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这时,女魔王的心中才有数了。连忙把船老大在荆州府给自己购买的上好花雕搬出了一小坛,放在贫穷老者的面前,转身想去替他拿酒碗。
贫穷老者说了一声:“不用”,右手拇指只一挑,酒坛上的泥封全部脱落下来,双手端起酒坛,一气狂吸,五斤一坛的上好花雕就被他喝去三分之一。
侯国英刚想劝他慢慢喝,保险管他个够,就见他一伸左手,先端起那碟牛肉,筷子一扒,连嚼都不嚼,像风卷残云似地吞吃干净。
女魔王心中暗想:圣人云,五十非帛不暖,六十非肉不饱。这老者已年过古稀,胃口再好,也怕吃下去不易消化。
紧接着那贫穷老者再一次端起酒坛,一仰脖子又喝去了三分之一。
只见他第二次伸手端起的是那碟香肠,还是照方子抓药,筷子一扒拉,又一嚼不嚼地咽下肚去。
女魔王心中暗笑:这老头也真会搭配,连热加凉共计四样菜肴,一坛五斤花雕酒,分作三气喝,送下去三样菜,留下一样就着吃米饭。真要把这么多的酒菜饭完全吃下肚去,这老头的食量也太惊人了。
那贫穷老者果然不出侯国英所料,不光第三气就喝完了坛子里面的酒,还一阵子狼吞虎咽吃净了那一尾红烧大鲤鱼,矮桌上只剩下一海碗米饭和一大钵清炖甲鱼了。
女魔王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真能把这么多的东西都吃下肚去?
贫穷老者也真会省事,把一大碗米饭向钵子里一倒,左手托起钵子,右手操起筷子一阵子扒拉,连饭加鱼,竟让他吃了个干干净净。不光船老大和四个年轻水手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侯国英也暗暗咋舌不止,使她更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船老大的小儿子水生笑着说道:“喂!老头儿,你一顿大吃大喝,连饭菜加酒,合在一起有十好几斤,大概撑得你连腰都弯不下去了吧!”
女魔王侯国英随着水生的话音,也将眼神投射到贫穷老者的身上,想看看他究竟撑到什么程度。
那贫穷老者叹了一口气说:“我老头子要不是天生有个填不满饭的大肚子,何至于穷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实在穷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来跳江寻死,又让这多管闲事的小子将我救起。别看现在我吃喝得差不离了,可我还得想法子寻死去!”
水生哈哈一笑说:“老头儿,你也真会不承情,两碟荤菜一坛酒,外加一大碗米饭一尾鱼,还有一大钵子清炖大甲鱼,足够像我这么粗壮的小伙子吃两顿的,你反倒只说吃得差不离儿,能解开裤腰带让大家瞧瞧吗?”
水生的这一番挖苦话,还真说对了船上所有人的心思。不等他的话落音,水生的三个哥哥就齐声嚷道:“解开裤腰带,让我们看看肚子,真要没吃饱,我们船上再管你个够!”
侯国英已吃准了贫穷老者绝非常人,想阻止几个年轻水手向贫穷老者起哄。
那贫穷老者还真一下子敞开那已经半干的破烂衣服,把自己丝毫不见鼓起的平平肚子露了出来。
这么一来,别说船老大和四个水手儿子瞧直了眼睛,暗暗纳闷;女魔王也暗暗心惊,知老者的内功火候,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连忙深打一躬说道:“晚生不知老先生乃当代奇人,多有……”
那老者不容女魔王把话接着说下去,就大声嚷道:“我乃堂堂华夏子孙,大明臣民,你小子竟然敢诬我为旗人,我跟你小子没完!”一头向女魔王撞来。
女魔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装疯卖傻,又怕自己一出手会顶撞了他,急忙将身躯一侧,闪向了一旁。
想不到那贫穷老者的势子使得又快又猛,再加上船上的面积不大,竟然一头又扎进了江心,并且一沉到底,再也不见他飘浮上来。
以女魔王那一点浅薄的水性,当然不能沉入江心救人,又知道这贫穷老者是一个风尘异人,绝不会溺死江中。等了一会,不见老者浮上来,知他已从水中远去,只好继续逆江而上了。
