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揭开头上的毯子,发现左额上的一块旧伤疤,认出果真是自己的丈夫,不禁悲痛万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又不敢放声大哭,唯有哽咽啜泣。她捧出100块大洋,双手递给两个农民,请他们收下,以表谢意。可是两个农民只拿了4块大洋作路费,其余的说啥也不要。高个子说:“黄太太,俺们不是为得大洋而来。说真的,俺们只是为了回报黄司令做的一件善事……”说完,他们转身而去。柳碧霞连忙追出门,大声问:“两位好心人,请留下姓名!”然而回答的是:“俺们是碾庄种地的,不必留名留姓了。”
柳碧霞内心激动不已,噙着热泪回到客房,双手紧紧握住那张《金陵晚报》。次日凌晨3点。南京城依然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柳碧霞叫来一辆出租汽车,将丈夫的遗体装上汽车之后,带着佣人离开南京。回到上海,她即日在徐家汇买了一块山地,悄悄地将丈夫遗体安葬。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墓地上没有花圈挽联,也没有立下墓碑。
不久,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蒋介石反动集团一伙人相继逃到台湾岛上去了。柳碧霞作为一位国民党将军的遗孀,在社会大动荡时,由于不了解共产党的政策,也同国军亲属一样,携儿带女地跟着去了台湾。
到台湾后柳碧霞经常想着两个农民护送丈夫尸体这件事。话说回头,黄起雄那时还不到7岁,少不更事,这些历史旧事都是母亲后来告诉他的。20年前,柳碧霞临终时嘱咐儿子黄起雄,日后如有机会,一定要回大陆祭扫父亲的坟墓,而且还要去寻找苏北碾庄那两个运尸的农民,向他们感恩致谢。由于黄起雄自幼在台湾的国民党报刊宣传下长大,他只知道父亲黄华韬将军是在淮海战场上弹尽粮绝时被解放军击毙的,因此对共产党怀有杀父之仇,根本不愿来大陆。随着上世纪80年代后期,海峡两岸关系趋向缓和,黄起雄在互联网上有关大陆的档案中,终于弄清楚了父亲是在碾庄兵败化装逃跑时不幸被飞来的流弹击中的,因而改变了对共产党的敌视态度,萌生了回大陆感恩的念头。然而又因为他经营一个林果场,平日生意红火,难以抽身赴大陆。直至最近几年他觉得自己年纪已老,身体也不如以前,才决定尽快回大陆一趟,完成母亲的遗愿,于是有了这次苏北之行。
二
黄起雄在邹主任的陪同下,来到碾庄。他们受到当地政府的热烈欢迎和热情款待。邹主任说明来意后,大家对黄起雄的感恩行动非常敬佩,答应通过多种媒体,积极协助他寻找这两位当年送尸的农民。
无奈。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又不知道两个农民姓甚名谁。再说,当时李明杰和刘润雪偷运尸体是秘密进行的,不会让别人知道。而且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这两位运送国民党高官尸体的农民都知道说出来这件事会惹麻烦的,估计一直是守口如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就给寻找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同时,黄起雄估计到两位农民事隔多年之后至今是否健在都难肯定,因为如今他们都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眼看寻找恩人难上加难,黄起雄不免为此长吁短叹,悔恨自己来迟了,几天来闷闷不乐。邹主任好言相劝,但无济于事。
这天晚上,黄起雄同邹主任下榻在碾庄镇上的宾馆。时已深夜,明月皎皎,黄起雄仍无睡意,默默地立在窗前,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鸡公山,陷入了沉思。他白天在山前经过,这座大山海拔不高,却是荆棘丛生野草没径,只留下了一片荒芜的景象。忽然,一条主意在他心中涌动。他忙叫醒邹主任,同他商量,如此如此。邹主任当即表示赞同。
第二天。当地人们发现县里来的干部陪着一位台湾阔佬在鸡公山脚下指指点点,神神秘秘。像是谈论什么大事。接着传出一条爆炸新闻:有位黄姓台胞的父亲是一位国民党的将军,淮海战役时,任兵团司令的黄将军自知败局已定,化装逃离碾庄前,将一批无法带走的金砖金条埋在鸡公山。黄司令去世时只说了个大概方位,如今已弄不清埋在哪个地方。黄先生专程来此寻宝,给出的条件是谁能挖到宝贝,各得一半,当场兑换现金人民币,并愿出资。给出工没挖到金砖金条的人,每人每天发酬金40元。这消息太诱人了。眼下正是农闲时节,听到这个挖宝的好消息,附近几个村的农民都赶来挖山寻宝,每天不下300人。黄先生很守约,由各村组织挖山的农民登名造册,当天先兑现40元酬金。这样一来,村民的劲头更大了。由于当地青壮年大都外出务工,来挖山的不少是老汉和中年妇人。
且说苇塘村有个妇人叫陈莲秀,丈夫和儿子在外务工。一个女儿上中学,家里仅有年过八旬且瘫痪卧床的公公。她一个劲地挖山寻宝,对公公少了照顾,没有像往常那样热饭热菜及时送茶递水周到。这天,陈莲秀摸黑才回家,她的公公王大忠埋怨没吃上晚饭,没好气地数落开了:“天天去挖山,挖个鬼哩!山上哪能埋着黄司令的黄金,全是哄人!”
