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右手金龙鞭也卷落了一人。
顿时,弓兵手一阵大乱。武凤楼怒叱一声:“挡我者死。”身形半旋,掌中金龙鞭一招“风卷残云”,撕开一道人隙,飞身向西厢房后夹道中落去。接着又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已走近西跨院的三间静室门前。
由于武凤楼轻功卓绝,行走如飞。两江水陆府街的追兵未能赶上。武风赶楼刚想蹿身上房,不料静室内一个苗条的身影一闪,魏银屏已当门而立,连呼“辛艮”,问道:“前厅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动了兵器?”
武凤楼心头一颤,暗道:仇人之女,我岂能留她!金龙鞭一挥,笔也似的直,正想痛下煞手,魏银屏已惊呼一声,不躲不避,反而迎上前来。武凤楼手腕一颤,金龙鞭已低垂了下来。此时,三、四两魔已率众从西跨院月亮门内冲进,暴喝一声:“大人被刺,郡主速返,别放过凶手。”
武凤楼狠狠地瞪了魏银屏一眼,默然无语,拧身上房。尚未落下,房后突然闪出二人,四手一扬,十数枚暗器一齐打来。武凤楼骤然遭袭,本已躲无可躲。但他毕竟不愧为五岳三鸟的传人,金龙鞭一抖,已将暗器全都碰飞。借抖鞭之劲,身子又落向地面。
就在武凤楼上房遭伏、被逼退回的当地,拥来的弓箭手数十支冷箭一齐射来。武凤楼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无力逃避。幸得他鞭掌齐施,护住要害,就是这样,两腿右臂已中五箭,不由身形一歪。房上二人凌空飘落,一口锯齿刀,两支判官笔已分指武凤楼的全身要害,刚想狠下煞手,猛听魏银屏急促地叫道:“钱、周二位,快快停手。”
这时,三、四两魔一挥手,扑过来四名武士,二人抢步上前,分执武凤楼的双手,一人夺去了金龙鞭,另一人用手铐锁上了武凤楼。
直到这时,武凤楼这才看清了突然现身偷袭自己的两个江湖人物。
只见使锯齿刀的年纪三旬上下,面色苍白,满头短发蓬乱如鬼,双眉又粗又短,两眼微呈三角形,一张血盆大嘴,眼角嘴角向下弯斜,活象一个白面无常。另一个身材高瘦,年近四旬。一张黑中带青的长马脸宛如生铁铸成,木然呆板。好象不管用多大的力气都拉不出一丝表情来。只有那两只深陷的鹰眼中,开合之间,闪射出一种阴狠残酷的凶芒。
根据刚才魏银屏的一声断喝判断,那生有一张木无表情的脸、年近四旬的人必是二魔钱二年,使锯齿刀的就是五魔周五魁。因为奸宦魏忠贤知武伯衡最得民心,又是帝王之师,恐兄长魏忠英畏首畏尾,不敢下手,所以又派钱二年、周五魁先下江南,看察动静,随后更派重要人物前来,协助魏忠英办理一切。哪知钱、周二人刚到,两江水陆提督府已然出事,又见武凤楼身手不凡,知硬拼不行,才偷下杀手。
就是那样,也没有把武凤楼置于死地,仅仅将他逼下房去,还是仗着人多势众乱箭齐射才侥幸成事。武凤楼虽已被擒,八魔兄弟却是无一不寒而栗。
钱二魔躬身施礼,“请示郡主如何处理。”魏银屏娇躯颤抖,玉面苍白,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面前的心上人会是刺杀自己父亲的刺客。可事实俱在,不容置疑。她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杀父仇人,凝视良久,才吩咐押到大厅审问。
等众人把武凤楼带到大厅,魏银屏居中站稳,她的贴身四婢分立左右。魏银屏不立即审问武凤楼,反面先问女婢兰儿道:“大人伤势如何?”