船到牛肝马肺峡,侯国英暗暗警惕,情知船上刻的记和那貌似贫穷老者的一现侠踪,都绝不会没有一点原因。
临来时,怕自己的那把阎王扇会让人识破了玄机,早就交给了草上飞孙子羽代为保管,只在自己身上装上了几十枚青铜大钱作为暗器。舟船驶入牛肝马肺峡时,为防不测,就悄悄地取出七枚青铜钱来,暗暗地扣入掌心,以作应急时使用。
这牛肝马肺峡位于西陵峡青滩的下游,峭壁对峙,奇峰环绕。北岸的石壁之上,有几块突出的下垂岩石,其状如肝。西侧的一片岩石,形态如肺,故名牛肝马肺。当地民谣曰:千年阴雨淋未朽,万载烈日晒不干,老鹰盘旋空展翅,要想充饥下嘴难。地势险恶,水流汹涌。女魔王防出意外,就踱出了船舱,向上游极目远望。
只见水天一色,波涛翻滚,偶尔有一叶轻舟,擦船而过,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疑的地方。心中一松,继续催舟上行。
突听船老大手把船舵大呼道:“公子爷快快进入内舱,前面快到青滩,现在又是阳春三月,正属险季,请你老千万坐稳。”
原来这青滩,是长江三峡出了名的险滩之一,因历代江边悬岩崩坍而形成。滩长十几丈,洪水期间水涨滩平,流势较缓。每到冬春枯水季节,江水下降形成陡坎,水势如脱弦之箭,飞闪而下,冲击江心礁石,波涛汹涌,旋涡成串,船行到此稍微不慎,随时都有舟覆人亡奇险。古人曾有:“蜀道青天不可上,横飞白练三千丈”,“十丈悬流万堆雪,惊天如看广陵涛”之说。
如今女魔王一听船老大扬声报警,知道眼下说不定就有凶险发生,更不肯进入舱内,随口说了一声“不必大惊小怪”,再次闪目向上游看去。
忽然看见一艘大船,从上游的江心激流之中疾下,宛如猛虎下山,掀起两丈高的白浪奔泻于绝壁之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自己乘坐的小船盖了下来。
吓得船老大一声惨叫,四个年轻水手各自操起一根船篙,想和来船豁出性命一拼。
女魔王侯国英低声叱道:“你们不要害怕,各自掌舵扳桨,让我来对付这一群匹夫!”
船老大一面拼命扳舵,一面嘶声大叫道:“来船赶快往旁边贴,你们这是成心想要我们的命啊!”
两船相距已不太远,上游冲下来的那只大船不光不听船老大的嚎叫,反而拨过船头,死死地瞄准侯国英乘坐的小船撞来。
四个年轻水手怒声喝道:“他们成心想要爷们六条命!反正船散人落江的下场是注定了,干脆和这群兔崽子拼了!”说完。各执船篙涌上船头,想趁两船相撞的一刹间,跳上对方的船头,和他们一死相拼。
女魔王冷冷一笑说:“船老大,你们爷儿五个也太没见过世面了,该着河里亡,江心准淹不死。他们可能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你们爷五个放心,船碰散了,我出钱给你们买新的。人淹死了我给买棺材。只怕他们未必能如愿以偿。”随着话音,相准来船,想先用满天花雨洒金钱的打法,将对方船头上的几个人打伤,然后再凌空飞登大船,凭自己掌中那口紫电剑,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制住他们的首脑人物,排除一船人的风险。
眼睁睁大小两只船越来越近,甚至连船上人的面貌都能看清了,马上就要刮起来一阵腥风和降落下一片血雨。
陡从绝壁顶上飞跃下一条人影,施展出的身法,是一般庄稼人习练的“野马跳涧”普通轻功,直往那艘大号座船上落去。
女魔王侯国英的眼尖,一眼早认出正是自己从江心捞出来的那个贫穷老者,心中一动,就缩回了玉手,暂时不将掌内的七枚金钱发出,看那老者作何举动。
那老者的下落之处,正好对准大船上的桅杆,只见他用“顺手牵羊”的普通手法,一把就扯断了大船风帆上的所有绳索,那架兜满江风的船帆,唿啦一声全部落了下来,大船被江水旋得一横。
更让人可笑的是,那个贫穷老者在半空中借一捋之力,陡然将身势又一变而为“老牛伸腰”,正好跌坐在船尾的后舵上,身子一砸脚一蹬,竟把那只大船调弄得船头一偏,正好撞上了江水中突出的礁石。只听“喀嚓”一阵暴响,整艘船撞散了架。
险险地避免了一场船破人亡的大难之后,船老大擦干了头上的汗水,一个劲地直念:“阿弥陀佛!龙王爷保佑!”
