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居深山,从不和外界接触,是一个绝对可靠的无门无派的世外高人,可惜就是不肯出山。”

侯国英问道:“你说了半天,他到底姓啥叫啥?年纪多大?你可曾印证过他的功夫?他难道永不出山吗?”

晏日华说:“他是一个孤儿,名叫水川。不明真实年龄。武功深不可测,无法估计。他一年只出来采购一次东西,还是用他猎取的奇禽异兽和挖到的名贵药材作为交易。真是廉洁到一文不取的程度。”

侯国英非常好奇地说:“如果你不添油加醋,这确实是一个奇才异土。我一定要尽快见到他,也一定要见到他的真正面貌!”

说罢,脸上陡现一种异彩,又掺杂了一种怅惘的神情。看得晏日华一怔,一股妒意袭上心头。

就在他们的数骑驰过之后,树林中陡然发出了两个争执不下的声音。一个低闷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你混蛋加三级的掌门师兄要你去对付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我看你降服不了她。听我的话,不准去。”

另一个深沉的嗓音道:“我不信这个邪,也不愿违背师兄之命。一句话,非去不可。”

前一个人急道:“你敢不听我的?算我白疼你了。”

后一个人道:“国家兴亡,我岂能无动于衷?你真疼我,就得让我去。”

接着,只听前一个人一声悲叹,一切又归于寂静。

晏日华领先进入宿州,正好是中午时分。

他们所骑,皆是大内御苑良马,匹匹神骏异常,走在这不大的城池街上,很为扎眼。所过之处,几乎人人闪避,个个瞩目。晏日华一向奴颜婢膝护卫总督,虽然路人乱避,他因近日来先天无极派声威大震,更是时刻警惕,留心观察。

刚到十字街头,正想找一个酒馆打尖,一眼看见一个青衣人正好闪入路北的一座酒楼。

他心中一阵狂跳,侧身向侯国英低语道:“小爷,前面青衣人很象黄山始信峰的水川。”

侯国英愣然一怔,立即追问道:“人呢?”

晏日华说:“已走进路北酒楼。”

侯国英一领丝缰,竟然在闹市之中抖辔急驰,晏日华只得相随。赶到酒楼,侯国英飘身下马,和晏日华一齐上了酒楼。

这时,正是中午,食客众多,人声嘈杂,拥挤异常。要不是为了寻找水川,侯国英说什么也不会进这样的酒楼。她站在过道里,催晏日华赶快查找。可是寻遍酒楼上下,却连水川的影子也投见到。

晏日华怕挨一顿臭骂,只得极目细查。奇怪的是明明见一个青衣人进去,却象大海捞针一样,不见踪迹。二人只得扫兴下楼。侯国英这一次竟然没发脾气,也不提吃饭,吩咐晏日华速速派所有锦衣卫分赴四个城门,只要遇见年纪在四旬左右的青衣人,就软语相阻,一定请来。并要晏日华驱马踏遍城内,仔细寻找。严令不要让官面人知道,省得麻烦。而侯国英自己就在酒楼上随意找个座位,静坐等侯。

说也奇怪,一直到夕阳西下,派往四门锦衣卫士纷纷来报,都没有发现类似的青衣人,晏日华也是徒劳奔波。

侯国英还不死心,命晏日华找一处客店安歇下来,大家进点饮食,以便再找。晏日华把众人带到一家店名四海居的客栈,包了整整一个后院。侯国英一人住三间正房,晏日华和几个锦衣卫士分住两边厢房。侯国英连日奔波,甚感劳乏,要了热水木桶,将就着净身更衣。

她素巾束发,秀发披肩,身穿银灰色对襟箭袖,脚登粉底朱履。新浴刚罢,更显得玉面含娇,朱唇欲滴,娥眉远黛,星眸漾波。晏日华已指挥锦衣卫摆上精美的菜肴,并打开了一瓶玉壶春美酒。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客栈前院有人沉声斥道:“你这客店太也欺生!明明空闲着很多房屋,为什么不让人住?莫非怕我付不起房钱吗?”