兰儿先扫了众人一眼,才贴近前来,低声禀道:“老爷伤势严重,正在急救。”魏银屏一挥手,令兰儿再去瞧看。
兰儿走后,魏银屏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武凤楼。武凤楼昂然站立,也毫无畏色地直视着魏银屏,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即使一针落地,也会锵然可闻。所有在场的人,心弦都绷得很紧很紧。
良久,魏银屏凤眼陡张,虽然隐有泪花,却已现出煞芒,恨声说道:“姓辛的,你虽救我一命,但我亦待你不薄。是我几次三翻顶撞爹爹,才将你留在提督衙内,委以重任。哪料想你居心叵测,以怨报德,竟然丧尽天良,刺杀我父。我要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讲!”
魏银屏说到这里,已颓然欲倒,忙以一只玉腕抵住桌案,勉强挺住,两只利剑似地眼睛逼视着武凤楼,很不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武凤楼仍然昂首挺立。所中五支利箭虽已起去,可斑斑血迹已浸透衣衫。
他强忍巨痛,沉声说道:“魏郡主,你认错人了!在下一不姓辛,二不叫艮,辛艮乃是我的化名。辛艮二字合在一起是个恨字。我与你令尊有血海一样的深仇大恨。”
魏银屏一听,娇躯抖个不停,茫然问道:“那,那,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书中暗表,侦察武凤楼的身世一事,从头至尾,魏忠英都是瞒着魏银屏进行的,直至魏忠英派魏豹请去武凤楼,她还以为婚事稳成,独自一人在西跨院静室里,喜孜孜地为心上人亲自布置住处。她又哪里知道,自己视为意中人的救命恩人,原来他与父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到此处,又惊又很,怎能不追根求源,颤声一问?武凤楼嘴角闪出一丝苦笑,坦然说道:“我就是两天之前,被你父毒死的两江巡抚武大人之子,武凤楼。”
魏银屏骤然一听,宛如五雷轰顶,再也支持不住,意然心力交瘁跌坐在虎皮金交椅上,喃喃说道:“既然如此,你在嵩山鹰愁涧又何必救我?”
武凤楼正色说道:“郡主不慎坠落悬崖,武某根本不知是郡主你的大驾。况那时我父尚未被害。即使现在,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我的仇人只魏忠英一人。”
魏银屏被这句话激得又站了起来。她何尝不知,刚才西跨院中,武凤楼想杀自己易如反掌。她虽芳心欲碎,但在一群属下面前,岂能露出真情?厉声娇叱道:“你父罪在不赦。我爹爹乃奉旨行事。你竟敢大逆犯上,刺杀堂堂的两江水陆提督,该当何罪?”
魏银屏刚说到这里,武凤楼暴喝一声:“住口!”
这一声忽吼,乃是武凤楼暴怒悲愤交集而出,虽不如佛门的最高功力“狮子吼”,但也是先天无极派的内功心法。先天天极真气又得何等浑身精纯?直震得大厅内回音缭绕,所有众人尽皆失色,特别是火魔兄弟更为识货,一听之下心中惧皆一凛,无不惊异武凤楼年纪更轻,内功心法竟会有如此高的造诣。魏银屏也被震慑得停下了话头。
武凤楼冷笑一声续道:“好一个‘罪在不赦!’好一个‘奉旨行事’!请问郡主。我父亲罪犯何律?令尊又是奉何人之旨?
况我父乃一省封疆大员,又随当今圣上伴读多年,皇恩浩荡,焉有异心?即令有罪,也只能罢职听参,恭候圣裁。既然令尊奉旨行事,为什么不公开宣读旨意,当场拿办,反而以一杯鸩酒,暗害我父一死?
