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空房子,所以他知道在花园里没有人打搅他。”
“可是在这条街入口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栋空房子,他必定先路过那一栋才能到这一栋。既然他拿着半身像走路,每多走一码,被人碰上的危险也就愈大些,为什么他不在那一栋空房子那儿打碎呢?”
雷斯垂德说:“我答不出来。”
福尔摩斯指着我们头上的路灯。
“在这儿他能看得见,在那儿却不能,就是这个理由。”
这位侦探说:“哎呀,确实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巴尔尼柯大夫买的半身像是在离灯光不远的地方打碎的。福尔摩斯先生,对这种情况你怎样办呢?”
“记住它,把它写在备案录里。以后我们也许会碰上与此事有关的情况。雷斯垂德,你考虑下一步怎样做呢?”
“依我看来,弄清内幕的最好办法是查明这个死人的身分。这是不难的。这样,我们便会有个很好的开端,从而可以进一步弄清昨天晚上死者在彼特街做什么,以及谁在哈克先生门前的台阶上遇见他并且杀了他。你看是这样吗?”
“不错,是这样;不过这和我处理这个案件的方法并不完全一样。”
“那么,你要怎样做呢?”
“噢,你一点也不要受我的影响。我建议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以后我们可以交换意见,这样将会互相取长补短。”
雷斯垂德说:“好吧。”
“要是你回彼特街,见到哈克先生,请替我告诉他,我认为可以肯定,昨晚来他家的是一个有杀人狂的人,而且有仇视拿破仑的疯病。这对于他的报道是有用的。”
雷斯垂德凝视着他。
“这并不是你的真实意见吧?”
福尔摩斯笑了。
“不是吗?也许我不这样看。但是,我敢说这会使哈克先生以及中央报刊辛迪加的订户们感兴趣。华生,我们今天还有很多、很复杂的工作要做。雷斯垂德,我希望你能在今晚六点钟到贝克街来和我们见面。我想先用一下这张死人口袋里的照片,到晚上再给你。要是我的判断没有错误的话,或许要请你在半夜出去一趟协助我们。晚上见,祝你顺利!”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一起步行到高地街,走进卖半身像的哈定兄弟商店。一个年轻的店员告诉我们哈定先生下午才来,他自己是个新手,不了解情况。福尔摩斯流露出失望和烦恼的表情。
他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只好改变计划了。看来哈定先生上午不会来了,我们只好下午再来找他。华生,你一定已经猜到,我为什么要追究这些半身像的来源,为的就是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以便正确解释这些像被砸的原因。现在,我们先到康宁顿街贺得逊先生的商店,看他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我们乘上马车,一小时后,来到了这家商店。贺得逊身材不高,脸色红润,身体强壮,但是态度显得急躁。
他说:“是的,先生,塑像就是在我这个柜台上打碎的。哼!太不象话了!既然强盗可以随心所欲,那我们纳税还有什么用呢?不错,先生,是我卖给巴尔尼柯大夫两座像。这种事情肯定是无政府主义者干的——我就是这样看。只有无政府主义者才会到处去打碎塑像。我从哪儿弄到这些塑像?我看不出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不过,你实在想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是从斯捷班尼区教堂街盖尔得尔公司弄来的。这个公司近二十年来在石膏雕塑行业中一直是有名的。我买了多少?三个,第一次是两个,第二次是一个,共三个。卖给巴尔尼柯大夫两个,还有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柜台上被打碎了。至于照片上这个人吗?不,我不认识。哦,不,也可以说我认识。这不就是倍波吗?他是个意大利人,干零活的,他在这里干过活儿。他会点雕刻,会镀金,会做框子,总之会做些零活。这家伙是上星期走的,从那以后没有人提到过他。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他在这儿的时候,干得不错。打碎半身像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两天。”
