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炊生身体康复后,正巧渡口的艄公被上海的亲戚接去养老,孤身一人的他便留在葫芦渡当船工,摇橹点篙,同时无偿为村民行医看病,葫芦村老少都喜欢他。
  就这样,陈炊生在省城消失了,他所在的单位已在他的名字上加了个黑框,他成了鬼。
  话说到这里,陈炊生不无揶揄地道:“嘿嘿,做鬼也好嘛。”
  秋茵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急切地问:“陈伯伯,难道您没有家眷?您的亲友们都不知道您的近况?”
  陈炊生惨然地摇摇头,一声长叹:“我有过家庭,有过好友,可这都是很遥远的事喽……”
  陈炊生的父亲是葫芦村的乡间郎中。陈炊生在县中学堂读书时,与同桌冯之为关系处得不错。冯之为出身书香门第,却有侠义风骨。一次,体弱的陈炊生遭同校几个土豪子弟围打,冯之为闻悉后,依仗自己从小练就的拳术,把小霸王们打得一个个趴下,伏首称臣。此后,两人的友谊就更深了。
  临近毕业的一天,陈炊生和冯之为在县城河边茶馆喝茶,畅谈各自的未来,茶越喝越淡,书生意气却越谈越浓。陈炊生说:“我爸是郎中,我还是搞我爸的行当吧。穷人度日不易,看不起病,我可以尽自己的力量,减轻他们的疾苦。”
  冯之为说:“我嘛,我想从军。当今官家富豪横行霸道,穷人只有受气的分。对付坏蛋们,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谁知没过几天,冯之为的左腿生了个痈疽,且很快恶化,县里的大小诊所对这种罕见的毒疮毫无办法。陈炊生就把冯之为带到乡下,叫父亲无论如何要治好他的病。陈父冒险上危崖采集草药,用祖传秘方施治,终于药到病情渐解。陈炊生昼夜守在同学身边,喂药汤,端尿壶,情同兄弟。冯之为病愈后投考军校成了职业军人,而陈炊生留在乡里跟着父亲行医。随着时局动荡,兵荒马乱,两位好友慢慢断了联系。
  后来双峰山上有了共产党的地下活动,黑溪江岸出现了游击队的足迹,陈炊生参加了革命,从战士、卫生员一直到身任解放军野战医院的骨干。26岁时,他和同部队的护士长俞寒梅结为夫妻,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女儿周岁大的时候,爱妻在战场牺牲了,女儿随之失踪,不知死活,他也就淡了重建家庭的念头,一直单身。那年,他隐约了解到好友冯之为已成了国军的高级将领,只是无法见上面,也不清楚好友确切的行踪。解放后,他转业到地方工作,在省城一家中医研究院任骨伤科主任,专事救死扶伤。在研究医术之余,陈炊生四处寻觅女儿的下落……
  
  五、银镯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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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第9期 风雨葫芦渡作者:邵宝健字体: 【大 中 小】
  
