口,石思郎早抢先说出:“按舅父他老人家所规定的条件,我们已将此刀赠送给先天无极派第四代弟子人见愁李鸣。”

听说此刀已落在缺德十八手李鸣的手中,阴险狠毒的屠四如反倒平静下来,语气温和地问:“刚才光顾询问恩师他老人家的情况,忘了动问两位老哥哥突然驾临三湘为了何事。”

甩手夺魂石思英见屠四如恢复了常态,错误地认为屠四如心疼宝刀归落外人,一时之间想不开,才出现刚才的心中不满。听他一问,马上答道:“我们二人受他人之托,前来讨还鬼王司谷寒的遗体。愚兄一碗水往平处端,你们事有事在,愚兄一不插手过问,二不偏袒哪方。有道是人死不结怨,亡人见土亲。请贤弟看在我们兄弟的份上,马上交出鬼王尸体,我们兄弟准会跺跺脚立即离开洞庭湖。

赤目蝎虎一听贺兰双鹰出口讨要鬼王的尸体,两道浓眉一挑,就要发火,屠四如一面暗中示意他不得鲁莽,一面佯然答道:“两位老哥哥的吩咐,小弟再不情愿,也不敢驳回你们的面子。说不得只好在洪三叔和我父亲的面前多担沉重了。”

说到此处,扭头向蛇美人银姑说:“鬼王的尸体,原系大姐负责看管。请大姐传令手下人抬来,交给我的两位老哥哥带回!”

聪明机智的小神童心中下禁一沉,脑海中出现了好几种疑问:是屠四如真的念及香火之情,还是另有其他的图谋?或者是……

转眼的工夫,两个彪形大汉用一块门板,抬来了鬼王司谷寒的尸体,蛇美人银姑跟随在后面,一齐跨进了大厅。

小神童灵机一动,马上悟出屠四如的险恶用心,不等甩手夺魂石思英走近门板,抖手一掌,震破了隔扇上方的花格子,一式“落木萧萧”,纵落在蛇美人银姑的身前,不温不火地说:“苗疆之人,擅长用毒。江湖之上,鲜有不知。为了减去在下的一点怀疑,我要你亲手移过我义父的尸体!”

飞将军自天而降,蛇美人一惊即退,还未看清小神童曹玉的真面目,就娇声喝问:“你是谁?”

小神童先亮出冷焰断魂刀,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四字:“在下曹玉!”

别看小神童曹玉年纪不大,在江湖上的声威已如日中天。蛇美人嘴中轻念着“曹玉”两字,那双专门能让男人失魂落魄的媚眼,早已扫遍了小神童曹玉的全身上下。

哪知她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饶让她久历情场、阅人无数,也不由得芳心剧跳,喘气加粗,怔然木立了。原来出现在蛇美人眼前的小神童,生就一张玉光莹莹的长方形俊脸,两道乌黑如墨的宝剑眉斜斜飞入天苍,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炯炯闪放异彩,挺直的鼻梁犹如倒悬的玉柱,有角有棱的嘴唇线条异常分明,凛凛的六尺健躯挺拔而修长,一脸的盛气加怒气,更具有奇男子伟丈夫的英姿雄风。

只看得蛇美入神不守舍,娇躯发软,强打精神说了一声:“你就是先天无极派的小神童?”

小神童昂然而立,横刀胸前申斥道:“看你貌艳如花,竟然心如蛇蝎。对一个死去的老年人,竟忍心滥施毒药,我曹玉要大开杀戒了。”

小神童曹玉刚要震臂挥刀,甩手夺魂石思英身形一闪,贴近到小神童的身侧,左手一托曹玉的手腕,示意他暂且退后,看也不看蛇美人一眼,就直欺到屠四如的身前寒声说:“幸亏我舅父事先有知人之明,倘把天罗化血刀误传给你,真不知天下的苍生会被你断送多少。为了证实小神童曹玉的判断真假,我要先试验一下。”

