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俊美的面庞陡然一肃,沉声唤道:“来人。”话未落音,已有两个锦衣卫士各捧一个很大的托盘,走进大雄宝殿,都是一膝点地,双手把托盘往上一举。

侯国英一挥手,大鬼韦志远一晃身形,一式“阴山鬼影”的奇妙身法,已现身在两个锦衣卫士中间,两只手各抓一方蒙在托盘上的红绫,抖手一甩,宛若两片红云在人们头顶盘旋一阵,飘入大鬼的掌心。

武凤楼注目一看,好一份厚礼!原来一个托盘上有两封御装龙涎香,一串光彩夺目的念珠,全是清一色上等合浦珍珠穿成,色泽一样,大小相同,甚是珍贵;另一个托盘上是十只二十四两一锭的金元宝。

老方丈刚想开口说话,大殿外有人高声喊道:“藏经楼、罗汉堂二位首座到。”接着,从门外走进了瑞霭、瑞云两位大师。老方丈瑞雪给双方引见。

侯国英打躬,瑞云合十,惟有罗汉堂首座长老瑞霭大师天生性如烈火,又疾恶如仇,路上早已从瑞云大师口中得悉一切,他不仅不合十还礼,反而冷冷说道:“灵隐乃千年古刹,佛门圣地,敝师兄弟三人皆年过花甲,除去一日三餐粗茶谈饭,暮鼓晨钟,终日拜佛,其它概无所求。大人所率之锦衣卫以杀人为业,嗜血为快,今日大举来此,岂非玷污了佛门净地!此等礼待!我佛不受。请原封收回,所有锦衣卫士一律退出寺外。”

武凤楼一听,不由得暗暗焦急,埋怨瑞霭大师说话也太不留余地。这样一来,岂不是火上浇油,一触即燃吗?

果然,瑞霭大师话未落音,大鬼韦志远已阴森森地怪笑一声说:“老秃驴,你好大的火气!我家大人身为皇宫大内的副总管,九千岁的副手,锦衣卫的总督,为武官正二品大员。她好心好意前来礼佛,你意敢出言顶撞。我看你是活腻了!”话未落音,一翻右手,那段红绫竟被他一翻一抖束成了棍状,迅疾向瑞霭大师的太阳穴扫去。

武凤楼不由得心中一凛,暗暗想道:这个大鬼韦志远真不愧为一代凶星鬼王的首徒,就凭这一手束衣成棍的内家功夫,就不是十年二十年可以练成。但是,瑞霭大师乃灵隐寺罗汉堂首座,功夫岂是泛泛?

但见他原处不动,陡翻左腕,硬向大鬼的脉门扣去。这就叫“善攻者攻敌所必救”,大鬼如不撤招,不等扫中瑞霭,自己的脉门必然被扣。

好大鬼,也是原地不动,手腕一翻闪开瑞露大师的一扣,那个用内力束成的布棍竟然灵蛇一样,一招“金丝缠腕”,向瑞蔼大师的左腕缠来。瑞蔼大师变扣为掌,猛地向大鬼右肋削去。

韦志远刚想换招,侯国英一抖折扇扑身近前,左手指弹开大鬼的布棍,右手扇已压在瑞霭大师的手面。她一下子就把两个人的招数化开了!所有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连瑞霭大师也被她的这一手给震住了。他认为自己和大鬼是半斤八两,功力悉敌。侯国英一招破两式,必得一心二用,若非功力高过二人,绝对办不到。

只有武凤楼看得明白,也深领侯国英的权谋。她这是个哗众取宠的巧招,是因为大鬼韦志远早她的属下,时刻看她的眼色行事。当侯国英往上一站时,大鬼就知其意,所以侯国英只消出其不意,用天罡扇压住瑞霭大师的手掌就够了。

闲言少叙。且说侯国英分开二人,故意先斥退了大鬼,然后才对老方丈继续说道:“下官专程拜佛,就是为了瞻仰瞻仰这口威震武林的销魂刀。请老方丈慈悲!”说罢,又深鞠一躬。

武凤楼见此情景,不由得暗暗替老方丈着急,后悔不该把销魂刀背在身上。不然,岂不可暂救燃眉?可是,他又怎么能知道老方丈的心意呢?

