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只要妹妹稍有怨言,就是一顿毒打。十四岁的妹妹身上,棒伤一层叠着一层,但继母的打骂却一次狠似一次。姐妹二人只有相依饮泣,谁敢再稍有违抗?所喜的是,一年以后,年幼的弟弟居然风尘仆仆的回来了,那简单的行李早已丢掉,却背回来了父亲的骨骸。真难为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呀!弟弟回来,家里总算有了点生气,晚上,弟弟常常要和姐姐讲起寻父路上的艰辛,姐姐也常常劝慰弟弟,要“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谁知狠心的继母怕弟弟以长子的身份夺走眼睁睁就要被她亲生儿子承袭的千户职位,竟丧心病狂地下了毒手,诱骗弟弟饮了放有砒霜的菜汤。可怜的弟弟,没有死在那荆榛遍地的西行路上,竟死在了继母的手中。好恶毒的焦氏,为了怕引起公愤,亲自下手将弟弟的尸体大卸八块,一点点地拿出去,抛进了奔流的护城河。最后,又以“奸淫”的罪名,把玉英送进了锦衣卫监狱。
当焦榕把玉英勾引奸夫的罪证送到锦衣卫后,亲自审理于此案的锦衣卫指挥使陈寅立即轻信了原告的一面之辞。不容玉英分辩,一味地追索奸夫。玉英自进了监狱后,就一直保持一言不发,她知道:一旦进了锦衣卫的监狱,就断无生还的可能。又担心自己讲出实情,焦氏被惩,三岁的小弟弟李亚奴无人供养,落得个冻饿而死,会使李家断了烟火。所以,尽管一年多来受尽了各种刑罚,身上脱了几层皮,她却一句口供也没有。陈寅追不出奸夫,无法结案,使案件拖了一年多。越是结不了案,陈寅越是忌恨玉英,这才演出了一幕趁五英昏厥之机,强按了手印的丑剧。结案以后,他下令把玉英打入死囚牢,只待秋后凌迟。锦衣卫的冤狱几乎天天发生,案子一经断定,就绝无更改的可能,陈寅早就将这事扔在脖子后面了。
在封建社会中,有许多冤案,都是遇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统治阶级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被一派所利用而得到了昭雪。李玉英刚好恰赶上了这个偶然。
就在玉英入狱不久,明朝上层统治者之间,发生了一次大的政治较量。新登基的嘉靖皇帝,本是死去的正德皇帝的堂弟,他登上皇帝宝座后,就准备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兴献王朱祜杭称为皇考,而把正德皇帝的父亲明孝宗做为皇叔考。遭到了以内阁首辅助杨廷和为首的二百多名朝廷要员的反对,这些朝臣都主张:以正德皇帝的父亲孝宗皇帝为皇考,称嘉靖皇帝的生父为皇叔父。嘉靖皇帝当然不依,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这场“大礼”之争一直僵持了三年也没有最后结论。到了嘉靖三年,嘉靖皇帝利用一贯迎合自己的观政进士张璁等人,向反对自己的杨廷和一派发动了猛攻。七月份,矛盾发展到了最高潮,杨廷和一派的二百二十九名朝廷命官,一齐跪在紫禁城的“左顺门”前,哭谏嘉靖以孝宗为皇考。嘉靖大怒,下令逮捕劝谏官员,一下子抓了二百二十人,廷杖了其中的一百八十余人,有十七名大臣当场被打死,八名卓有声望的朝官充军边疆,首辅杨廷和也被逼退隐回乡。这次镇压来得十分突然,镇压后。朝廷内人心不稳,不少没受牵连的朝廷大臣也流露出不满情绪。嘉靖皇帝为了稳定人心,降下了许多能够改变自己被动局面的谕旨。他深知,锦衣卫监狱里冤案累累,天下人对此早有非议。所以,特别给锦衣卫下了——道“圣谕”:“特以天气太炎,在狱军民未获发落,仍差审录太监研审,凡有事枉人冤,许通行奏。钦此钦遵。”
虽然,嘉靖降下这道圣旨仅仅是为了邀买人心,争取朝臣的拥护。并没有认真地纠察一切冤案的打算。但圣谕既下,锦衣卫不得不照章宣读,并且装模作样地委派副千户陆炳,作为审理大员,专门接收狱中犯人的申诉状,并全权处理复审事宜。这位陆炳,就是后来名声显赫一时的锦衣卫缇帅(都指挥使)。