贺兰双鹰兄弟四十年如一日,始终是如影随形,心意早就息息相通。不等哥哥石思英的话说完,要命一掷石思郎双手一探,就将抬出鬼王尸体的那个彪形大汉抓了过来,先拉脱他的双肩关节,再点他两膝之下的三里穴,然后拿着他的两只手腕去抚摸鬼王司谷寒的尸体。

经此一来,屠四如精心捏好的包子露馅了,只吓得那彪形大汉连连惨叫有毒。但因双肩关节已脱,又无法缩回手来,最后竟吓得昏死过去。

奇怪的是,屠四如所布置的陷阱明明被揭穿,按理说他应该恼羞成怒,抢先下手才对,不料这时候的屠四如,仍然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下手的意思。

要命一掷石思郎既已撕破脸皮动手,对屠四如哪会再留香火之情!连逼两步,霍地取出一对鹰爪钢抓,咧开大嘴磔磔怪笑说:“这真是十年河东变河西,当年凡是听到贺兰双鹰名号的人无一不谈虎色变。如今我们弟兄亲身来到这小小的三湘七泽,竟然有人想勾销食尸鹰(石思英)、食尸狼(石思郎)的生辰八字。看在你屠四如曾经是我舅父的嫡传徒弟份上,我给你个全尸。快招呼你手下的鱼鳖吓蟹,一拥齐上吧。”

石氏兄弟真不愧二十年前就是横行西北半边天的绿林大豪。如今这一发威叫阵,还真是形如怒狮,声势极为慑人。

哪知面对怒发如狂的石氏兄弟,这位三湘七泽之间的少主人,却轻描淡写地一笑说:“两位老哥哥当年的威名确实响亮,手底下的功力也极为高超。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小神童心头一惊,知道今天的这盘棋又算输给屠四如了。

一时尚未转过弯来的石思郎,更加愤怒地吼道:“亏你屠四如还在我舅父的门下习艺十八年,连对面之人的功力深浅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十八年功夫!实话告诉你,现在的贺兰双鹰,至少比十年前高明了一倍。”

屠四如还是不慌不忙地笑着说:“石二哥说得对。你们被峨嵋掌教司徒平窝藏在峨嵋金顶整十年,日夜用鹰爪钢抓苦练飞登舍身岩的轻功,从而也加强了腕力、目力、出手快、落抓准等各方面的功夫。说功夫增加一倍,那是石二哥自己谦虚。依小弟看来,你们的功力至少增加了两倍。”

要命一掷哈哈狂笑说:“你屠四如为人虽然狠毒,至少还有些诚实。既知我们弟兄的功力厉害,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用鹰爪钢抓撕碎了你?快叫那个浪女人献出解药!”

屠四如正色说道:“小弟说两位老哥哥的功力至少比十年前增加一倍,那是指你们没进这座大厅之前说的。如今的贺兰双鹰比十年前,最少又减去两倍功力。”

贺兰双鹰毕竟都是老江湖了。开头始终都把屠四如当成在舅父门下学艺的小师弟看待,也算是积习难返,如今他们兄弟再经屠四如拿话一点,都忽然醒悟了。

只气得石思英脸色泛紫,身躯抖颤,双臂猛张,一对精光霍霍的鹰爪钢抓也亮了出来,咬牙切齿骂道:“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原来你在我们刚刚进入大厅时,就指使两个臭女人在茶水中暗施毒药。拼着我们哥俩毒发身死,也要先把你这个狗贼子错骨扬灰。”

屠四如阴险地一笑说:“以两位老哥哥的内功造谐,能不懂越动怒、越动手,毒气发作得越快吗。”

要说屠四如这贼子也真够阴险毒辣的。直到这种时候,还一口一个老哥哥、大师兄、石二哥喊得山响,并且还能笑得出来。真称得起是江湖道上的枭雄人物。

小神童自从震破花格子隔扇飞身而入后,脑海中就飞快地打着主意。对贺兰双鹰的精湛抓法和深厚的内力,别说他曹玉不敢怀疑,就连他那独步当代武林的三师祖江剑臣也深为嘉许。只为自己一时不慎,没有及时阻止他们,被屠四如暗中做了手脚,使他们老哥俩误饮毒茶。否则集合三人之力,真能一鼓夺回恶鬼谷。可惜如今悔之已晚,他也真不忍心让贺兰双鹰的招牌砸毁在恶鬼谷。有心带领二人突围逃走,又看出石氏兄弟四目赤红,脸色泛青,不光毒气已开始发作,还抱定了死拼的决心。以自己一人的力量,又绝不能将二人点了穴道强行带走。正急得小神童百无良策之际,潇湘神丐任满堂忽从小神童震破的大洞中也飞身纵落下来,笑嘻嘻地对贺兰双鹰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两种办法哪种高?”