店小二连连地说好话道:“客官说哪里话来?客人是我们开店的财神爷,巴结还来不及呢,我们敢往外轰人吗?我说的是实话,整个一座后院全叫人包下了。客官你老圣明!我总不能叫人家再让出来吧?实在对不起你老,请再走一家吧。”

本来这种住房争执,是很平常的事,根本引不起侯国英的注意。

可是,她乃武林中的杰出英雄,与众不同,早听出说话的那人员竭力压低嗓音,但那内力充盈的中气还是掩盖不了。话音虽低,却能传入后院,而且字字清晰。她猛地一按桌面,已飘出房外,冲晏日华一挥手,已率先向前院走去。

这时,落日余辉尚未消逝。果然见一个青衫书生的背景,悻悻然走向店门。

侯国英低呼一声:“尊驾留步。”

那青衫书生好象气犹未消,充耳不闻,自顾跨出了店门。侯国英急跨两步,那书生飘然前行,昂首阔步,好象根本不知后面有人追赶。

侯国英一向自负,加上高踞锦衣卫总督宝座,掌生杀予夺大权,又自幼出人宫闱,何啻天之娇女。今日竟被人轻慢,心中岂能不气?

但她怕这青衫书生就是黄山水川,强忍着性子暂不发作。心想:趁着夜幕已张,行人稀少,我何不试探一下他的脚力。遂暗中加快步伐,向青衫书生追去。按侯国英的功力,若施展开来,那真有追云逐电之速。不过,如今街上行人未断,怎能飞身直追,骇人耳目?她仅将脚步功力提高到六成,上身一点不动,急赶上前。

原认为两丈之隔,一晃就能赶过前去,再返身阻住那人去路。不料,竟一点也不能拉近距离。特别令人奇怪的是,那青衫书生还是昂首阔步,飘然在前,似乎阔步庭园,浏览花木一般,丝毫不象有人在后追赶的样子。

侯国英回头一看,晏日华还没有跟上。这一阵子急追,已快要出了东城。侯国英顿觉脸上无光,猛然一加劲,把功力提高到八成,宛如弹丸滚落斜坡,奋起直赶,可那青衫书生还是衫袖飘飘,逸然前行。

侯国英心中一凛,怕是对头引自己来此。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这时,已到郊外,无所顾忌。侯国英忙施展绝顶轻功,宛若弩箭离弦,急射而追去。

可是也真邪门,两丈距离,说什么也不能缩短一寸。侯国英知道凭自己的轻功。即便是提到极限,也绝对追赶不上那青衫书生。看前面不远已是树林,怕他穿林而过,又怕他藏有帮手,情急喝道:“尊驾再不留步,怨我无礼强留了。”

说着,阎王扇一抖,就想施放暗器。身后晏日华大声叫道:“请小爷住手。”接着又高喊一声,“水大侠请留贵步,晏日华拜见。”侯国英猛然收回了箭拨弩张之势,恢复了儒雅潇洒的风度。

由于晏日华已点名相求,那青衫书生好象似极不情愿的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晏日华早已一阵风似地追了上来,趋步抢前,深深一拜说:“晏日华拜见水大侠。”

等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奇人转过脸来,侯国英凝眸一看,但见他四旬上下年纪,剑眉朗目,骨骼清奇,额下三绺掩口黑须,临风玉立,飘然出尘。女魔王不由得心中暗赞:好一个世外奇士!飘逸之神,豪爽之气,武功之深,品貌之佳,具属人世间不可多得。

可惜……想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到底可惜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一向自视甚高的她,这时竟然抢前几步,双手一拱,冲口说道:“小可有幸,得会高人。请屈驾一叙可好?”

水川的目光,这才射到侯国英身上,未及说话,晏日华已抢着引见说:“水大侠,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上司,京都锦衣卫总督侯大人。”

水川双手微抬,淡淡一笑说:“原来是朝廷重臣,恕小民失敬了。请侯大人多多海涵!谢谢侯大人的宠召,我有点生活小事,失陪了。”说完,转身欲走。

若是换一个人,以侯国英的秉性,哪里能容他这样失礼不恭?她非给他个下马威不可,说不定还能要了对方的性命呢。可今天她却变了,变得象一个真正的温文儒雅的文人。见水川傲然无物地辞谢自己的约请,她再次把手一拱,恳切地挽留道:“天色已晚,办事不便。请大侠赏脸,同回客店一叙,容小可得领教益。吾当感激不尽矣!”