从商店出来之后,福尔摩斯对我说:“我们从冒斯·贺得逊这儿只能了解这么多了。弄清了在康宁顿街和肯辛顿的两个案件里全有倍波,就凭这一点,我们走了十英里是值得的。华生,我们去斯捷班尼区的盖尔得尔公司,这些半身像是在那儿制做的。我估计我们会从那儿得到一些情况。”
于是,我们迅速接连穿过伦敦的一些繁华地区:通过了旅馆集中的街道,戏院毗邻的街道,商店林立的街道,还通过了伦敦海运公司集中的地方,最后到了一个有十来万人口的泰晤士河沿岸的市镇。市镇的分租房屋里住满了欧洲来的流浪者,并且弥漫着他们的气味和情调。在一条原是伦敦富商居住的宽阔街道上,我们找到了我们要找的雕塑公司的工厂,厂里有个相当大的院子,院里堆满了石碑等东西。里面有一间很大的房屋,屋内有五十个工人正在干活。经理是位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德国人,他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们,对于福尔摩斯提的问题一一作出清楚的回答。经查账得知,用笛万的大理石拿破仑头像复制了几百座石膏像,大约一年前卖给冒斯·贺得逊的三座和另外的三座是一批货,另外三座卖给了肯辛顿的哈定兄弟公司。这六座像和其他的任何一座不可能有什么不同。他不能解释有人想要毁坏这些塑像的原因——实际上,他讥笑所谓"偏执狂"的解释。塑像的批发价是六先令,但零售商可以卖到十二个先令以上。复制品是从大理石头像的前后分别做出模片,再把两个半面模片连在一起,便构成一个完整的头像。这种工作常由意大利人担当,他们就在这间屋内工作,然后把半身像拿到过道的桌子上吹干,一一存放弃来。他能告诉我们的,只有这么多了。
可是,那张照片却对这位经理产生了奇怪的影响。他的脸气得发红,他的条顿族式蓝色眼睛上的双眉紧皱。
他大声说:“啊,这个恶棍!是的,我对他了解得很清楚。我们这个公司一向名声很好,只有一次警察到这儿来了,那就是因为这个家伙。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他在街上用刀子捅了另一个意大利人,他刚到车间,紧跟着警察就来了,就是在这儿把他抓走的。他的名字叫倍波——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姓。雇了这样一个品行不端正的人,我是自找倒霉。但是,他很会干活儿,是一把好手。”
“给他定个什么罪?”
“被捅的人没有死,把他关了一年就放出来了。我肯定他现在不在监狱里,他没有敢在这儿露面。这儿有他的一个表弟,我想他会告诉你他在哪儿。”
福尔摩斯大声说:“不,不,什么也不要对他的表弟说——我请求你一个字都不要说。事情是很严重的,我越来越觉得严重。你查看你卖出这些塑像的账目时,我从旁看到卖出日期是去年六月三日。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倍波被逮捕的。”
这位经理回答:“我看一下工资账就可以告诉你大概的日期。"他翻过几页后继续说:“是的,最后一次发给他工钱是在五月二十号。”
福尔摩斯说:“谢谢你。我想我不必再耽误您的时间和给您添麻烦了。"他最后再次嘱咐经理不要把我们的调查说出去,我们便起身往回走了。
