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真是狗眼看人低。快去备来,省得我火气上来废了你小子的两个招子。”
那小二连忙满脸赔笑说:“老爷子你弄错了!凡是光顾小店的,都是我们的财神爷。我们那敢轻看?我是看你老吃东西是个内行,点了这么多好菜。本店有珍藏二十年的一坛上好花雕,有心给你老拿来,又怕你老一个人喝不了,岂不破费太多?因此拿不定主意。”
樊茂一向爱酒如命,乍闻此言,不由得馋涎欲滴,连连催促:“赶快拿来!赶快拿来!回头我赏小费。”
不大工夫,酒和菜肴一齐摆上。铁扇仙樊茂兴高采烈,口到杯干,一坛花雕几乎被他喝净,所有莱肴也吞咽一空。只见他以手扪腹,眯眼晃脑,现出一种酒足饭饱、心满意得的样子,犹自依依忘返,不忍离去。
店小二一边收拾杯盘,一边口算帐目,连酒加莱共计白银七两八钱。铁扇仙连说:“不多!不多!给你小费二两二钱。共计十两纹银。”
店小二一听满脸笑容,一声吆喝:“小费二两二钱!”灶间伙计们大声回说:“谢谢财神爷!”
就在这一片呼喊声中,武凤楼陡然发现铁扇仙樊茂伸进革囊的右手掏不出来了。心中不由暗笑,知道他的银两肯定是被李鸣挨身挤进时,施展妙手空空,顺手牵羊地摸去了。
看那店小二的神情,知道店中新添的全牛宴,也肯定是李鸣以按察使大少爷的身分暗中安排的。再加上铁扇仙的狂傲自大,嗜酒贪吃,所以很容易就落入了李鸣的圈套。
这时,那店小二好象觉察到樊茂掏钱吃惊的神气,站在桌前催促道:“小店今日客人很多,座位拥挤,请你老赏脸。把帐会了吧。”一霎时之间,铁扇仙樊茂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仅急得眼似铜铃,也羞得面红过耳。
按说,樊茂这个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怪杰,不会经不住这个打击。可是,圣人云:“羞赧之心,人皆有之。”他刚才大言不惭地责骂店小二狗眼看人,大咧咧地要赏小费,现在酒也喝了,菜也吃了,临了竟拿不出一文钱来,这个台叫他赫赫有名的铁扇仙如何能塌得起?
万般无奈,只好红着脸嗫嚅道:“堂倌,老夫一时大意,银钱被偷。你让我回去取来,加倍送还如何?”这一番话,在樊茂来说,可以算是生平最客气的说法了。
哪知那个店小二还是把脸一寒,声音也硬了起来:“客官,小店乃一百多年的老字号,生意能做到这样,还不全仗着和气生财?按理说,凡是进店用饭的都是小店的财神爷,我们哪敢得罪呢?
可是,你老请想,你要凉的我们不敢给热的,要甜的我们不敢给酸的。你要炒牛肝,我们可不敢给您炒肉片。不过,吃饱了,喝足了,把嘴一抹,只凭一声‘银钱被偷’,拔腿就走。你叫我这个当伙计的怎么向老板交待?”
武凤楼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店小二的口舌伶俐,尽管话说得能噎死人,可还叫你挑不出一星点儿毛病,直把个樊茂弄得一张长脸变成了紫猪肝色。
无奈,他只得反问道:“小伙计,依你说该怎么办呢?”
店小二冷然说道:“那好办,有钱拿钱来,没钱留件衣裳也行。”
樊茂一听,气往上撞,刚想发横撒蛮,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堂馆!太不开眼了,哪能因为客人一时掏不出钱来,就脱人家的衣裳?说穿了,那不就叫剥皮吗?再者说,这位老人家也不象是蒙吃骗喝的人,他的银钱说不定真叫人家偷去了。”
直到这时,楼上的食客们才看出这个出面调解的人,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眉目倒也俊朗,只是略嫌矮胖了些。穿着打扮,象一个学生意的小伙计。
铁扇仙樊茂听他替自己不平,说自己不象蒙吃骗喝之人,相信自己的银钱真的被偷,而且一口一个“老人家”,不由得非常感激,暗暗想到:凭他这几句暖心话,我就该好好对待他。
不料那店小二顶撞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怪好听,可惜当不了钱使。这位老人家一顿饭吃了上十两银子,放他一走,我一个替人家出力的伙计,怎么能担待得起?老板怪罪下来,非砸了我的饭碗不可。我可是上有老娘,下有妻子儿子。一个锅台放七八个碗的人哪!一家老少全指望我挣钱养家的呀!”