  天气渐渐转凉了。
  那天,正当秋茵在咀嚼辛酸、追溯童年的时候,陈炊生为一点小事从渡口踅回茅寮,偶然撞见了她手里的东西。陈炊生的眼睛一亮,不由得把秋茵手里的东西拿过来端详起来。这是一只精巧的周岁小孩戴的银镯子,上头系着一只小银铃铛。他拿起手镯使劲摇动,发出一串悦耳的叮铃声。他又审视着那张发黄的照片——一位年轻女子怀抱着一个幼儿,这幼儿的一双手腕上各戴有一只银镯。铃铛声声,牵引出他心头的狂风暴雨。他满脸的胡须抖动起来,急切地问:“秋茵姑娘,这些东西是你的?”
  她点头答道:“是的,陈伯伯。”
  “另一只小银镯呢?你应该有两只呀!”他盯着她眼睛问。
  “我不清楚……您怎么知道我有两只小银镯?”她感到震惊。
  “我、我随便问问,一般说来幼儿的手镯是成双的。”老艄公说罢便走出寮门,他听见江岸有人在召唤摆渡。
  这些天,陈炊生变得有些忧郁,平时很少说话。这天清晨,他送一位渡客抵达对岸后即返回茅寮,他不停地咳嗽。
  “陈伯伯,你病了?”秋茵关切地问。
  老艄公摇摇头:“我这么大年纪了,咳嗽是平常的老毛病,没啥!”
  当秋茵发现他的干咳好几天都停不下来,终于忍不住要陪他出门求医。陈炊生颤巍巍地挡住她:“你什么地方都别去!”
  秋茵恳求他:“您的病不能拖,要不我去请医生。”
  他淡笑着说:“秋茵,我的身体没事的,我本人就是医生嘛。”
  秋茵听他这么解释,也就暂且放下心。只是到了半夜里,她被一阵痛苦的长叹短吁搅醒了。她惊讶极了,趿着鞋,撑着灯,走到老艄公的床前。只见艄公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泪水顺着枯松皮般的腮边流淌,连胡须上都沾满了。
  陈炊生此时并没有睡去,他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那天,当他看到那只系有铃铛的银手镯和那张发黄的照片,他的心为之震撼,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冯秋茵忍不住问:“陈伯伯,您为何伤心啊?”
  陈炊生披衣坐起,说:“秋茵啊,我告诉你呀,我有过一个闺女,要是她还活着的话,也该像你这么大喽……”
  1948年春季,陈炊生所在的那个野战医院——就在此地双峰山下——被国民党第三军19师包围了。陈炊生带领警卫排战士护送伤员突围,护士长俞寒梅,就是秋茵的生母,奉命留守掩护。战斗激烈极了,敌军伤亡很重,医院驻地也变成废墟,到处是炭树、断垣、弹坑。等到主力部队赶到,留守的战士们已全部阵亡。陈炊生找到了已经牺牲的爱妻俞寒梅,却找寻不到亲爱的女儿。听乡亲们说,那时,几个国民党士兵曾从火堆里救出一个小孩,后被一个军官抱走了。陈炊生只知道接火的部队是19师,师长是自己的同学冯之为。当年敌我生死恶斗,他怎敢出面寻找冯之为追讨自己的女儿呢?一直到解放后,陈炊生还是四处查询,但一直没有结果。
  原来,那天山脚下的火还在燃烧,岔路那头驶来一辆吉普,一个军官从车里跳下来,在士兵的护卫下来到渡口,他就是师长冯之为。他蹙着眉问副官:“那边起火的房舍好像有婴儿哭声,怎么回事?”
  副官回答:“师座,您的听觉真好,那边原本是共军的战地医院。听这哭声,好像是个婴儿。”
  冯之为叱责道:“还愣着干吗?快去救人!”
  几个士兵就冲进冒着烟火的房舍里,不一会儿,从里面抱出一个婴儿。“报告长官,那里的人都没命了,只剩下这个小东西了。”怀抱婴儿的士兵说。
  冯之为抱过婴儿,瞄了瞄说:“噢,还是个女孩。”
  副官说:“这小东西八成是共党的崽子,弄死算了。”
  冯之为冷冷地盯了副官一眼,嗔道:“还是个婴儿呀,她是无辜的。”这个副官无法揣摩上司的心思,不知所措。话说回头,冯之为少年时抱着救国的理想投笔从戎,虽说他身经百战,一路晋升,却看不到世道清明、百姓福祉。婚后,妻子又迟迟没有身孕,不免常生嗟叹。也许是人到中年,求子心切,他一见到这个女婴就心生爱怜。他决定把女婴带回营地,交给妻子收养,妻子自然十分高兴。他给这个女婴取名为冯秋茵,一有空闲就和她逗乐,对她百般宠爱,视为己出。由于战事连连,行伍之中多有不测,有一天,冯之为摘下女儿手腕上的一只系有铃铛的小手镯,藏在胸袋里……
  第二年夏季,国民党军在南线战役吃了败仗,溃退途中,他接到上峰的命令,立即率残部撤离大陆到了台湾岛,他还不及和妻女话别,便从此断了回乡路。赴台不久他脱离军界从商,冯之为开始打探留在大陆的妻女消息,风闻发妻在小学教书,女儿秋茵仍在她身边,别的就不清楚了。他也曾设法和同学好友陈炊生联系,每每无果而终。他只能在梦里和海峡那边的妻女、旧友相聚。有一年,他转道香港试着向发妻和旧友邮寄春节贺卡,皆因原址不详被一一退了回来。这个无奈于政治原因而离乡背井的男子,一年年让乡思愁白了头。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女儿是谁人的亲骨肉……
  