说罢,又一次把手一拱。晏日华见此情景,可奇怪死了。他自投入锦衣卫之后,在侯国英手下已历时五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侯国英这么低声下气地与人讲话,就是面对满朝文武,甚至对她干爹九千岁魏忠贤,也从没有这么彬彬有礼。

晏日华哪里知道,侯国英不光位极朝野,而且美艳绝伦,她久居宫闱,听惯了阿谀奉承之词,看厌了拍马趋媚之人,助长了她娇纵孤冷、傲然无物的天性。今天第一次见到水川这种相貌出众、武功超群而又狂傲不羁的人,不由得惺惺相惜,又加上听了晏日华的介绍,对水川这个神奇的人物有了先入之见的印象,所以一改往日的狂傲,竟以平等的甚至恭谨的态度对待水川。

晏日华怕水川当面拒绝,使自己的顶头上司下不了台,忙极力挽留道:“水大侠若再推辞,就是瞧我晏某不起了,连我们大人也会深感汗颜。我回京之后,非受重责不可,请水大侠垂念才是。”说完,又是一揖到地。

有人要问,这位水大侠到底是谁呢?他这就是江湖上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武林第一高人,名列五岳三鸟的钻天鹞子江剑臣。

江剑臣奉掌门师兄之命,相机去青阳宫卧底,以查清魏忠贤的真假虚实。此项任务,极为艰巨,所以,连一代高僧醉和尚也为之咬指寒心,极力劝阻。前面在树林之中,就是他和醉禅师最后一次争执。结果,到底是他说服了醉和尚,紧紧跟踪侯国英来到了宿州。

他采取“垂饵钓鱼”、“欲擒故纵”之计,故意两次现身,一试侯国英的态度。如今,见女魔王侯国英对自己如此重视,心下暗喜,却又故意迟疑了一下。晏日华见事有转机,更谆谆相请。江剑臣装出一副无奈只好答应的样子,随在侯国英与晏日华之后,赶回城去。

回到四海居客店之后,侯国英立即吩咐店家重备酒席。侯国英酒量本豪,江剑臣更是海量。晏日华这一次得主子殊宠,破例恩准同席,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特别江剑臣谈吐高雅,倜傥风流。那种超众绝俗、英武飒爽的丰姿,灯光之下,更令侯国英神驰心怡。

只见他面如冠玉,直鼻星目,两道长眉,斜飞入鬓。疏朗潇洒的掩口短须,黑如点漆,更衬托出如丹双唇,皓洁玉齿,确实是人中龙凤!一直到酒至半酣,侯国英才突然明白,自己在东郊城外初见水川时,感到可惜,乃是因这水川无一不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稍大,已是不惑之年。

想到这里,猛然一阵心跳,俏丽的脸上也飞起了两片红晕。所好正值饮酒,没有人能窥破她的心事。她不由得暗骂自己怎么会神不守舍,胡思乱想起来。

须知,侯国英已是花信年华,换了其他女子,早已儿女绕膝了。可她秉性极冷,落落寡合,又干的是杀人勾当,那一种女孩儿家的先天柔情,早已消逝殆尽。所以其母圣泉夫人、义父魏忠贤虽一再操心,甚至连皇上也多次过问,都被她一一拒绝。

她铁马金戈,叱咤风云,早已忘记是女儿之身。今天偶见水川,使她的铁石冰冷之心突生暖意。不过,那也只是在脑际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自如。

一坛玉壶春,已剩残滴。

江剑臣身躯微晃,起身谢道:“在下已不胜酒力,就此谢过。”

侯国英一来怕他告辞走去,受聘之事尚未谈妥,二来也想借机再试一试他的内力究竟高到何等地步,她一向视男女界线极淡,趁剑臣不防,陡然伸出右手抓住江剑臣的左臂,同时说道:“天色尚早,何妨作彻夜长谈。”

开始还怕失礼,只用了七成真力,不料所抓之处,竟然柔若无骨,几乎无处着力,侯国英心中一凛,知对方功力极深,顿时激起她的狂傲本性,暗自把功力提到十成。

哪知,不使全力犹可,这一使出了全力,陡觉对方肌肉微微颤动,一丝弹力透体而出,只震得侯国英五个指尖如触寒冰,半边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她不光芳心暗惊,也大为感激。知水川是不为己甚,顾全了自己的颜面。如若不然,凭他身上的功力,不难震折自己的五指,使自己再也无颜在武林中立足。一念及此,不由得更生好感,抓住他左臂的纤手竟没松开。

水川看了她一眼,又坐了下来。侯国英则叫了一声:“添酒。”

江剑臣连道:“不必!不必!容水某借花谢佛。”