陈莲秀说:“大家都在挖,没挖着也不吃亏,每天40元的工钱。比在外面打工还强呀!”
“这个台湾佬在哄人嘛。山上明明没有埋着黄金,却叫人天天瞎挖,还不是凭他手中有钱。耍人玩呗!”
“你又不知道内情,咋就肯定偌大的鸡公山没有埋着黄金?”陈莲秀顶撞道。
“俺咋不知道,那时国军兵败如山倒,黄司令逃跑都来不及,根本没去鸡公山。他吃了流弹,死后还是俺同明哲表弟搬的尸,明哲早死了,这事只有俺知道。”
鸡公山被掘地三尺,彻底改变了过去荆棘丛生,荒草没径的面貌。可是谁也没有挖到黄金,台胞倒是付出几万块的工钱。近两天,挖山的人减少了。人们议论纷纷:“山上根本没有黄金,是台湾佬在耍人。”
“消息”的源头很快查清,苦苦寻找的恩人终于浮出水面。黄起雄十分高兴,立即把这喜讯告诉了邹主任。这天刚吃过早饭,邹主任陪同黄起雄来到王大忠的家里,拜访这位行动不便的老人。黄起雄一再恳请王大忠讲述他当年是怎样冒着危险和艰难将先父的遗体从碾庄运到南京去的,并说明自己这次渡过海峡,远道而来,为的是寻找恩人,了却母亲的遗愿。邹主任也做了不少工作。王大忠终于开口道:“当年有个商人叫刘润雪,他通过老友找俺搬尸,说了不少好话。俺与表弟徐明哲才同意去的。从南京回来后,碾庄就解放了。为了不惹麻烦,俺同明哲指天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后来听说刘润雪叔侄解放前夕逃到香港去了。徐明哲已在10年前病死了,这事就俺知道。俺都这把年纪了,来日无多。就讲给你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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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是1948年旧历十二月初的一天。刘润雪和李明杰扮作烟贩子进入苏北解放区。刘润雪又找到侄儿刘磊,一同来到碾庄。深夜,他们买了一口棺材,同王大忠、徐明哲悄悄来到尤湖南面的苇塘里。李明杰掏出杨志君给他的地形图,就着打火机,看了好一阵,还没找到准确地点,柳树上的记号刻得不深,天黑看不见。王大忠和徐明哲用铁锹试着挖了几个小土堆,都没找到尸体。刘润雪急了,便在周围的土堆上用力往下踩,他断定当时掩埋仓促,盖土一定很松。忽地,他指着脚下的土堆说:“朝下挖!”果然,刨开冻土,露出黄华韬的尸体。认定之后,王大忠和徐明哲将尸体装入棺材,用一辆土车推着,摸黑上路了。五个人都身无分文,全靠刘润雪、李明杰从南京带来了两箱“金字塔”香烟,一路吃饭、住店全用香烟来顶账。王大忠推车,徐明哲拉车,其余的人跟在后面。第二天他们来到邳县周山头,这儿山路又陡又窄,路上全是滑石蛋蛋,土车被颠簸得左右摇摆,累得王大忠两眼直冒金星。突然,“咔嚓”一声,土车翻倒棺材抛在路边,王大忠也摔了一跤。李明杰怒气冲冲走到王大忠面前,不问青红皂白,甩手就是两个耳光。王大忠被打得火冒三丈,大骂李明杰:“你娘的是牲口还是人?俺来搬尸,是你们说了好话请的,山陡路窄,你打空手走路也不帮一把,反而动手打人,老子不干了!”