原来,瑞霭大师明知侯国英此来是为了查明武凤楼和销魂刀的渊源。深知事难两全,就是把宝刀拿出来让侯国英验看,灵隐寺也脱不了干系,反而将宝刀落入侯国英之手。岂不是为虎添翼,反助恶人!所以他宁为玉碎,不作瓦全,才把宝刀赠给了武凤楼。

如今见侯国英追问再三,便肃然说道:“大人来的不凑巧了!三日以前,此刀己被他人借走。累大人空跑一趟,老衲甚为抱歉。”

侯国英故意以看刀为名,想逼老方丈供出武凤楼的落脚之处,并促他收回销魂刀,以便据为已有。不料,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问,老方丈竟然一口说出刀已被人借走,好象一点儿也不怕受牵连似的。遂紧追不舍地问道:“唔?销魂刀乃灵隐寺镇寺之宝,岂能轻易外借他人?但不知谁人有这么大的面子?”

老方丈平静如水地说:“若是常人,老衲岂能将镇寺宝刃轻易外借?但借刀者乃两江巡抚的公子武凤楼。他父亲乃天子之师,封疆大臣,两省的最高父母官武伯衡武老大人。武公子来借,老衲焉敢不给?换句话说,要是大人你早来三天,张口要借宝刀一用,老枘也照样不敢抗拒呀。”

侯国英一听,不由得一怔,她怎么也想不到老方丈能说出这种话来,还说得四面见方八面见线,她侯国英还真个拿不住一点儿把柄。武凤楼一听,不禁暗暗叫好:姜还是老的辣!

本来是天大的一场祸事,竟被老方丈几句话化解得无影无踪了。看你侯国英还有何话说?

不料,侯国英微微一怔之后,爽然一笑道:“那么,我是既入宝山,空手而回了。下官忙忙碌碌,幸喜今日偷得半天闲暇,向贵刹讨顿斋饭,不知老方丈可肯见允吗?”

说到这里,用手一指两个锦衣卫所托的礼物,续道:“此是香资!望老方丈万勿见却为幸。”说罢,不容分说,挥手令五鬼率众退出寺外。

此事,别说老方丈大出意外,连武凤楼也觉得不可思议。就是瑞霭等人,也不好再为拒绝。一见锦衣卫已全部退出,众人无不暗自庆幸今日一场祸事化为云烟。老方丈即命监寺广亮马上吩咐下去,准备一桌上好的素席摆了上来。

因为侯国英不仅不为难,还施舍这么多贵重的香资,于情于理,不得不好好接待。所好灵隐寺地处西湖岸畔,经常有富家显贵前来上香,席是该寺的擅长。摆上来的素肴,非常精美。当下,由两位老僧亲自相陪,侯国英也好象很为高兴。这时,她身旁除去两个贴身长随夏侯双杰以外,就连她师娘阎秀英也已退出寺外。

连品几味,侯国英以手扪案,站起身来朗然说道:“三位大师,实不相瞒,下官此次来到宝刹,原意虽非血洗全寺,但对你们三人确实不能放过。因为叛逆之子武凤楼就是持贵寺宝刀闯入监牢,削掉铁锁,劫牢反狱,拒掎杀官,实属罪恶滔天,十恶不赦。只此一点,你们就难逃通匪嫌疑。可是,老方丈竟能开诚布公,毫不隐讳,借刀之事又是武凤楼倚仗其父官势强行拿走,我决不再来怪罪尔等。不过,下官给你们三月限期,追回此刀。上头怪罪,我替你们遮盖。咱们于官于私,都能交待得过去。这席素筵,甚是精美,岂可无酒?来人,拿酒上来!”

初时,老方丈和瑞云、瑞霭两位大师,对侯国英一无好感,所以素席虽丰,却无酒酿。

侯国英一声“拿酒上来”,三位长老只好说道:“敝寺乃佛门净地,未备美酒,还请大人见谅。”

侯国英双眉微蹙,可转瞬之向又开朗了。她向夏侯耀武道:“把本督的酒拿来敬佛。”

夏侯耀武迟疑了一下,侯国英已面容陡寒,沉声说道:“快去拿来。”

夏侯耀武立即从腰间革囊中取出一瓶酒来,这瓶酒装饰精美,绝非常物。侯国英双手捧过,放于桌上。三位老僧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原来,侯国英拿来的竟然是一瓶御制美酒。

这种酒乃大内所制,珍贵异常。寻常王公大臣,皆不得一尝,因侯国英乃大内副总管兼锦衣卫总督,其母容氏又是当今天子的乳娘,被封为圣泉夫人。所以存有这种御酒,毫不为奇。

三僧肃然起立,一齐合十为礼。侯国英挥手之下,夏侯耀武令小沙弥去取酒杯。

武凤楼暗暗吃惊,他知侯国英狡诈奸阴,莫非酒中掺有巨毒?正想冒险示警,见小沙弥已取来了四只酒杯。侯国英竟然吩咐再取两只过来,杯子取齐后,侯国英亲自斟满了六杯御酒,笑着对夏侯兄弟说道:“你二人也托三位高僧的福,恭领一杯吧。”

