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四位台阁重臣竟真有徇私的劣迹?康熙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出理由来为钦差的结论撑腰。看来这个案子还没搞明白,张伯行要求再派贤臣,我还能派谁去呢?也罢,钦差的话不可信,总督的话不可信,我只有亲自审理这个案子了。于是他把穆和伦的结案折也扣下不批,却亲自手书了一道文书,下令把此案的全部案卷、奏章调来,直送乾清宫,由自己御览后定夺。

  乾清宫西暖阁的烛光又整整亮了三个通宵,康熙把所有人犯、佐证的口供详细看过后,很快发现了问题,泾县知县陈天立是在重镣监禁下自缢身死的,但既无仵作的验尸佐证,又没有狱吏的详细报告,死因显然不明。李奇是活着的唯一重要证人,却又于半年前充军新疆了。其余口供,虽然大体一致,但仔细分析却有若干不能自圆其说之处。而张伯行的几封奏折,却始终如一,理直气壮,言之有据。康熙庆幸自己没有盲从了钦差的意见,也为自己没有白白提升张伯行而自慰。他亲自在案卷上批示道:“江南科场一案,督、抚互参、钦差寡断。然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令九卿、詹事、科道共同会审,澄清其中不明之处。”六部、九卿会审,是清代最隆重的审案方式。自顺治朝以来,这样的大审仅有少数几次,因此消息传开,京师立刻轰动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猜测着审理的结果。而六部九卿官员却忙得团团转,皇上为一件科场案居然压下了四位钦差的结论,这在康熙朝五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因而会审大臣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皇上不高兴。在刑部的严加催促下,所有人犯早已递解进京,六部、九卿会阅了全部案卷,把皇上的朱批几乎背下来了,但是他们越看案卷,心里越发愁,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推翻原议,无异于开罪了三位尚书、两位总督,这个打击面可不小。如果维持原议,皇上的朱批等于白写,弄不好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正如俗话说的“武大郎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怎么断都不行。在准备开审的紧锣密鼓中,参审官员都各怀鬼胎,思索着两全其美的断法。

  在科场舞弊案被揭发的一周年时,会审开始了。刑部大堂气势森严,六部、九卿大臣坐了一大溜儿,各科给事中,詹事府詹事齐齐地列了一堂。三班衙役、刑典、仵作站立两厢。大堂上主审大人惊堂木拍得山响,皂隶的堂威声震天动地。被审的人犯一个个魂不附体,在大堂上连句整话也说不全,哪里还敢翻供?会审进行得分外顺利,皇上朱批的几个破绽很快被“彻底”查清。陈天立的死是因为看押他的狱卒喝多了酒,昏睡不醒,使案犯解下腰带自缢。主审大人当堂判决,将误事狱卒斩立决。证人李奇在押解新疆途中,染病身死,有当地县衙的文书为证。这样一来噶礼的受贿就没有凭证了,依钦差原议不再追究。科场舞弊人员或斩或绞都依原审判决。至于江南督抚互相弹劾,扑风捉影,弄得民心不定,理应一齐革职。六部、九卿、詹事、科道联名将审理结果报呈给康熙。这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杰作,亏这些主审官员想得出来。

  康熙接到呈折真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他捧着这本“活宝”式的杰作,不觉仰天长啸,“荒唐,荒唐,作贼的和抓贼的一齐问罪,清廉的和贪赃的一齐革职,天理何在,国法何在?”他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把这封经过六部、九卿费尽心机炮制出来的奏折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当值的太监、宫女从来没见皇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康熙定了定神,吼道:“都给我滚出去!”宫女、内侍如同获了救生符一般,“喳”了一声全部退出了大殿。