一句话点醒了石氏兄弟,猛地把脚一顿说:“好!我听老朋友你的。”

屠四如可不傻,知道光凭自己手下的这点力量,就算能侥幸留下对方四人,也准会拼成个同归于尽。又知石氏兄弟所中之毒,除去蛇蜂二美人的独门解药无法医治,倒不如干脆放他们一走了之。

等到他们一行四人纵下大厅台阶时,屠四如突然沉喝一声说:“请神丐留步!”

潇湘神丐笑嘻嘻地转过身形问:“屠少当家的有何指教?”

屠四如阴阴地说:“神丐真想多管闲事?”

任满堂哈哈大笑说:“是非只为多开口,勉强皆因硬出头。如今口也开了,头也出了,一切就都由不得我了。”

屠四如再次问:“你我同饮三湘水,共吃七泽粮,神丐真想引火烧身?”

任满堂毫不在乎地说:“火大自然烧身,惜乎你们屠家的火焰不够旺!”

屠四如脸色一寒,厉声喝道:“任满堂,你可知我的江湖绰号?”

任满堂还是笑容满面地说:“知道!”

屠四如面有得色地道:“说说看。”

任满堂先是嘻嘻一笑,然后才正儿巴经地说:“你的外号不就是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的四如狂徒吗?”

屠四如大声威胁道:“老匹夫既知我名,为何还敢与我们屠家作对?”

任满堂习惯地从后腰间摘下了酒葫芦,拔开了塞子,先说了声:“老子不怕你们屠家。”说完,一仰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大气。

一心想当恶鬼谷谷主的赤目蝎虎洪友亮,先怒扫侍立两侧的八名打手一眼,低喝一声:“上!”

八名年轻力壮的打手,每人一把青光闪闪的鬼头刀,一拥而出,扑向了任满堂。

早就窝了一肚子怒火的石氏兄弟立即弹地而起,四把精光霍霍的鹰爪钢抓到外,早有四名打手横尸在地上。

小神童更为省事,双手一扬,四枚丧门钉分别射中了四名打手的心窝。

潇湘神丐任满堂一仰脖子,先把嘴中的一大口酒咽下肚去,然后埋怨三人道:“都怪你们三人出手太快,累得我老花子白运了半天气,也没表演一下喷酒为箭的神功。”

仗着有小神童和潇湘神丐二人的掩护,贺兰双鹰弟兄虽勉强支持回到原来的幽谷,人却显然不支了。

鬼母阴寒月、小神童曹玉只急得五内如焚,火烧火燎。潇湘神丐却自去一边有滋有味地喝他在恶鬼谷中又重新偷来的烧酒。

只有秦杰先摸摸石氏兄弟的脉搏,再看看鬼母大娘和曹玉师哥的脸色,最后才将目光投向正在喝酒的潇湘神丐。

气得小神童曹玉一把将秦玉拉过来,将声音压到不能再低的程度喝斥道:“贺兰双鹰二前辈本和屠四如有极深的渊源,要不是见义勇为,亲身前往恶鬼谷去向屠四如讨还义父的遗体,焉能身中苗疆奇毒!如今毒发在即,性命眼看难保。你竟敢漠不关心,视若罔闻。我要代替李师叔处以门规了。”

小秦杰不光毫无惊惧之色,反而悄悄地向任满堂一指道:“大哥你是当局者迷,小弟我可是旁观者清。凭南七省的前任丐帮龙头、武林中声威赫赫的潇湘神丐,能这么不近人情吗?”