  六、相认成永诀
  
  第二天黄昏,陈炊生被村上的庄户人请去诊病,临走时,他对在渡口洗衣服的秋茵说:“我恐怕不能马上回来,你先吃晚饭吧,不要等我。”秋茵用湿手撩起垂在眼睑上的一绺头发,仰起脸说:“您要早点回来呀。”
  她洗罢衣服,发现石阶上有一只小鱼篓,里面是十来条巴掌大的鲜鲫鱼,这是村里渔夫送给老艄公的。她顺手把鱼篓拎了回来,心想:这真是太好了,清炖鲫鱼加草药能治陈伯伯的干咳。回寮后,她晾好衣服,准备动手杀鱼,却找不到菜刀。角角落落找了一遍,也没发现,她在拉开抽屉时,发现在一张木桌的抽屉里,一本旧蓝封面的日记本映入她的眼帘。她翻阅起来,有这样的文字让她愣住了——
  感谢上苍,您把我的亲生女儿送还给我!她和死去的俞寒梅是那么相像!那只系有铃铛的小银镯,就是俞寒梅为女儿定制的,女儿当时刚巧一周岁。小银镯应是一对呀,另一只小银镯的去向呢?现在,女儿就在我身边,而我却是一个被注销了户籍的活鬼,我认还是不认她?……
  冯秋茵读到这里,呼吸粗重,胸部起伏,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凄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难道是真的?陈伯伯,这个自认是鬼的老艄公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这、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过了好久,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打开草寮的门。夜晚静极了,只有近处的江涛声轰然作响。她依门眺望远方,心想:陈伯伯——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爸爸,早点回来吧,您的女儿正等着和您相认呢。”她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一遍又一遍。
  可是,饭菜和葫芦里的酒都已经凉了,连灶膛里的柴灰也没有了火星,冯秋茵直等到夜半时分,不远处终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感到有点不对劲,赶忙剔亮油灯,又匆匆打开草寮的门向外张望。
  十多支火把朝茅寮挪近。“快点、快点!”“轻点、轻点!”人群里不时发出小心轻放的叮嘱声。只见两个剽悍的山民抬着一副沉甸甸的担架,上面躺着的是陈炊生。
  秋茵急步趋前,不安地问:“出了什么事?”
  上次手臂脱过臼的茅小根平举火把,悲痛地说:“陈伯伯昏迷前多次呼、呼唤过你的名字……”说话间,担架抬进茅寮。秋茵扑在竹架上,哭喊:“爸爸!爸爸!您醒醒,您醒醒……”
  陈炊生双目紧闭,没有应声。他的双颊深陷,嘴角凝着紫黑色的血痕。他在村东头给村民治病时,因缺少几种草药,就主动上山采集,不慎踩空落崖……等到被村民发现时,他已奄奄一息了。
  “爸爸,您看看我吧,看看您的女儿吧。您应一声吧,爸爸,您无论如何也得应我一声呀……”秋茵拼命地摇晃陈炊生业已变得有点僵硬的身子,用脸颊去抚擦他胡须上的血块,围在旁边的村民都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陈炊生的墓就建在双峰山上。下葬陈炊生的那天傍晚,披麻戴孝的冯秋茵突然失踪了。村民们担心她出意外,四处寻找她。茅小根和同伴听说有人看见冯秋茵撑着渡船,朝江心摇去,他们结伴往岸边追喊过去。
  这时的冯秋茵,万念俱灰,想想自己凄惨的身世,眼看就可相认的亲生父亲,却成永诀;海峡那边的养父又生死不明,无法寻访,这样的尘世实在不足以让她留恋,她萌生了遁入空门度过余生的想法。她依稀听到岸边的呼唤声,但她不想回头,渡船继续向对岸摇去。
  茅小根和同伴喊不回冯秋茵,便和几个会水性的小伙子跳入江里,朝对岸游去。在村民们的诚心劝解下,冯秋茵又重回葫芦渡。
  