在嘉靖朝中,陆炳掌管的锦衣卫权势竟超过了明代最大的特务机构——东厂。这是后话,无须多述。此时陆炳还仅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副千户,但已经在锦衣卫中显示出了峥嵘的头角。他办事干练,断案公道,而且绝不像锦衣卫其它官员那样,专以栽赃诬陷,造谣告密为能事。居官一年多来,他敢于替一些冤枉的官员说话,甚至敢于否定皇帝的个别错误判断,深受三法司官员和满朝文武的称赞。
锦衣卫都指挥使陈寅选派陆炳出任审理大员,目的是使大家心服口服,也表示一下自己对皇帝旨意的重视。但是,他也根本没有平反哪一桩冤案的准备。依他的想法:陆炳在狱中巡视几天,然后递上一道“大小之狱,判断公道,俱依原议”的奏折就算完事了。谁想到这位陆炳是个“给了根棒棰就认针(真)”的人,接到委任后,立即搬到了北镇抚司去住,并且雷厉风行,把嘉靖的圣旨印成文告,在全狱中发行,还严饬狱中的管理人员,不得私自阻挠犯人上诉,若发现威吓犯人,隐匿圣谕者,立斩不赦。
李玉英在死囚牢中,也接到了皇上的“恩旨”。读着恩旨,她那颗被千里冰封冻结了的心开始解冻了。这个少女,自幼受的是封建节烈观的教育,对于继母的种种迫害,她认为这完全是自己命运不好所致,如果有所抗争,便是不孝之举,违背了做女儿的德操。她特别担心的是:如果自己揭示出全部冤情,一旦继母被下到狱里,李氏后裔无人抚养,自己就会成为断绝李氏烟火的罪魁祸首,落得个大逆不道的下场,愧对死去的父亲。因此,这一年多来,她任凭百刑试身,始终一言不发。被判凌迟后,她也曾对继母焦氏有过极端的愤恨,但却没有萌发过鸣冤的念头。现在圣谕已下,如果自己上疏鸣冤,案情也许能够昭雪。垂死的人见到了一线生机,那种求生的欲望是难以言状的。何况李玉英是一位青春年少的女子,对生活曾经充满过美好的憧憬,怎么会不动心呢?但是,一年多的监狱生活使玉英对锦衣卫狱里的黑暗有了深切的了解。她担心,写了鸣冤状,不但得不到平反,反而会再受种种酷刑的折磨。到那时求生无望,求死不得,还落个诬陷继母的坏名声,反悔就晚了。思来想去,举棋不定,玉英竟然一夜未能入眠。
陆炳把皇帝的旨意发下后,唯恐狱中人员从中作祟,就派了十几个亲信校尉,直接下到狱中,逐间牢房进行查询,凡有可疑之处,立即禀报。校尉们在查到李玉英时,深为这位女犯人的端淑举止所吸引,反复询问有无冤情,玉英双眉紧锁,秋波凝愁,一言不发,越发激起了校尉们的怀疑。于是命令狱婆反复开导,务使玉英开口说话。看守玉英的女牢子,本来就十分同情玉英,如今接到上峰命令,正中下怀,就把副千户陆炳办事如何认真,目前牢中如何纠察冤情的事,全盘告诉了玉英。她向玉英保证,只要案子确实冤枉,一定可以得到昭雪。玉英第一次听到这种关切的开导,她想起了生母的体贴,想起了小弟的惨死,想起了焦氏对自己姐弟的百般摧残,终于下定决心,冒着再遭酷刑的危险,上疏鸣冤了。
凄凄惨惨的牢房内,一盏如豆的小灯下,玉英摊开了状纸。数载冤情,历历往事,一齐涌上心头,思潮奔涌,激愤难平,玉英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她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伸出手来把一络垂下来的秀发轻轻梳拢上去。饱沾着墨汁,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顺天府故宫锦衣卫千户李雄之女李玉英谨奏:为明辩生冤,以伸死愤,以正纲常,以还淳俗事……”写到这里,玉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牢外。寂静的牢房,深邃的监门,黑洞洞的走道,似乎都在看着她,呼唤着她,让她尽情地倾诉自己的冤枉。牢房内油灯闪烁,昏暗的灯光,把她那清秀的面庞映在粗糙的墙壁上,好象是一座塑像的剪影。玉英用上牙紧咬着发烫的嘴唇,蕴酿了一下感情,又刷刷地写了起来。
“……臣闻先王有言,五刑以不孝为先,四德以无义为耻。又闻《烈女传》云,以一身而系纲常之重者,谓之德,以一死而正纲常之重者,谓之仁。故窦氏有投崖之义气,云华有坠井之英风,是皆所以振纲常以励风俗,流芳名于身后,垂轨范于无穷也。