  康熙到底是位治国的明君,他知道案子审到这种程度,是非由他自己出面裁决不可了。于是传旨,在乾清门前以御门听政的方式,颁布审理结果。

  满朝文武都被传到了乾清门前,站殿将军、铁甲卫士把乾清门前的广场把得严严实实。没有钟鼓,没有旗幡,乾清门前一派紧张气氛。各部大臣们个个心里像揣着一个小兔嘣嘣乱跳,六部、九卿会审官员面面相觑,思索着奏折中有什么漏洞。皇帝在一大群内侍、护卫的簇拥下走出来了,只见他满面怒容,走到宫门口正中的宝座前,却没有坐下,把六部、九卿的奏折掷了下来,喊了一声“这就是你们的断案吗?”众官员哪个还敢应声?康熙接着说:“江南科场案纷纷纭纭审了一年,结果是越审越乱,越审越荒唐。台阁重臣害怕贪官污吏,六部言官庇护钦差大臣,弄得黑白混淆,是非颠倒,忠良含屈,奸臣狞笑。如今,你们不敢伸张正义,朕来伸张正义,你们不敢惩治贪官,朕来惩治贪官,你们不敢保护忠良,朕来保护忠良。噶礼多年总督两江,飞扬跋扈,今天参这个,明天告那个,全是无中生有,难道你们就没有耳闻?张伯行在江南清廉忠正,甚得民心,若没有张伯行,江南大好河山恐怕有一半要被噶礼吞掉了。此番为民请命,披沥肝胆,不顾个人安危、四次上本申张正义。这样的清官为什么要遭惩处?小小科场案三上三下,竟不能理出个头绪,教天下民心怎服?朕今天宣告最后结论,科场舞弊人员一律依法处决,不得宽怠。噶礼受贿纵容舞弊,着即革职听参,张伯行忠贞秉正,一心为国,应即留任原职,日后再行升赏。朕之断决,着刑部立即行文,晓谕天下,以正视听。”

  两天以后,康熙的圣谕被八百里加急传到了江南。愁云紧锁的江宁城(今南京)立刻沸腾,人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巡抚衙前披红挂彩,冷落了一年的夫子庙,又出现了繁华,文人学士,争相来贡院张榜慰谢张伯行,贡院周围又泛起了阵阵读书声。一场科场案铸就了一则曲折、跌宕的故事。自此以后,南京的贡院和夫子庙,就成了遐迩闻名的胜地。你有兴趣去那里寻访一下科场案的遗迹吗?

奇案八 雍正麻城“杀妻”案

  湖北省东北部有一个小县叫麻城,这里北邻大别山,西跨举水河,又与安徽、河南交界,是一个盛产稻麦、桑麻的富饶之乡。清代雍正年间,县城里住着一户殷富人家,主人名唤涂如松。涂家世代经商,在麻城算是数得着的富户。到了涂如松这一代开始弃商治学。如松自小聪敏过人,但性格高傲,十六岁上娶同县商户之女杨氏为妻。这位杨氏年纪比涂如松还大一岁,但生得“芙蓉如面柳如眉”,颇有几分姿色,而且性格好动,不拘小节,常与如松的各位学友调笑嬉闹,弄得如松十分尴尬。为此,如松曾多次告诫杨氏,要她端庄持重一些,杨氏却毫不介意,依然故我。这样,夫妻之间渐生芥蒂。如松拗脾气上来,就动手殴打杨氏,那杨氏也不甘示弱,每遭殴打,就跑回娘家躲避,还得如松的老母亲亲自去儿媳的娘家赔礼道歉,说好说歹把媳妇接回来,这种日子持续了好几年,始终不见缓和。

  这年冬天,天气分外寒冷,自十月底就开始降雪。湖北一带居民本不耐严寒,涂如松的母亲偶然染了一点风寒,竟然卧床不起了。涂如松生性孝母,亲自煎药侍茶,终日不离床前。如松的岳母深明大义,亲自把女儿送回来,让她和如松一起侍奉婆婆。怎奈杨氏自小娇生惯养,对侍奉婆母一事深感厌烦,每逢如松不在身边,就大声训斥婆婆。如松听到后起先还压着性子忍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又犯了老毛病,动手打起妻子来。这一天,杨氏又嫌婆婆把茶水洒在了床上,张口讽骂,被如松发现了,一时气愤拿起一根木棒就打。杨氏见丈夫如此狠毒,一气之下,又夹起包袱气哼哼地离家而去了。

  涂如松认为,媳妇准又是故伎重演,跑回娘家去了,所以并不在意。好在杨氏走了以后家里反倒清静了,如松一心一意照看老母,经过他一个多月的经心调理,涂母终于病愈起床了。

  俗话说“没有主妇不成家”,涂母病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把儿媳妇接回来。如松结婚十年了,还没有孩子。老人盼孙子心切,先劝说如松对妻子要温存体贴,等到儿子知情认错后,老人收拾了一箱笼礼品,让如松骑马驮着,自己坐上一乘软轿,去亲家接儿媳妇。谁知到了亲家家,才知道儿媳妇根本没有回娘家。起初涂母还以为是亲家母负气不准女儿露面,不断赔礼道歉,准知亲家母竟然泪如雨下,说女儿既然一个多月前就跑了,至今没回娘家,必是有了不测。如松母子这才着了慌,赶紧出报贴,许以重赏,求乡邻们帮助寻访杨氏。谁知贴子发,出一个多月,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杨氏的消息。