说到这里,还真急出了两滴眼泪。在座的酒客,无不同情。只有武凤楼暗暗好笑,他早已看出肩扛搭链、出面调解的小店伙,正是自己的兄弟缺德十八手李鸣。他一手导演的这出戏,还真够精彩的呢。
这时,只见李鸣一跺脚,好象下了最大的决心,从肩上取下褡裢,一咬牙从里面取出几块散碎银子,交给了店小二说:“说来你也真难!老人家的饭钱我垫了。”
店小二立即满脸堆笑,谢了再谢,捧着银子忙活去了。
铁扇仙樊茂一把抓住李鸣的手腕,激动地说道:“小朋友,蒙你仗义,使老夫得免受小人之辱,我当必有厚报。”不料,李鸣却突然醒悟似地长叹一口气说:“老人家!我是铁货街一家米坊里的小伙计。东家命我讨帐,整整一个下午只讨了这十两银子。刚才出于义愤,替你还了酒帐,回到米坊非受老板一顿重打不可。”
铁扇仙樊茂一听,急忙说道:“那么,你随我去到玄武观,我多给你-些银两,你东家就不会打骂你了。”
李鸣苦笑了一下说:“好虽是好,但我回店之时已到。回去晚了,更难免一场苦打。”
说到这里,竟然挤出两滴泪来。猛然挣脱了樊茂,转脸要走。
铁扇仙樊茂突然问道:“小朋友,你一不问我姓啥叫啥,二不问我居住何处,这十两银子你可上哪里去讨呀?”
李鸣回过头来,破涕一笑说:“凭你老人家,岂能诓走那区区十两银子。我得先赶回米坊,免得上了店门。反正,这一场苦打我是挨定了。”说罢,又想走去。
樊茂听了李鸣的话,一种天涯知己之感油然而生,紧紧拉着李鸣的手说道:“你再想想,真的就没有一点法子可以免去你一场苦打吗?”
李鸣听罢,突然眼睛一亮,忙问道:“你老人家有印章没有?”
樊茂一怔,嘴中却说:“印章虽没有,但我有一种比印章还管用的字号。不知你问这个是何用意?”
李鸣说:“我想请你老人家给我写一个借条,盖上你的字号,十两银子算被你暂借,明儿加倍奉还。我家老板是个财迷,虽然还不见得能免去挨打,但那样就要轻得多了。你老人家看看这可使得?”
这时,铁扇仙樊茂只求能使李鸣免去要打,什么他都愿干。何况李鸣只是要求写一个借条,他更认为理所应该。可是,他却为难地说道:“好虽好,可惜老夫一字不识,怎么能写了借条?”
说到这里,朝着装扮书行模样的武凤楼、佟铁二人一招手,二人立即来到桌边。樊茂叫店小二取来笔砚,很客气的说明了缘由,请武凤楼替他写一张借条。
武凤楼一看李鸣的眼色,又联想起临来时师父白剑飞听了李鸣的附耳低语竟然笑出了眼泪,并说:“法子虽好,可惜太损。”等情形,知道了李鸣以目示意的目的。遂提笔写道:樊茂为报深恩大德,决心投靠门下,永效忠诚,誓不二心。
下面写上了樊茂的名字和年月日。樊茂哪知是计?掏出了一个盒子,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往借条上一顿,字契上马上出现了一个老人手持一把扇子的印记。
武凤楼知道这是铁扇仙樊茂闯荡江湖的信物,刚想把字据拿起交给李鸣,樊茂又拿起笔来亲自划了个十字,抢盖上手印,这才交给了李鸣。李鸣与樊茂约下了后会之期,匆匆地走出了醉仙居。
武凤楼和佟铁也相继走了出去,汇入了灯火映照下的人流,渐渐向玄武观掩去。哪知刚刚拐过了一个街口,已发现人见愁李鸣在前面相候,二人急忙赶了过去。
李鸣说:“事情已然得手。凭樊茂在江胡上的名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有了这个攥在手里,他还不得不得乖乖地听咱的。”
武凤楼和佟铁也不由得浮上了胜利的笑容。不想人见愁李鸣却将脸色一凛,沉声说道:“现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妁主意。不过,兵贵神速。来不及回佟家庄向白二叔禀告了。为了救伯母早出苦海,我们这就去找樊茂。就算她侯国英再横,我想她还不至于一见面就拗了掌门师伯的主意。”李鸣这番话一出口,头一个就是小霸王佟铁表示赞同。
武凤楼到底比他们二人持重得多,连说:“不可。”但是,李鸣却一再坚持,武凤楼终因心悬老母安危,没有反对到底。
三人踏着灯光月色,相偕往玄武观走去。还是武凤楼谨慎,从玄武观东边掩上房去。