  七、重返葫芦渡
  
  会客厅里安静极了,冯秋茵讲述着自己悲惨而又传奇的往事,泪花闪烁。她默坐着,酷似一尊雕像。
  “姐,秋茵姐,是乡亲们挽留了您,使您又重新回到葫芦渡!”冯思邦插着话,他为冯秋茵的悲凉遭遇唏嘘,同时也为乡亲们的善良和仗义而感动不已。
  “是的,多好的乡亲啊,他们为我翻修了茅寮,教我种葫芦、做葫芦工艺品……”冯秋茵心驰神往地说。那年她在乡亲们的劝慰和关爱下,恢复了生活的信念。不久改革开放,春回大地,她又回到荷城7086厂上班。她一直没有成家,内心深处,仍珍藏着两个父亲的影子。想不到,海峡那边的养父没有忘记她,临终前还托弟弟来寻亲。她想到这里,禁不住泪流满面。
  “刚才听姐讲,您的生父就是葫芦渡的那位老艄公,他和父亲中学时代的一位同学好友很相似,名字也叫陈炊生。”冯思邦心里一激灵,连忙在拎包里掏出一张老照片,说,“您看看,这是父亲留下来的,我猜是他俩在县中学堂读书时的合影。”
  冯秋茵接过老照片细细端详,冯思邦指着照片上两位少年郎,介绍道:“右侧那位是父亲冯之为,左侧的那位应该是姐的生父陈炊生先生了。”
  “两位父亲原来是同窗好友,生父曾和我讲过他俩情深义重的故事……”冯秋茵啜泣着说。
  “真想不到,姐的生父竟是父亲的旧友。”冯思邦说,“我还要在荷城留几天,我想去葫芦渡,看看陈伯父的墓地。”
  冯秋茵擦着泪说:“思邦弟,我正准备过几天去双峰山扫墓,咱俩一起去吧。”
  冯思邦高兴地说:“好,好,我来安排行程。”
  数天后,冯秋茵和冯思邦姐弟俩重返葫芦渡。这天,姐弟俩在退休还乡的魏大鲁和村支书茅小根的陪同下,同登双峰山。陈炊生墓地的四周鲜花簇拥,松柏苍翠,姐弟俩在历经风雨的墓碑下,点燃了三炷香,青烟缕缕飘上蓝天。
  “爸……女儿看您来了。”冯秋茵扑在墓碑上恸哭起来。
  冯思邦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他在心里默默地祷祝说:“陈伯父,请允许侄儿代表家父,向您致意,愿您好好安息吧!”
  
  (责编:文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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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第9期 爱的代价作者:侯智勇字体: 【大 中 小】
  云阳中学英语教师叶丽雪长得十分美丽,还经常为县里有外贸生意的大企业从事一些口语翻译工作,因此她在云阳这个只有几万人的小县城里有很高的知名度,对那些接近过她的企业家来说,是个令人想入非非的美人。无奈名花有主,叶丽雪和她的男友张伟已经建立了两年恋爱关系,别人似乎只有羡慕的分了。
  但金玉集团老板关金成可不这么想。自从那次和外商谈判,请叶丽雪充当了一次翻译后,关金成就迷恋上她了。生意人都是很讲实际的,关老板也不例外,认定只要你张伟还没有在法律上占有叶丽雪,那任何一个男人就都有机会和资格和你竞争——也许正因为没有碰到我关金成这样优秀的男人,你张伟才得以芳心独据。有机会凭什么不去追这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儿呢?
  说起来关金成的自信也有几分根据:那张伟既不是什么帅哥,更不是腰缠万贯的大款,他只是云阳县医院的一名普通医生,要财没财,要貌没貌。关金成还真下了功夫,借口看个病,特意去掂量了一下张伟,也实在感觉不出这张伟有什么过人之处:相貌平平,话不多,连走路都磨磨蹭蹭的。叶丽雪若是嫁给他,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也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关金成不由对他嗤之以鼻!
  心里有了底,关金成就展开了对叶丽雪的攻势,一心要把这个小尤物弄到手。在他看来,女人嘛,尤其是漂亮女人,只要给足了她面子,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就能搞定了,有什么难的?但叶丽雪似乎不那么容易就范,尽管他频频出击,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物,但叶丽雪却丝毫不给面子,每每以自己功课太忙谢绝。关金成连着几次碰了一鼻子灰,才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时倒不知如何下手了。
  半个月后,在一次朋友的婚宴上,关金成巧遇叶丽雪和张伟,见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亲昵的样子,关金成忍不住妒火中烧,他甚至连饭都没吃上几口,看见叶丽雪和张伟往外走,也“噌”地窜起来,夺路向门外闯去,然后整整衣冠,气定神闲地等待二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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