夏侯兄弟面现喜色,深深施礼之后,才陪同侯国英一起端起酒杯向三僧让酒。武凤楼见他们三人同饮,疑心顿释。

老方丈本不好酒,可是瑞云、瑞霭二人却酷爱此物。自己有心不饮,见两个师弟都欲一尝为快。加之一来去掉了疑心,二来一场极大的风波化为乌有,他又怕侯国英借故翻脸,所以就下定决心陪她饮下这一杯御酒。

主意一定,向二位师弟说道:“既蒙总督大人厚赐,咱们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伸手端起了酒杯。瑞云、瑞霭也一起端起杯来,大家互道一声“请”,一齐干了,还照了一下杯底。

武凤楼始终紧盯着女魔王侯国英。在照杯的一刹那,条然发现她那线条优美、非常迷人的小嘴边,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武凤楼顿觉心头冰冷,知道三位年高有德的僧人肯定中了侯国英的暗算。但是,他又亲眼目睹侯国英和两个得力膀臂夏侯兄弟也是一饮而尽,不也同是这瓶御制美酒吗?

正在武凤楼狐疑不定的当儿,侯国英已冷然笑道:“多蒙老方丈款待,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告退了。”说罢,率领夏候兄弟一晃身形,走出了大雄宝殿。

突然,老方丈好象悟到了什么似的,身形一晃,追出殿外,阻住了去路。大袖一抖,硬逼侯国英等三人后退了一步,沉声说道:“总督何其小气!老衲想再讨一杯。”

侯国英知自己精心设置的奸谋已被老和尚识破,她成竹在胸,竟然微微一笑说:“老方丈确是世外高人。下官的小小手段,果然被你识破。实话告诉你,你们三人喝下的御酒掺有毒药。你等勾结武凤楼与九千岁作对,罪该万死。下官念你们偌大年纪,法外施仁,叫你们落个全尸,你不屑承情吗?毒气马上就发作,依我的良言相劝,你赶快找个清静的所在挺尸去吧。”说完,带着夏侯兄弟硬往外闯。

正在这时,瑞云、瑞霭已齐声怒吼,猛扑过去。老方丈陡然一惊,知侯国英带来的大批锦衣卫士尚在寺外,一个处置不当,全寺僧人必遭血洗。况且武凤楼肝胆照人,岂能坐视?他若挺身走险,岂不正好中了女魔王的圈套?反正自己师兄弟三人已中剧毒,活不成了,干脆暂且放她走脱,留待日后武凤楼替自己复仇吧。

想到这里,一声厉喝:“二位师弟住手!听我一言。”瑞云、瑞霭虽然恨极拼命,可掌门师兄之言,他二人岂敢不听?随即退了两步,怒视着侯国英三人。

老方丈冷然说道:“老衲等三命本不足惜,只是你年纪轻轻,手段这等毒辣,确出老衲意外。本欲留下你这条性命。为世人除害。可我一生未造杀孽,不愿让你那肮脏的躯体玷污我这双手掌。只要你不再难为其他僧人,立即率众离开,老衲尚可不开杀戒。如若不然,我叫你有如此树。”

说罢,一纵身蹿到一棵合抱的大柏树前,一立右掌,也未见他运气聚力,那只苍劲有力的手掌已深深地插人了树身,接着右腕一翻抽出手来,已握成了拳头,把手下张,手心里一把木屑竟然随风飘洒而下。

老方丈露了这一手,头一个就是铁指裂石夏侯耀武惊呼了一声:“啊!龙爪透骨力!你是石师……”说到这里,陡然觉得失口,忙不迭地把下半截话又咽了回去。武凤楼这时已钻了出来,隐身在隔扇后边。他清楚地看到,女魔王侯国英用一种奇异的跟神扫了夏侯耀武一下,不由得毛发悚然。他知道夏侯兄弟虽然替她出尽了死力,忠心耿耿为她效命,说不定这半句话就种下了死因……正在武凤楼暗暗为夏侯兄弟的安危惴惴不安之际,大殿外的侯国英也被老方丈的龙爪透骨神功惊呆了。她知道三个和尚已注定必死,不愿犯险一拼,佯笑说道:“下官也非好杀之人,这是治你等应得之罪。念你临死求情,对其他僧人概不追究。不过!老方丈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老方丈瑞雪坦然一笑说:“你的这鬼魅伎俩,岂能瞒得老衲?只怪我以忠厚之心待人,才有此失。不过,你以后再想阴谋陷人,就不太容易了。”

武凤楼知老方丈这一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禁不住心头一酸,流下了泪来。又听老方丈道:“侯总督真是深谋远虑,智计过人。在进庙之前,你们三位就预先服下了解药,实在出人意料。这酒中之毒是丹顶红吧?”