  杨家见女儿没有消息,就怀疑是涂如松下了毒手。杨氏有一个弟弟名叫杨五荣,从小是读书记不住,习武怕吃苦,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养就了一副无赖脾气。姐姐失踪后,他不断鼓动父母去县里告状,揭发涂如松杀害妻子。杨家禁不住五荣的多次挑唆,终于到县里投了控告状。

  麻城知县汤应求是一个二甲进士出身的清官。他接到状子后,仔细分析了涂如松的活动,认为涂如松杀妻子的可能性很小。第一,杨氏失踪时涂母正在大病之中,涂如松始终奉侍老母,并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步,这是涂家左邻右舍都能证明的。第二,涂母病好后,立刻备办了礼品去接儿媳妇,涂如松也陪同前去了,如果涂家杀了人,他们不会用这种拙劣的表演来掩盖杀人的恶迹。第三,涂家如果杀了人,那么杨氏的尸体如何处置?当年天气奇寒,地冻三尺,就是掩埋也会留出明显的痕迹,而汤知县巡查涂家时,却没有发现一点破绽。何况涂家从经商转为治学,也算是书香之家,涂如松尽管打过妻子,但如果叫他杀人,恐怕还没有这种勇气。根据这些迹象,汤应求很快就否定了涂如松杀妻的设想。但是,杨氏究竟哪里去了呢?这是了却此案的关键,偏偏派人查访很久也没有一点线索。汤应求无奈,只得将案子压了下来。

  杨五荣见县里没有动静,就天天到衙门前来哭喊呼冤。汤知县被搅得十分烦躁,就告诉五荣,查不清杨氏的下落,此案是无法了结的,并说:“你与其天天到县衙来呼冤,还不如帮助本县查询一下你姐姐的下落,只要你提供了可靠的证据,本县一定替你作主。”那杨五荣听了这话,不再多说,磕了一个头就气哼哼地退出了大堂。

  在麻城县西北二十里处,有一个山村叫九口塘。这个村子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却十分有名望,因为这里风景十分秀丽。绿色的大别山是它的屏障,一道清澈的小河弯弯曲曲地环山而流,小河两岸密密匝匝地植满了梨树,每逢春天万树梨花竞相怒放,白色的花朵一簇簇一团团把青山碧水映衬得分外妖娆春风吹过,落英缤纷,那纷纷扬扬的花瓣竟如同阵阵花雨,满带着清香,飘落在碧绿的河水中,形成一种奇观,因此这条小河被称为“花雨河”。麻城县的文人墨客、富商绅士年年都要到这里来游春赏花。因此这个小村的老百姓,不种桑麻,只以开酒店、经营梨树为生。涂如松是麻城的首富,这九口塘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杨五荣知道涂如松在九口塘有一所别院,怀疑如松在别院里害死了杨氏,但始终没有机会查访。自从在公堂上堵气退出后,他越想越觉得九口塘这个地方可疑,于是独自一人悄悄地潜进了九口塘。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住在一家小店里,每天早出晚归,打听涂如松的消息,一连几天没有摸到一点可疑的线索。这天早晨,微微地降了一场小雨,雨虽不大,却把大别山洗得更加青翠。杨五荣穿了一双麻鞋,踏着田间小径,想去涂如松的别院附近探探风声。但刚进村口,就被一家酒店里站着的一位村姑吸引住了。只见这位村姑年纪在十八岁左右,一张鸭蛋圆的小脸上,镶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细的双眉,把白里透红的脸蛋衬托得分外清秀。五荣本是个好色之徒,两眼早像被钩子钩住一样,死死地盯住了村姑。那村姑却一点也没有觉察,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热情地接待着围在身边的游客。五荣不觉看得发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到背后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后,才惊愕地回过头去,却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用一双狡狯的眼情看着自己,嘴角里闪烁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五荣越发惊愕了,那位陌生男子轻声说:“怎么,让小美人把魂儿都勾走了?“五荣尴尬地一笑,拱拱手就要走。那人却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说:“老兄的心思我都明白,不过这个村姑姿色虽美,却是一朵玫瑰花——刺多扎手,咱们且到店里坐坐,我给老兄想想办法。”那杨五荣被来人点破了心思,又听说能有办法偎香傍玉,竟不自觉地随着来人进了酒店。