王大忠说走,徐明哲也不干了。多亏刘润雪讲了许多好话,拉过李明杰给王大忠赔礼道歉,又各给两人一包香烟,棺材尸体重又搬上土车才算上了路。
过了几天,他们来到五河县城,这是淮河流域南北交通的一座重镇。国共双方以河为界,南岸是国统区,北岸是解放区,敌我对峙,岗哨林立。但好在当时还未发生大的军事冲突,南北照常通行,只是两岸的哨卡盘查行人很严。
刘润雪、李明杰早就听说通过哨卡要有路条,运尸过卡难度很大,如果没有解放区当地政府开出的路条,显然是走不通的。眼见天色已晚,他们便找个客栈住下,把棺材放在荒郊。
第二天,天未亮时雄鸡啼唱,吵醒了刘润雪。他睁眼一瞧,李明杰的床上空着。他把油灯拨亮,再细细看看,李明杰的东西都不在了。再点数剩下的20条香烟也只有10条了。他赶忙喊醒侄儿刘磊,说:“姓李的小子,肯定是害怕被解放军抓住,吓跑了。这事现在要我们给他顶杠了。”
刘磊一旁喋喋不休:“我说不来吧,您硬叫我来,说是能赚大钱,现在等解放区政府抓我们坐牢去吧!”
“咳。你别怨啦!”刘润雪心烦意乱地说:“让我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眼下的处境确是需要他作出决定的时候。如果冒险送尸去南京,且不说路程遥远,前途险恶,即使到了南京,能有何名何利?刘润雪转念一想果断地对刘磊说:“看情况共产党就要稳坐江山了,我们还守着这具国民党人的死尸干什么?走,另谋生路去!”
再说睡在隔壁房间里的王大忠和徐明哲,由于连日的劳累,倒在床上便打起呼噜,醒来后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作为国民党少校副官的李明杰。会置他们司令官的尸体于不顾,悄然溜走了:更不会想到受柳碧霞重托的刘润雪叔侄也会弃他们而去。当他们起床后,屋子里再也不见那三个人的影子,行李也不见了,一看香烟只剩下5条了。他们一直等到小半晌午,才确定那三个人真的溜走了。徐明哲一拍大腿说:“娘的,他们走。俺也走!”
王大忠连连摇头。徐明哲说:“黄华韬司令与俺们没啥沾亲带故的关系,你别死心眼了!”王大忠仍旧摇头。徐明哲又说:“表哥,在周山头,你还挨姓李的打,难道忘了?”
提起周山头,就把王大忠心里的火撩起来了。猛地,他把脚一跺:“回家,土车也不要了!”
当他们出了店门的时候,王大忠的气消了。他停住步,对徐明哲说:“俺琢磨了一下,无论如何不能把黄华韬的尸体丢下不管。俺们这一走,太缺德了!人活在世上,多少要积点阴德……”
没等王大忠说完。徐明哲就吼了起来:“他要是个好人死了,俺们为他吃苦受累,也值!可他带兵打解放军,也害了不少老百姓。”
王大忠道:“古话说,‘人死无罪’,现在他不是活人啊!再说,黄司令在台儿庄指挥部队打日本鬼子,也曾出生入死,保国卫民,也曾为国家做过好事!俺们把他的尸体运到南京去,算是对得起这位抗日名将,我们也算是有始有终做了一件善事。”徐明哲仍摇头不止,王大忠赌气了:“好!你走吧,俺一个人把棺材推走!”
徐明哲心想:“表哥既然这样懂道理,办善事,俺独自回家,日后怎能说得起话?”想到此,他转身走到王大忠跟前,说:“表哥,俺跟你去南京!”