说罢,抓过坛来,左手托坛,右掌上扬,虚空一按。坛中残酒陡然化成一条匹练似的银线,向侯国英面前杯中射去。奇怪的是,一按之下,酒杯正满,却又涓滴未溅。这种深厚的功力固然惊人,但更加神奇的是,力道深浅由心,收发自如,潇洒谈笑,随意出手,无一不惊世骇俗。

接着,江剑臣又如法炮制,把晏日华和自己的酒杯也一样斟满。然后端起酒杯,目视二人,示意尽在此杯,决不再饮。侯国英这一次驯服得很,依言干了手中一杯酒,草草吃了点面食,让江剑臣一人住在上房,自己占了东厢房,把晏日华和几个锦衣卫士一齐挤到西厢房去住。这一晚,侯国英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侯国英约水川共游徐州。水川这一次倒痛快得很,竟一口答应下来。侯国英让晏日华把坐骑让给水川,另外向地方官要了一匹好马,才动身向徐州方向进发。

一路上,水川浏览观光,缓缓而行。侯国英也并马谈话,甚为投机。看情形,水川好象似不晓得侯国英是女儿之身似的。

从宿州到徐州,路本不多,一日行程,竟然未到。当晚,投宿在一个名叫曹村的荒山野镇。

晚饭后,明月皎皎,银辉洒地。侯国英约水川出镇闲话,命晏日华远远跟随。

刚到郊外,突然发现三个夜行人从山脚下驰来。

侯国英早已看出是邱龙眠和淮上二鬼。江剑臣也从醉和尚口中得悉一切,见三人奔近,故作不知,右手轻扬,三枚青铜钱电闪飞出。晏日华一声“自己人”还没出口,江剑臣好象也怕误伤了自己人,迅疾把手一扬,又掷出三枚青铜钱,结果是后来居上,正好赶上前面三枚。

但听三声轻响,啸声尖厉,六枚青铜钱分别贴三人两旁太阳穴一擦而过,顿觉一阵冷森森的寒气袭人心肺。凭三人在江湖中的名头,身手的高妙,二鬼甘翔虽然断去五指,擒拿功力十去七八,但轻身功夫却丝毫未减,竟然躲不开水川的随手一击!而且手法巧妙,形如儿戏。

激得三人怒火中烧,栽在武凤楼和醉和尚手下的那口恶气,也都冲着江剑臣发了出来。

头一个是鬼爪子甘翔,双掌无力击人,迅疾身形陡矮,疾驰扑来,连环两脚,如飘风似地踢出。

江剑臣肩不见动,膀不见摇,突然拔地而起。邱龙眠跟踪袭到,掌中剑“游峰戏蕊”,直刺身在半空的江剑臣。哪知江剑臣身在半空,右脚一点左脚脚面,身子又笔直地腾起五尺左右。

侯国英大惊失色!须知高人相斗,最忌身子悬空,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一向以轻功暗器驰名江湖的鬼影子甘飞呢。刚想喝止,鬼影子甘飞果然已用“倒洒满天星”的狠毒手法,满把金钱镖大约十数枚之多,向江剑臣的身上洒去。

点点寒星,夹着怒啸,划破夜空,罩住了江剑臣的前后左右,并且封死了退路。不料,江剑臣一声长啸,声如龙吟,双袖突展,一甩一卷,十数枚金钱镖竟被他全数收去。而且借这一甩之力,人又直拔起一丈左右。

鬼影子甘飞头一个惊呼:“巧钻十三天!”侯国英激动得珠泪盈眶,几乎叫出声来。只觉眼前人影一花,江剑臣已斜斜地飘落身侧,平静地说道:“为了防护大人的玉驾,水某又无心得罪了三位朋友。”

这位钻天鹞子也确实会逗,明明是摘鹰爪门三位高手的眼罩子,却借口说保护侯国英的大驾,逼得甘飞等爷儿三人吃尽了苦头,也没法说出,只好打掉门牙肚里咽,有苦在心里。

而女魔王侯国英,这下子却是喜出望外。

因为她从水川“为了保护大人玉驾”这句话里听出了两种意思:一是允诺应聘进入青阳宫,不然怎么会说出“保护”二字?二是从这“玉驾”两字的用词上,知道水川已明白她是女儿之身。

这也是侯国英当局者迷,请想,武林之中谁不知她女魔王的来历?若是以水川的身分而对她一无所知,那倒是太过矫情做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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