侯国英脸色一变,情不自禁地赞道:“老方丈不槐是世外高人!真被你说对了。不过,你的时间不多了。下官这就告辞,留点儿时间你好安排后事。”说完,轻喝了一声“走”,已带着夏侯兄弟上房而去。这时,武凤楼、监寺僧广亮以及几个有职位的僧人,把三位大师扶进了大殿。

老方丈立即吩咐广亮,让他首先散尽全寺僧众,并派得力弟子在灵隐寺周围严密监视,防止奸人暗探。广亮诺诺合十而退,亲自安排去了。

这时,老方丈瑞雪大师才叫几个小沙弥和武凤楼,一齐回到了自己的禅房。武凤楼刚想询问还有没有办法可救,老方丈已苦笑了一下说:“小施主,你不用费心了。老衲师兄弟三人是没有救啦。可是,报仇之事,只有寄希望于小施主了。时间有限,瑞云师弟,速传销魂刀法。”

瑞云大师听了师兄的吩咐,忙从怀中取出一本刀谱,双手递到武凤楼面前。武凤楼先含泪拜了三僧,才恭恭敬敬地收下了销魂刀刀谱。

这时,老方丈及瑞云、瑞霭大师等三位老僧已有些气喘,他们自知毒发身死在即,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又各自把头一点,好象商量好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

就听老方丈气喘吁吁地说道:“销魂刀乃杀人凶器,原有追魂七刀,早已被佛门禁用。老衲等三人本着除恶务尽、杀恶即善的信条,今特破例传你。不过,这七刀厉害无比,一出手非见血不可,即便武林高手也难逃五招。你要起誓,绝不滥杀无辜。”

武凤楼知事关重大,忙跪倒在地,朗声说道:“弟子武凤楼为了保国安民,铲除阉党,求学佛门销魂刀法。如学了追魂七刀之后,不守信约,滥杀无辜,天地不容,人神共诛。”

武凤楼话未落音,瑞云大师已提聚全身的一点残余真气,独臂手掌一按地,瘦长的身躯腾地蹿起,顺手抽出武凤楼背后的宝刀,一道精光闪射,追魂七刀第一招“鬼魂捧簿”己使了出来。

武凤楼知独臂如来瑞云大师为了怕自己这追魂七刀学得不精,拼着熬受难忍的痛苦,用残余生命给自己示范教学,不由得又感激,又悲愤,全神贯注地观看起来。

只见瑞云大师第二招“判官查点”、第三招“阎王除名”、第四招“吊客登门”、第五招“恶鬼抖索”、第六招“阴风扑面”、第七招“无常追魂”,绵绵不绝,连环使出。这七刀追魂果然疾如闪电,猛似惊雷,刀法凌厉,变幻莫测,那真是招招追魂,刀刀逼命。

再看独臂如来,好象气力耗尽,一口真气再也提聚不起。在使出第七招“无常追魂”之后,身躯抖晃,两手握刀拄地,一股黑血已喷射而出,身躯也随之倒地。

武凤楼刚悲叫了一声“大师”,猛听小沙弥一声惊呼,陡转身形,只见老方丈和瑞霭二僧也从嘴角里涓涓地流出了黑血。武凤楼一阵晕眩,顿觉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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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巧降怪杰 醉仙居李鸣施智 强令女魔 签押房樊茂显威

武凤楼悠悠醒转时,三位老僧的尸体己移入后山。武凤楼是俗家弟子,不能参加佛门葬礼。监寺广亮又再三催促他赶快下去,脱离险境。武凤楼无可奈何,只得强抑悲痛,朝后山遥遥八拜,又向监寺僧广亮深打一躬,挥泪退出禅房,凌空拔起,飘身出离灵隐古刹。

为了避开侯国英的耳目,武凤楼没走大道,从寺院两侧穿入林中。刚想觅路前往佟家庄去见师父他们,哪知刚进松林,蓦然间一条人影,倏地从树上落了下来,嘿嘿一笑说:“小子,这条路通到哪里,你知道吗?”

武凤楼注目一看,原来拦住他去路的,竟是女魔王侯国英的师娘河东狮阎秀英。不禁心中怦然一动:这恶婆娘可是手刃窦大伯的头号仇人呀!今日狭路相逢,岂能轻易放过?遂冷沉沉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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