臣父李雄,荫袭百户,荷蒙圣恩,以征西有功,寻升前职。臣幼丧母,遗臣姊妹三人,有幼弟李承祖,俱在孩提。恩父见怜,乃娶继母焦氏,存恤孤弱。臣十二岁遇皇上嗣位,编选才人。府尹荐臣应选,礼部悯臣孤弱,末谙侍御,发臣宁家。父于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出征陕西,进战阵亡。天祸臣家,流离日甚。臣年十六,末获结缡,姊妹三人,伶仃无倚。擦梅已过,红叶无凭,是以穷迫滥液,形诸吟咏。偶有《送春》诗一绝云:‘柴门寂寂锁残春,满地榆钱不疗贫。云鬓霞裳伴泥土,野花何似一愁人。’又有《别燕》诗一绝云:‘新巢泥满旧巢敲,春满疏帘欲掩迟。愁对呢喃终一别,画堂依旧主人非。’是皆感诸身心,形诸笔端,盖有大不得已而为言者。奈何母恩虽广,弗查臣衷,但玩诗词,以为外通等情,朝夕逼责,求死无门。逼舅焦榕拿送锦衣卫,诬臣奸淫不孝等情。臣本女流,难腾口舌,本官昧审事理,问拟剐罪重刑。臣只得俯伏顺从,不敢逆继母之命,以重不孝之罪也。”
“迩蒙圣恩宽恤,‘特以天气太炎,在监军民未获发落,仍差审录太监研审,凡有事枉人冤,许通行奏。钦此钦遵。’不得不具求生之路,以昭决死之言。”
“臣父虽武臣,颇知典籍,故臣虽妾妇,亦得奉闻其遗教。况臣继母年方二十,有弟李亚奴,始生周岁。臣母欲图亲儿继袭,故当父方死之时,计令臣弟李承祖十岁孩儿亲往战场寻父遗骨,盖欲陷于非命,以图己之私也。幸赖皇天下昧,父灵不泯,臣弟得父骸骨以归。前计不成,忿心未息,巧将臣弟承祖毒药鸩死,肢解埋弃。将臣姊李桂英卖与权豪为婢,名虽养赡,情实有谋。又将臣妹桃英,沿街抄化,屏去衣服,稍有怨言,朝夕拷打。今又将臣诬陷奸淫等情,臣纵不才,邻里何不纠举?又不曾经获某人,乃以数句之诗,寻风捉影,陷臣死罪。臣之死固无憾矣,十岁之弟,果何罪乎?数龄之妹,又何辜乎?臣母之罪,臣不敢言,《凯风》有诗,臣当自责。臣之死固不足惜,恐天下之为继母者,得以肆其妒忌之心,凡为儿女者,得以指臣之过也。是以一生而污风俗,以一身而亵纲常也。”
“臣在监日久,有欺臣孤弱而兴不良之心者,臣抚膺大恸,举监莫不惊惶。陛下俯察臣情,将臣所奏付诸有司,明布各衙门知道,将臣速斩,庶身无所苦,免《行露》之濡,魂有所归,无《青蝇》之污秽。仍将臣之诗句委勘,有无淫奸等情,推详臣母之心只尽在不言之表。则臣父母之灵,亦可慰之于地下,而臣之义,亦不可掩于人间矣。”
“臣冒渎圣主,不胜祈死之至。系明辩生冤,以伸死愤事,情不敢隐讳,谨见本。”
写到这里,灯盏里的油已经快燃光了,花生豆般大的火苗,渐渐暗淡下去,一缕青烟袅袅而起,墙壁上那塑像般的剪影,也渐渐模糊了。李玉英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愤,泪水从她那秀丽的眼睛中夺眶而出,“滴嗒滴嗒”地落在状纸上。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状纸,把满腔希望,全寄托在这几页泣血而成的状子中了。
李玉英的状纸很快送到了陆炳的手中,他展开状子,刚读了几句,就被李玉英那悲愤交加的笔触所感染了。那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展示了玉英超人的才华,那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讼词,竟有字字催人泪下之力。当他读到:“摽梅已过,红叶无凭”两句时,不觉拍案赞叹:“好文笔,好情思,此女应不愧才子之名。”读罢状纸,陆炳已敏锐地感到,这肯定是一个大冤狱。由于这份状纸是直接写给皇帝的,所以陆炳不敢怠慢,一面派人抄录副本留档存查,一面将原状直送大内,交嘉靖皇帝批阅。与此同时,陆炳下令,将李玉英的全部案卷调来,由他亲自审理。
李玉英的案卷在当天就被调齐了,陆炳一刻也没耽搁,马上就打开审阅。可是,刚翻开案卷的第一页,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来那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署着主审人的名字——陈寅。这是锦衣卫的最高指挥官,自己的顶头上司,最受皇帝器重的朝廷三品大员呀,由他亲自主审的案子如何翻得?陆炳在锦衣卫任职多年,对都指挥使陈寅的脾气秉性了解最深。此人性格固执,好大喜功,素以办案神速自诩,最听不得别人反驳自己的意见。在担任锦衣卫佥事时,他就是个出名的犟头,凡有人对他处理的案子提出一点异议,他都要设法把提出异议的人排挤走。当了都指挥使后,由于权势极大,就更不允许别人对他稍有指责。而李玉英的案子偏偏又有冤枉的痕迹,到底审不审呢?陆炳犹豫了,眼前那陈寅的签名,仿佛变成了一根带着套的绳索,紧紧地缚住了陆炳的思路。想不到进入锦衣狱的第一个案子,就涉及到锦衣卫的最高司令官,这便如何是好?陆炳反复思索了半天,也没拿定个准主意。他漫无目的的浏览了一下案卷的内容,凭他多年办案的经验,一下子发现了不少疑问。