不料飘身下落时,却发现东厢房内尚有隐隐灯光。缺德十八手李鸣一塌身形,抢先蹿上了台阶,隐身门外,只向里看了一眼,就浑身一抖,轻轻推开了房门,又回头招手相唤,然后疾步走了进去。
武凤楼知道必有缘故,他的轻功可比李鸣高得多了,腾身而起,射向东厢房。就在他蹿身而入的一刹那,已从微弱的灯光下看出了房中并排放着两口棺木。每口棺木前还供有一个神位,李鸣已低泣下拜。
武凤楼注目一看,正是矮罗汉窦觉、狗屠户位方二位前辈的灵位。
难得魏银屏言而有信,不仅为二人备棺成殓,还供有神位、祭礼。武凤楼不由得身心一颤,暗暗叫道:银屏!纵然你对我一往情深,可惜我终必辜负。
这时,佟铁也蹿了进来,三人同拜灵前,默默致哀。
不料,东厢房外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声如枭鸟,一入人耳,令人心悸。就在三人陡然转过身来之际,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嘻嘻一笑说:“分手不过刹那,难道已不认识?”
嘴里说着,已跳出房去。武凤楼这才看清,雄踞门外者正是绿林怪杰铁扇仙樊茂。知道这老怪物只要见了李鸣,绝不会贸然动手,便和佟铁也下齐走了出去。
果然,铁扇仙樊茂一见李鸣,不由得一怔。可是,也只是那么一怔,就哈哈大笑说道:“小朋友!你倒来得好快。告诉你,你的老板怪罪你没有?”
难为他真的相信了李鸣的一套鬼话。听他一问,武凤楼和佟铁不禁替李鸣暗暗着急,真不知他该怎样回答才好。哪知李鸣一听这话,竟然抢步亠前,深深一揖说道:“区区小事,老人家何必再提。别说晚辈只是替老人家尽点儿心意,就是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一句话奉承得老怪物哈哈大笑,用手一指武、佟二人说:“这两位怎么也一齐来了?只可惜半夜客来,无茶代酒。”说罢,一手挽着李鸣,又招呼了一下二人,转身向大殿走去。
进了大殿,樊茂燃起了一支蜡烛,招呼大家坐下。武凤楼一看,这大殿一无别物,难为他怎么居住。
这时,樊茂已放开了李鸣的手,缓缓说道:“看样子,你们三人不光是一道的,而且还全认得老夫。不管你们是何来路,因何事有求于我,反正我樊茂无故不受他人恩。既然我蒙受了你们的好处,有什么事,说出来好了。”
武凤楼刚想示意李鸣小心应付,不料李鸣好象胸有成竹似的,朗声说道:“晚辈知锦衣卫总督侯国英是老人家的徒侄女儿,她所有武功,也大半是老人家所教。你老人家的话,她不敢不听。”
说到这里,见樊茂连点了两下头,便乘机续道:“我想请你老去找侯大人,放出两江巡抚武大人之遗孀武老夫人。”
樊茂不等李鸣再说下去,猛然一翻怪眼,哈哈一笑说:“我明白了,你小子肯定是缺德十八手李鸣。”又一指武凤楼说,“这一位肯定是两江巡抚武大人的令郎武凤楼了。老夫正找你们不着,不料竟送上门来。”嘴中说着,两只怪手已分别向二人抓来。
李鸣、武凤楼早有准备。李鸣一翻手,掌中早扣有一支丧门钉,正对着樊茂的手心。武凤楼一招“金丝缠腕”,倒扣樊茂的脉门。逼得樊茂撤回了双手,怪笑一声道:“两个娃娃还有点儿门道!怪不得燕山老魔的八个小崽子全毁在你二人的手下。”
嘴中说着,又是一招“平分秋色”,分别向二人打来。人见愁李鸣右手一颤,那支合在手中的丧门钉变为“露滴杨柳”,下刺樊茂的左手腕门;而武凤楼竟马步一沉,单掌推出,一招“推波逐流”,和铁扇仙樊茂的右掌迎在一起。
武凤楼虽然被击退了三步,可铁扇仙樊茂也被他的内家先天无极真气震得摇晃了一下。
樊茂不由得喝了一声:“好!”双臂一张,又是一招“钟鼓齐鸣”,还是分击二人。
缺德十八手李鸣诡计多端,故意狂叫一声:“不好!”骗得樊茂打出的手掌微微一慢,这个阴损的缺德十八手竟然振臂一挥,手中的那支丧门钉以阴手发出,直插樊茂的左肋。
樊茂武功虽高,可距离太近,如不躲闪,必被丧门钉打中。无奈一晃左肩,收招后撤。
哪知武凤楼的功夫可超过李鸣多多,在铁扇仙收招后退的刹那间,竟然身随掌进,由掌变抓,一招“金豹探爪”,反抓樊茂的肘间。樊茂虽然一闪而退,可是右臂衣袖已被武凤楼扯下了半截。