一句话提醒了小神童:是呀,谁不清楚,一般的丐帮子弟大都是热心助人,更何况帮中的龙头大爷,自然更是古道热肠了。今晚面对人多势众的屠四如,神丐尚且谈笑戏敌,抢救贺兰双鹰。现在绝不会铁心冷肠,面对即将垂危的石氏兄弟而毫不动心。这里面岂不是大有文章!曹玉想到这里,就示意小师弟秦杰快过去摸一摸情况。

一向遇事都争着出头的小捣蛋,这一回竟然打起退堂鼓来。只听他又悄悄地向大师兄道:“事情真要出在我秦杰的身上,老花子绝不会有此做作。还是师兄过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小神童一想也是,就悄悄地来到潇湘神丐的跟前求道:“前辈统率过南七省丐帮,见闻必广,能有营救两位石前辈的良策吗?”

任满堂先不回答小神童曹玉的问话,却在狂吸了一大气酒之后,才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贤契今年多大了?”

小神童曹玉先是一愣,然后答道:“晚辈虚度一十七年。”

任满堂再吸一大口酒之后问:“娶妻了吗?”

事情也是该着冤孽。假如任满堂问他:贤契订婚了吗?曹玉会立即据实说:晚辈早已订下终南山南五台终南樵隐马慕岱的孙女马小倩为妻了。可惜坏就坏在潇湘神丐问的是:娶妻了吗?小神童当然会答出:“晚辈尚未娶妻!”

听说小神童尚未娶妻,任满堂来精神了,忽地一下子站起,并将酒葫芦重新悬回腰后说:“假如有人能解去贺兰双鹰身上之毒,并保其本身功力丝毫无损的话,贤契能用什么报答?”

以潇湘神丐的年纪、身分和声望,亲口所说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听说不仅能解去二人之毒,并还能保功力无损!小神童简直喜出望外,毫不罗索地说:“倘若真能解去两位石前辈之毒,又能确保其功力无损,晚辈甘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潇湘神丐一面连说“言重,言重”,一面又向小神童说道:“一切由我做主。既不要你曹玉粉身碎骨,也不要你誓报大恩。只要你对营救人终身信服,没齿不二就行,不知你能做到否?”

眼看贺兰双鹰的脸色已从青中泛黑,别说要他小神童终身信服,没齿不二,就是用他的命换回石氏兄弟的性命,他也会慨然应允。一听任满堂问他能做到否,当即答道:“能!”

潇湘神丐任满堂笑了,迅疾取出火折子烧燃了两段枯枝,再取出一张白纸递给曹玉说:“口说无凭,亲笔为证。”

小神童曹玉哪知:一字入人手,九牛拔不出。他一心想救活石氏兄弟二人,毫不迟疑地接过烧焦的枯枝在那张白纸上写了“为报活命深恩,理当终身信服,决心没齿不二”。书写完毕,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潇湘神丐任满堂。

任满堂先极为小心地将纸张折好收藏,然后腾身纵上石壁,飞也似地去了。

曹玉一面扶起石氏兄弟,帮助他们运功抗毒,一面焦急地盼望着任满堂归来。

寅时刚到,潇湘神丐肩背一个大布包在前、一个白衣少女肩扛一人多长的草席包随后,相继从石壁之上纵落下来。

潇湘神丐落地后,先卸下肩上的大布包,兴高彩烈地大叫道:“为了庆贺今天大喜,我老花子当了一次老偷儿,连吃的加喝的都让我给偷来了。”

小神童一皱眉头心想:这像什么话!义父的尸体尚未请回,石氏兄弟吉凶难卜,义母阴寒月泪眼红肿,我曹玉正肝肠痛断,哪里飞来的喜事!你老花子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小神童正在怔怔地呆想,只见跟随在潇湘神丐身后的那个白衣少女,陡地将肩上所扛的长形大席包用双手举起,双膝一屈,往地上一跪,带着哭声喊道:“孩儿幸不辱命,拼死将义父之灵请回。请义母快让玉郎来接义父的遗体。”

短短二十九个字,简直像二十九声睛天霹雳,只震得曹玉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心想:聚九州十八县之铁,也铸不成这一大错。

鬼母阴寒月哪悉内中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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