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钟,我们才来得及在一家饭馆匆忙地吃了午饭。在饭馆门口,报童呼叫着:“肯辛顿凶杀案,疯子杀人。"这条新闻说明,哈克先生的报道终于被刊登了。报道占了两栏,文章使人震惊并且词句漂亮。福尔摩斯把报纸立在调味品架上一边吃一边看。有一两次他格格地笑了。
他说:“华生,是要这样写。你听这一段:
'我们高兴地告诉读者,在这个案件上没有分歧意见,因为经验丰富的官方侦探雷斯垂德先生和著名的咨询侦探家福尔摩斯先生均得出同一结论,以杀人告终的这一系列的荒诞事件,全是出于精神失常而不是蓄意谋杀,只有用心理失常的原因,才能解释全部事件。'
“只要你懂得怎样使用报纸,华生,报纸便是非常宝贵的工具。你要是吃完了,我们就回到肯辛顿,听听哈定兄弟公司的经理会说些什么。”
出乎意料,这个大商店的创建人却是一个削瘦的小个子,但是精明强干,头脑清醒,很会讲话。
“是的,先生,我已经看过晚报上的报道。哈克先生是我们的顾客。几个月前我们卖给了他那座塑像。我们从斯捷班尼区的盖尔得尔公司订了三座那种塑像。现在全卖出去了。卖给谁了?查一查我们的卖货账,便可以立刻告诉你。噢,这几笔账在这儿。你看,一个卖给哈克先生,一个卖给齐兹威克区拉布诺姆街的卓兹雅·布朗先生,第三个卖给瑞丁区下丛林街的珊德福特先生。你给我看的照片上的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忘记的,因为他长得太丑了。你问我们的店员中有没有意大利人吗?有的,在工人和清洁工中有几个。他们要想偷看售货账是很容易的。我想没有什么必要把账本特别保护起来。啊,是的,那是一件怪事。要是您想了解什么情况,请您告诉我。”
哈定先生作证的时候,福尔摩斯记下了一些情况。我看出他对于事情的发展是很满意的。可是,他没说什么,只是急于赶回去,不然就会耽误和雷斯垂德见面。果然我们到贝克街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他正在屋内很不耐烦地踱来踱去。他那严肃的样子说明他这一天工作得很有成绩。
他问:“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有成绩吗?”
我的朋友解释道:“我们今天很忙,而且没有白过。零售商和批发制造商我们全见到了。我弄清了每个塑像的来源。”
雷斯垂德喊道:“半身像!好,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你的方法,我不应该反对,但是我认为我这一天比你干得好。我查清了死者的身分。”
“是吗?”
“并且查出了犯罪的原因。”
“好极了。”
“我们有个侦探,名叫萨弗仑·希尔,他专门负责意大利区。死者的脖子上挂着天主像,加上他皮肤的颜色,使我认为他是从欧洲南部来的。侦探希尔一看见尸体,便认出了他。他的名字是彼埃拙·万努齐,从那不勒斯来的。他是伦敦有名的强盗。他和黑手党有联系。你知道黑手党是个秘密政治组织,想要通过暗杀实现他们的信条。现在看来,事情逐渐清楚了。另外那个人可能也是个意大利人,并且也是黑手党。他大概是违犯了黑手党某一方面的纪律。彼埃拙是在跟踪他。彼埃拙口袋中的照片可能就是另外那个人的,带照片是为了弄准。他尾随着这个人,看见他进了一栋房子,就在外面等着,后来在扭打中他受了致命伤。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解释怎样?”
福尔摩斯赞赏地拍着手。
他喊道:“好极了,雷斯垂德,好极了!可是,我没有完全明白你对于打碎半身像的解释。”
“半身像!你总是忘不了半身像。那算不了什么;小偷小摸,最多关六个月监狱。我们认为调查的是凶杀,老实说,所有的线索我全都弄到手了。”
“下一步呢?”
“那很简单。我和希尔到意大利区,按照照片找人,以凶杀罪逮捕他。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我不想去。我想我们可以更容易地达到目的。我不能说准,这全看——全看一个我们根本不能控制的因素。但是希望很大——可以说有三分之二的把握——要是你今天晚上和我们一同去,我能帮助你逮捕他。”
“在意大利区?”