王大忠满心欢喜,他俩又推着土车棺材上路了。其实,解放军的岗哨主要检查是否私带武器或有什么走私通敌的物品。检查之后,没有可疑又有路条,照样放行。岗哨看见是薄板棺材装死人,只当作是老乡家办丧事,没多盘问,王大忠和徐明哲把棺材和土车推到浦口,抬到船上,不一会到了南岸,国民党哨兵照例对下船的人一一盘问、搜查。哨兵指着棺材喝问装的什么,王大忠没好气地回答:“死尸!俺们老远推来送给你们的,快告诉你们长官吧。”
哨兵火了,拉动枪栓说:“快走开,老子崩了你!”恰在这时,团长鲁元宝走了过来,喝问是什么人的尸体,运到哪儿去?王大忠一古脑儿把刘、李偷运黄华韬的尸体的经过说了一遍,鲁团长不相信:黄司令的尸体怎么会落到两个乡巴佬的手里?他忽然记起几年前在青年军官训练团听过黄华韬的讲演,黄司令的左额有一块很显眼的伤疤。那是血战台儿庄留下的,忙命令哨兵掀开棺盖。好在天气寒冷,黄华韬死去才十几天,尸体并未腐烂,鲁团长细端详一会儿,认定没错,于是对王大忠说:“既是黄司令的遗体,你们把棺材推到团部附近的河神庙去,明天我给你们发赏。”
王大忠和徐明哲放下棺材,鲁团长便让他们在团部伙房喝酒吃肉,说了一番抚慰的话,还嘱咐说是为了安全,叫他们今晚就在河神庙厢房安宿。接着鲁元宝便把参谋叫到团部,命令他半夜去河神庙把两个送尸人干掉,免得送尸去南京请赏抢了他的功!恰好,伙夫王勇经过团部窗前,偶然听到了这个阴谋。王勇是碾庄附近被抓丁来的农民,早就恨死了这伙国民党官兵。他心想: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亲吃尽苦头,长途跋涉把尸体送来,他们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被狠毒的鲁团长抢功害掉性命,天理难容啊!激于义愤,他顿起解救乡亲之念。天黑时,王勇怀揣一把锋利的尖刀,用篮子装了几个馒头,来到河神庙。哨兵问他干什么,王勇扯了个谎:“团长让我来送饭的。”哨兵说:“团长命令没有他的手令谁也不能进河神庙。”“那不是团长亲自来了!”王勇抬手一指,就在哨兵回头的一刹那,王勇手起刀落,哨兵没哼一声便倒下了。王勇进庙扼要地向王大忠和徐明哲说出了鲁团长要杀掉他们向南京邀功的事,催促道:“你们快走吧!”王大忠为难地说:“俺们走了,黄华韬的尸体咋办?”王勇急了:“你们自己的命都难保,还想着死人干什么?”王大忠说:“大哥,俺们好事要做到底!”
王勇琢磨了一会,计上心来。他想,若留下哨兵的尸体,鲁团长知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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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第19期 回乡感恩作者:梁贤之字体: 【大 中 小】 们谁也别想活命。于是他灵机一动,想了个“偷梁换柱”的办法。他们立即把黄华韬的尸体抬出棺材,拉下一张草席裹住尸体,又把哨兵的尸体抬进去,盖上棺盖,然后揩净地上的血迹。那时兵荒马乱,士兵开小差是常事。鲁团长只当是哨兵溜岗走人,一般是不会怀疑的。王勇又找来竹杠和绳子给他俩抬黄华韬的尸体,还教他们走小路找到渡口后,乘小船逃往浦口。王勇说:“咱早就不愿给国民党卖命了,回老家种地去。咱也敬佩黄司令是打鬼子的好汉,这样吧,这里我路熟,带你们走一段,一到渡口,乘着小船走下游,鲁团长找来也追不上了!”
四
王大忠把当年偷运尸体的经过说完,黄起雄已被感动得眼圈发红。为了进一步证实,他问道:“王大爹,你还记得吗?运尸到南京那天是什么日子?”
“咋不记得呢!”王大忠脱口而出,“那天是农历十二月十三日,正好是俺的生日。”
黄起雄忙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发黄的旧报纸,那是王大忠当年买的那张《金陵晚报》。母亲柳碧霞一直珍藏,直到临终时才把它交给了儿子。黄起雄展开一看。果然年月日不差。“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在王大忠的床前,动情地说:“王大爹,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您就是运送先父遗体的恩人,先母的遗愿我总算完成了!”
邹主任连忙扶起黄起雄,说:“黄老先生来大陆感恩,事母至孝,令我们钦佩!”
黄起雄拿出一张支票,双手递给王大忠,诚恳地说:“王大爹,这是20万元人民币,黄某聊表感恩之心,乞望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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