  这家酒店虽然十分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几张小桌上都坐着酒客,杨五荣在屋角一张小桌上坐定,那位陌生青年并不谦让径自坐在旁边。五荣要了几样酒菜,却不见那位筛酒的村姑过来,不觉有点失望。陌生人凑过身来说:“花雨河边多丽人,老兄要美人还不是容易得很?在下名叫赵当儿,就住在这九口塘内,只要老兄高兴,我找上十个美人陪伴你如何?”五荣听说赵当儿是本地人,不觉灵机一动,思念美人的心情反倒淡了,东一句西一名地和他扯起涂如松别院的情况来了。那赵当儿原是本地的一个无赖,见杨五荣问起涂如松,就知道他有目的,也一步步地用话引导,很快就套出了五荣的本意。为了骗取五荣的钱财,他故作神密地说:“涂相公的别院我没去过,不过三个月前这里倒确实来过一位美人,听说是涂相公的夫人,后来就再也没有出来。”五荣紧紧追问:“为什么没有出来?”赵当儿却故意欲言又止,直到五荣掏出了三两银子塞到他手里,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涂相公一向与夫人不和,这次趁隆冬天气把夫人骗到别院来,原是有意加害于她,果然不久后,他就约来了一个平日最好的朋友,两人一起把夫人杀害了。可怜一位漂亮的女子,竟死在了丈夫的手下。”杨五荣没想到这么顺利地打听到了姐姐被害的消息,为了证实赵当儿的话,他又追问:“那个一起行凶的人是谁?”赵当儿眨了眨眼说:“听说姓陈,名陈文。”杨五荣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钉问道“老弟此话当真?”赵当儿语气坚定地说:“千真万确。”五荣又问:“如果叫你去公堂上作证,你可敢去?”赵当儿满不在乎地答道:“那有什么不敢的?”赵五荣见赵当儿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就站起身来,对他深深施了一礼,五荣这才说:“实不相瞒,在下杨五荣,正是涂夫人的胞弟。家姊失踪两个月杳无音讯,我已料定是涂如松将她害死了,苦无实据,所以来到九口塘查访,不想巧遇老弟得悉真情。我看兄弟性格直爽,一副侠肠义骨,常言道‘大丈夫嫉恶如仇’,老弟既然知道这件凶案,岂能坐视凶手逍遥法外?就烦您与我一起去县衙门指控涂如松,倘若大仇得报,我杨五荣情愿出五十两银子酬谢于你。”杨五荣这一番话倒把赵当儿说愣了,他原来不过想编个新闻哄骗一下杨五荣,赚几个零钱花花而已,没想到杨五荣竟是涂夫人的亲弟弟。事到如今,再想否定原来的话已不可能,但陪着杨五荣打官司,也不是个舒服事,万一被人戳破,还可能要坐上几年监牢。到底怎么办?赵当儿小眼珠一转,仔细盘算起来,那杨五荣却以为赵当儿是要条件,就说:“如果你觉得五十两银子少,我还可以再加一点,六十两如何?”赵当儿听说有六十两银子可图,一时竟忘了厉害,把胸脯一拍说:“就这么决定了,我赵当儿不是图这六十两银子,主要是看着涂如松害人于理不公,我这就陪着你去县衙门。”杨五荣此刻报仇心切,也顾不得仔细捉摸一下赵当儿的话是否有漏洞了,当下呼唤店家算清酒钱,拉着赵当儿就奔了麻城县衙。

  汤应求这几天并没有休息好,他是个办事认真的人,涂如松家丢失了夫人一案,查访了十余天也没有线索,使他十焦急。这天他正在签押房内与三班捕头们商议如何寻找蛛丝马迹,忽然堂鼓被敲得“咚、咚”直响,大堂上一阵喧哗,跟着就传来一叠气的感冤声。汤应求不敢怠慢,慌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传令升堂。

  三声堂威喊过,击鼓喊冤人被押上堂来,汤应求一看又是杨五荣,心中就有点不快。那杨五荣此刻理直气壮,把九口塘访来的实信一口气讲完,要求汤应求立即把涂如松抓到公堂对质。汤应求又反复询问了证人赵当儿,那赵当儿到这个节骨眼上,自知不能反口,就一口咬定涂如松与陈文一起在九口塘别院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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