女魔王只顾关心贫穷老者的安危,哪有闲心去和他们解说。说也奇怪,不管她多么极尽目力,只能看出从大船上纷纷落水的人们,有的随波逐流而沉,丧身鱼腹,就是没有看见那贫穷老者的身影在江心中出现。
女魔王稳立船头,不由得暗暗后悔。她后悔自己一时处置不当,竟和这么一个水旱两方面功力俱臻绝顶的风尘异人交臂失之,虽深知以这位前辈的高超技艺,绝不会有什么闪失,但总觉得有一种牵肠挂肚的悬念。
船行不足十里,就到了有名的兵书宝剑峡。天边一轮红日已渐渐西沉,女魔王令船老大在长江北岸选一处水流缓慢的地方,抛锚停下。
侯国英在这里停泊的真正目的,是希翼能够有机缘再和那位风尘异人见一面。说实在的,她本身就素有女中怪杰之称,对那个贫穷老者的怪僻行径,发生了极大的好感,想凭天下第一神剑干女儿的身分,和这位老前辈真诚地论交。可是她失望了。
舟船一直停泊到次日卯时,不仅再也没有见到那奇异的老者出现,就连那艘撞散了架的大船,也像是船散人亡之后一切消息都消失了。尽管女魔王这一次遇险后心思缜密,处处考虑周到,谨防还有其他的凶险出现,可实际上一叶孤舟顶风逆浪,晓航夜泊,竟然一点风险也没有再行出现,平安地来到了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汇河合流的凌云山脚下。历史上有名的大唐开元年间,由名僧海通创举雕刻的乐山大佛,就在此山的西壁。
女魔王和船老大父子五人沿江而来。一路上极得父子五人的细心照料,除去讲好的船资外,又多赏了他们父子一百两银子。喜得他们爷儿五个千恩万谢地回转了湖北。
这时的天气已是风和日丽,虫飞草长的暮春季节。女魔王孤身单剑,来到了这座前后费时九十多年的佛像座前。真所谓: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佛像雍容大度,气魄雄伟。耳朵中间,可并立二人。赤脚之上,可坐百人。堪称世界之冠。
侯国英今日之所以来到栖鸾峰瞻仰石佛,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此处已地近峨嵋,自己的丈夫江剑臣想必早已秘密来到,就是不知道隐身在哪里。偶然想起去年江剑臣大闹河南火星台时,曾和无情剑冷酷心之师屠龙师太会过一面,当时以“踏虚如实”的轻功绝技,赢得了老尼姑的异常赞赏,不顾徒儿冷酷心的纠缠,毅然放弃了和江剑臣作对。在这一次大举偷袭峨嵋派之前,以江剑臣的光明磊落行径,说不定会提前一步公开告知屠龙师太,省得以后落下包涵。所以打发走船只之后,就来到了石佛像前,为的是渴望一见丈夫江剑臣。
不料刚刚踏入倒坍大半的天宁阁,突然走出了两个面貌狰狞、形象怪异的麻衣老者。不论从面容上还是从举止动作上,都不难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二人是同胞兄弟、嫡亲手足。
侯国英执掌兵戎多年,又身居高位,无形之中养成了种凌驾于一切人物之上的昂然傲气,对两个不知名的人物,哪里肯放在心上!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想举步他去。
两个麻衣老者互相一对眼神,陡地将身形向左右一分,正好形成了夹击之势。左首的麻衣老者首先开口问道:“尊驾可是泗水公刘广俊之弟刘月卿二爷?”
女魔王表情冷漠地再一次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说:“是又怎样?”
左首麻衣老者傲然再问道:“听说刘广俊的一弟一子,在十年之前已双双死去,怎么又冒出一个兄弟?”
女魔王侯国英语冷如刀地斥道:“这些与你们又有何相干?”
右首的麻衣老者面容一变,含怒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刘广俊之弟?”