樊茂怒极。刚想发招再扑,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大喝了一声:“且慢!”一使眼色,和武凤楼、佟铁三人一齐“刷”的一声退后了两步。
只听李鸣冷冷笑道:“铁扇仙,我们弟兄敬你是个前辈高人,一口一个老人家,你反倒越扶越醉。我李鸣对你的一点好处虽不值什么,但总算有滴水之情。你以一个有名的人物,得恩不报,反而出手伤人。就算我们弟兄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一人拼命,十人难挡’这句话,你铁扇仙总不能没听说过吧。你好好地想一想,如果我们三人一齐拼命,鹿死谁手?又岂能料定。再者说,你欠我的一笔人情债,可是白纸黑字,还有你的划押和印记,总赖不掉吧?我们三人,只要有一个幸免,将此事传人江湖,就让你老脸再厚,恐怕也无脸见人吧!”
李鸣的话,惊得铁扇仙樊茂心头一颤。他陡然想起那张要命的字据是他们所写,自己亲笔划押又盖上了印记,倒霉的是自己一字不识。这李鸣可是个出名的缺德十八手,又叫人见愁,说不定那张字据就是我樊茂的卖身契。果真那样,自己在江湖上还怎么能抬头见人?
樊茂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无奈停下手来,耐着性子问道:“那张字据何在?我樊茂是终年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
李鸣见樊茂面上颜色阴沉沮丧,知他已被自己唬住,忙一伸手,武凤楼即把字据掏出交给了李鸣。李鸣将字据展开,趁着房中射出的灯光,慢慢地念道:“立卖身契人樊茂——”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樊茂心头一凛,如五雷轰顶,连武凤楼也是一怔:怎么字据变啦?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李鸣的用意。知道念字据之后樊茂非拼命不可,忙向佟铁一使眼色。武凤楼沉肩拔刀,小霸王一条水磨铜鞭也从背后抽出,专等一拼。
只听李鸣接着胡扯道:“——因孤苦无依,无计度日,托中说合,卖身投靠江南按察使衙门为奴。甘供驱使,永不赎身。恐后无凭,立据为证。中人——武凤楼、佟铁。”
李鸣满嘴跑舌地胡念一通,几乎把武佟二人笑出了眼泪,可却把铁扇仙樊茂给吓坏了。
这时!他才陡然想起,李鸣乃江南按察使李精文的儿子。常言说得好,“好汉不斗势”,何况李精文大人乃一省的最高司法大员,而且字据上面还真有自己的手印,记号。
这就叫“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听李鸣念完,不由得急叫一声:“好个阴毒的小子,老子和你拼啦!”一言未了,一晃身躯,宛如一条怒蟒出洞,扑了过来。
武凤楼身形微晃,阻住了老怪的去路!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拉出了先讲价钱后拼命的架势,正色道:“老前辈且息雷霆之怒,听在下一言。家父武伯衡居官清廉,尽忠朝廷,老前辈不能不知;奸阉魏忠贤混乱朝纲,祸国殃民,老前辈岂能无闻?令徒侄侯国英助纣为虐!在我父被害含冤身死之后,又欲加害我母,强押在监,为人子者,岂能坐视不管?几次相拼,矮罗汉窦大伯、狗屠户拉伯父二位老侠皆惨死在侯国英之手,尸骨未寒,灵柩现在。老前辈为人处世虽然偏激,但却耿介异常,善恶分明。鸣弟之言,乃戏言也,真字据现在他手。我不愿以这种手段迫人就范,更不愿强人所难。”
说罢,将手伸出。李鸣虽不情愿,但不敢违背,遂将字据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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