李玉英的案卷很简单,只有一张原告人焦氏的检举状,列举了玉英平时怠慢母亲和勾引奸夫的事实,又有一张李府家丁李强儿的证明口供,说抓住玉英那天晚上,他看见有一个男人从西面越墙进来,钻进了玉英的卧室,后来又是他在追拿奸夫时,捡到一只男鞋。李玉英与人通奸的物证也很简单,只有玉英亲笔写的二首小诗,一只男鞋和一只刻着。“矢志不移”字样的银簪。李玉英的亲笔诗字体娟秀,与她写的状纸字迹完全一致,显然不是伪造。但是像玉英这样知书达理,二八芳龄的女孩子,本来情窦已开,纵使写上几句思春的诗句,也并不一定就与某个男人有染。况且玉英的两首诗,诗意虽有伤怀,但格调端庄,并没有一点轻浮浪荡的影子,说她思念奸夫,实在太勉强。那只“奸夫”逃跑时丢失的鞋子,是只新鞋,只有底子上略有一点泥土,看样子是第一次穿,从鞋子上看不出什么破绽。至于那只银簪,份量较重,用手拧了一下,簪体柔软,显然是纯银制品。在簪子的正面缕刻着“矢志不移”四个字,从字义上看,理解成情人的海誓山盟,是说得通的。但若作其它解释,也完全可以成立。何况对银簪的来历,根本没有追查,仅在焦氏的指控信中有一句:“我家中从无此簪。”结案时就成了“奸夫所赠”了。从证据看,似乎不足以证明李玉英确有奸淫之罪。而“怠慢母亲”罪名也没有一点旁证,这样轻易地把一个青春少女拟成凌迟处死,未免过重了。
更令人不解人是,全部案卷中,竟没有一句犯人口供。每次刑讯,记载的都是两句话:“犯人一言不发。”“犯人昏刑。”在结案口供上,明显看出犯人的口供是文书代写的,下面按有玉英的手印,说明犯人是在被拶子夹破手指的情况下按的手印。陆炳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桩疑案究竟要不要重审?重审了能否被缇帅批准?自己究竟该不该推翻顶头上司的结论?一连串的问号在他脑子中迅速闪过。最后,他决定亲自接触一下李玉英再作决策。
锦衣卫镇抚司的大堂,比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大堂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今天陆炳要在这里审讯李玉英,为了减少李玉英的恐惧感,特令撤掉两厢的刑具,并屏去行刑人役,只留十几名校尉站班。即使如此,大堂上那昏暗的气氛,堂两侧“肃静”“回避”及张牙舞爪的虎头牌,也足以使人毛发悚然了。李玉英被十余名女牢子押解,披枷带镣地进了大堂。一年多来,她多次在堂上受审,那种阴森的气氛已经刺激不了她了。但她却清楚地感到,今天大堂上的气氛与往常不一般,没有听到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堂威声,没有看到那些横眉立目的行刑人役,牢子们息声敛气,似乎怕打破堂上的寂静。李玉英拖着重镣,蹒跚地挪到公案前,双膝跪倒,仍是一言不发。
陆炳自玉英在堂上出现,就一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见她身材娇小,体态婀娜,确有大家女子的风韵,就平和地问:“你可是李玉英?”玉英轻启朱唇答道:“正是。”陆炳吩咐:“抬起头来。”玉英似乎一惊,但仍然恭顺地仰起脸来。陆炳仔细端详了一阵,见她虽然历经酷刑,云鬓紊乱,面色蜡黄,但绝掩不住那俊美秀丽的风姿,不觉暗暗叹息:“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若不遭此难,送进宫去,此刻怕也当上贵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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