女魔王巴不得在屠龙师太的眼睛底下闹它一场,好为自己增添一些有力的证据。听完右首老者的第三次逼问,干脆傲不作答地转身欲走。
如此一来,可把左右两边的两个老者激怒了,右边的一个怒斥一声:“尊驾好大的谱儿!”话到人到,一招“渔夫撒网”,五指如钩地向女魔王的肩头抓来。
女魔王冷然一笑,轻轻巧巧地用一招“脱袍让位”,就闪向了一旁。脚下不停,仍然向天宁阁外走去。
左边的麻衣老者也一声冷哼:“尊驾真够狂的!”右腕一翻,立掌如刀,一招“劈山断流”,斩向了侯国英的左边太阳穴。
女魔王见他们二人叠次出手,攻击一人,心中鄙视,有意折辱他们。娇躯一晃,又用一招“解甲归田”,避过一旁,脚下还是不停,照旧向天宁阁外走去。
两个麻衣老者被轻视得老脸泛紫,互相一打招呼,双双腾空跃起。右边的麻衣老者用的是“凶鹰横空”,抓女魔王的当顶“百会穴”。左边的麻衣老者施展是“大蟒吞鹰”,五指齐拢,直插侯国英肋下的“章门穴”。
女魔王也真会羞辱他们,双脚一点,竟然用极为普通的一招“降阶迎客”,形如儿戏般脱出了两边的夹攻。
两个麻衣老者只气得脸色巨变,形如厉鬼,一齐吐气开声:“打!”左边是“刀划鸿沟”,右边是“厉弩穿心”,揉身扑击而上。
女魔王侯国英噗哧一笑,右脚突然前点,一个“盘龙绕步”,不再前进,反而轻盈地闪向了左侧麻衣老者的身后。
合兄弟二人之力,四次扑击,不光皆未得手,甚至连对方的一招都没有逼出,活活能把两个麻衣老者给羞死。
双双一声厉吼,打算一齐狂扑拼命。
突然从大佛旁侧拔起来一条人影,身法极为飘忽,轻灵地落在了打斗双方三人中间。
撤退在一边的侯国英一眼望去,看出是一个年过古稀的青衣老尼,手持一根拐杖,上上下下在端详自己。
女魔王情知这老年尼僧就是无情剑冷酷心之师屠龙师太,故作不识地拱手道:“俗生沿江游览观光来此,突遭这两位来历不明的怪客袭击,多谢师太仗义解围!”
老年尼姑合什道:“贫尼法号屠龙,乃此处凌云庵住持。请问施主贵姓大名?仙乡何处?真不认识这二位老施主吗?”屠龙师太通名后又指了指两位麻衣老者。
侯国英迟疑了片刻,终于答道:“俗生刘月卿,家住江苏徐州。”
屠龙师太接着问道:“施主究竟认不认识这二位老施主?”
侯国英正色说道:“我记得刚才已向老师太说过,俗生沿江游览观光来此,突遭这两位来历不明的怪客袭击。”
屠龙师太扭头向两个麻衣老者说:“贫尼如果老眼不花的话,贤昆仲一定是素有钢羽铁翎之称的公冶闻音、公冶解语二位施主了!”
听到这里,侯国英才知道出手袭击自己的这两个麻衣老者,竟然是横行湘鄂一带的钢羽公冶闻音和铁翎公冶解语。看起来他们二人的出现,确实和当年泗水公刘广俊杀死袁常流有关了。最令人不解的是,泗水公刘广俊在万历三十九年就辞去锦衣卫都指挥使之职不干,直至崇祯二年秋天才患病故去,迄今已近二十年,三残想报杀师残身之仇,为什么不向真正的冤家对头刘广俊讨还血债,反而迟至今日向他的弟弟——我这个冒牌的刘家二公子寻仇报复呢?是畏惧泗水公身边的护卫厉害,还是三残的伤势未好、武功尚未练成,或者另有其他原因?我何不趁地利人和皆对我有利,一举制住了钢羽铁翎二弟兄,逼问出实情,既能摸清三残的实力和底细,也能取得无情剑冷酷心的信任。
忽听左侧的麻衣老者脱口赞道:“屠龙师太虽然春秋已高,招子之亮仍然不逊当年。愚弟兄正是公冶闻言和公冶解语。至于钢羽铁翎之称,那个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瞎捧场罢了。”
一见钢羽公冶闻音对屠龙师太这么傲然不敬,正对侯国英的心思,不等屠龙师太答话,冷声斥道:“刘某人祖居徐州,贤昆仲盘踞湘鄂,刘某人出身于公侯门第,贤昆仲乃江湖绿林大豪,往日既无冤,今日又无仇,称得上风马牛不相及。我倒要问问,贤昆仲为什么暗地跟踪于我,并还突然下手伤害?现空门前辈屠龙师太在此,说不出个青红皂白,贤昆仲就别打算离开凌云山。”
铁翎公冶解语阴冷地一笑说:“好一个出身公侯门第的刘二公子,比我们这些安窑立柜、滚刀尖子混饭吃的江湖人还厉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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