“不,我想很可能会在齐兹威克区找到他。雷斯垂德,你如果今天晚上和我一同去齐兹威克区,那么明天晚上我一定陪你去意大利区,耽误一个晚上不会碍事的。我看我们现在先得睡几个小时才好,因为要晚上十一点以后出去,大概天亮才能回来。雷斯垂德,你和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在沙发上休息。华生,你最好能打电话叫一个紧急通信员,我有一封很要紧的信必须立刻送出去。”
说完,福尔摩斯就走上阁楼,去翻阅旧报纸的合订本。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走下楼来,眼睛里流露出胜利的目光,不过他对我们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这个复杂的案件几经周折,我一步一步地注视着福尔摩斯侦缉中所采取的方法。虽然我还不能看清我们要达到的目的,可是我十分清楚福尔摩斯在等待这个荒诞的罪犯去搞另外两座半身像。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是在齐兹威克区。毫无疑问,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当场抓到他。所以,我很赞赏我的朋友的机智,他在晚报上塞进了一个错误的线索,使得这个人以为他可以继续作案而不受惩罚。因此,福尔摩斯让我带上手枪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吃惊。他自己拿了装好子弹的猎枪,这是他最喜爱的武器。
十一点钟,我们乘上马车来到了汉莫斯密斯桥,下车后,我们告诉马车夫在那儿等候,然后继续向前走,不久就来到一条平静的大路上,路旁有一排齐整的房子,每一所房前全有自己的花园。借着路灯的微光,我们找到了写有"拉布诺姆别墅"的门牌。主人显然已经休息了,因为在花园的小道上,除了从门楣窗里透出的一圈模糊的光亮之外,周围全是一漆黑暗。隔开大路和花园的木栅栏,在园内投下一片深深的黑影,我们正好躲在那里。
福尔摩斯低声说:“恐怕我们要等很久。谢谢老天爷,今晚没下雨。我们不能在这儿抽烟,这样消磨时间可不安全。不过你们放心,事情已有三分之二的把握,所以我们吃点苦还是划得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守候的时间并不长,突然听到有了动静。事先没有一点声音预示有人到来,大门就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灵活的黑色人影象猴子一样迅速而又敏捷地冲到花园的小路上。我们看见这个人影急速穿过门楣窗映在地上的灯光,便消失在房子的黑影中。这时四周完全寂静无声,我们屏住了呼吸。一会儿工夫,忽然听到轻微的嘎吱一声,窗户已经打开了。声音消逝了,接着又是长时间的静寂。估计这个人正在设法潜入室内。一会儿,我们又看到一只深色灯笼的光在室内闪了一下。他所找的东西显然不在那儿,因为我们隔着另一窗帘又看到一下闪光,然后隔着第三个窗帘又有一次闪光。
雷斯垂德低声说:“我们到那个开着的窗户那儿去。他一爬出来,我们就能立即抓住他。”
但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动,这个人便又出现了。当他走到小路上那块闪烁着微光的地方的时候,我们看到他腋下夹着一件白色的东西。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寂静无声的街道给他壮了几分胆。他转过身去,背向我们,放下这件东西,跟着是很响的"啪嗒"一声,接着又是"格格"的连续响声。他干得很专心,所以当我们悄悄地穿过一块草地时,他并没有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于是福尔摩斯猛虎般地扑向他的背后,雷斯垂德和我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并且给他戴上了手铐。当我们把他扭转过来时,我看到一副两颊深陷奇丑无比的面孔,他的眼睛怒视着我们,他的面孔在抽搐,我这才看清我们抓到的确实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可是,福尔摩斯却不去注意我们抓到的人,他蹲在台阶上仔细地检查这个人从屋里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一座拿破仑的半身像,和我们那天早晨看到的一样,并且也是同样被打成小碎片。福尔摩斯把碎片拿到亮光下认真地检查,没有看出这些石膏碎片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刚刚检查完,屋里的灯一亮,门开了,房屋的主人,一位和蔼、肥胖的人,穿着衬衫和长裤出现在我们面前。
福尔摩斯说:“我想您是卓兹雅·布朗先生吧?”
“是的,先生,您准是福尔摩斯先生吧?我收到通讯员送来的急信,便完全按照你所说的做了。我们把每扇门全从里面锁上,等待事情的发展。我很高兴你们抓到了这个流氓,先生们,请你们到屋里来休息一下。”
然而雷斯垂德急于把犯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没有几分钟便叫来马车,我们四个人动身去伦敦了。犯人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睛从乱蓬蓬的头发阴影里恶狠狠地看着我们,有一次我的手离他较近,他便象饿狼一样地猛抓过来。我们在警察局对他进行了搜查,他身上除去几个先令和一把刀身很长的刀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刀把上有许多新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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