你叔父魏忠贤入宦官门,身蒙三代皇恩,官高一品。他不仅不思报答。反而上欺圣聪,下压群臣,作恶多端,祸国殃民,自恃九千岁之显,任用亲信,陷害忠良,威逼各省官员为其建造生祠,树碑立传。篡逆之心,陶然若揭。我父在其威逼利诱之下。毫不为之所动。才致有今日之惨局,郡主你身在青阳宫中,对父叔之行,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魏银屏生长青阳宫中,对叔父的所作所为,岂有不知之理?不过平素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周围皆魏阉一党,所闻尽指媚阿谀之词,言路阻塞,岂明下情?今天听武凤楼一番披肝沥胆,慷慨陈词,挥若当头一棒,竟被逼得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钱二魔一声断喝道:“武家小儿,信口雌黄,竟敢伤辱我们九千岁,真是找死?不给你点颜色看,你也不知二大爷是何许人也。”说着话,一飘身扑至武凤楼面前,一并食、中两指,向武凤楼的气海穴点去。
这忍魔心黑手狠,弟兄四人全栽在武凤楼一人手下,这口恶气他如何咽得下去?所以想一举废去武凤楼的浑身武功,一为报仇,二者邀功。他原认为两下相距近,自己又是突然下手,武凤楼纵然武功再高,身中数箭,双手被铐,怎么也不会逃出手去!
哪知他快,武凤楼比他还快,迅即气沉丹田,以左脚跟为轴,身子猛然一旋,同时右脚飞起,正踢在钱二年的左胯上,只听“啪”的一声,钱二魔那又瘦又长的身子已被踢出厅外。
魏银屏击案而起,沉声说道:“我父虽被刺伤重,还有我魏银屏在此。钱侍卫不奉我令,竟敢扰乱大厅,这还了得。两边!”
手下人齐呼一声:“有!”
魏银屏道:“哪个敢再乱说乱动,本郡主一律给他个军法处治。”众人相顾骇然,齐声称是。
魏银屏有心开脱武凤楼,又怕手下人阻挠,所以借机树威,果然震住了魏忠英的一伙亲信。这时,魏银屏吩咐另一名女婢兰芳,给武凤楼打开手铐。众人员觉惊愕,哪敢多问?
就听魏银屏幽幽说道:“你既不是辛艮,那一纸委任文书请交出来吧。”
武凤楼的手铐一除,等于拣回了一条性命,不由呆呆地望着魏银屏,不知所措。这时,听魏银屏一说,忙不迭伸手向袋中一掏,不料连魏银屏所赠的那幅罗帕也掏了出来,随手递给了兰芳。
魏银屏从女婢兰芳手里接了过来。当她一眼看到那幅刺着“活命深恩,必当重报”的白色罗帕时,浑身竟然抖了起来,冷冷地对武凤楼说道:“武公子,你的东西也交了,大仇也报了,你……你出府去吧。”
此话既出,不光她手下人万分惊愕,就是武凤楼也深感意外,乍闻之下,不禁呆住了。
不料,这时女婢兰儿一阵风似地奔过大厅,悲声呼道:“郡主,大事不好,老爷他……他,伤重归天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震得全厅之人身心一倾,目瞪口呆。魏银屏一张美艳如花的粉脸,已变成了苍白之色,连往日鲜红欲滴的樱唇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时,孙三元、周五魁迅速堵住了大厅的出路。武凤楼脸上的肌肉陡地抽缩了一下。神色自若地说道:“魏郡主,武凤楼父仇已报,别无他求。武某愿受任何处置,死而无憾。”
魏银屏冷然一震,沉吟了一下,突然一错玉齿说:“我虽是女流,岂能出尔反尔?孙、周二护卫。放他出去。”
周五魁怪声叫道:“郡主,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大人已被刺归天,你如何能放他逃走?九千岁怪罪下来,属下等吃罪不起。”
周五魁话未落音,其他三魔也同声附和。偏偏在这个时候,两江水陆提督府的幕僚也是魏忠英的亲信,常省时上前一步说:“省时不敢违抗郡主之命,但放了武凤楼,犹如纵虎归山。此举的严重后果,郡主考虑了吗?”说罢,退了回去。
魏银屏冷然说道:“本郡主谢谢大家的关心。按常理说,我得杀了武凤楼为父报仇。但我爹爹杀了他的父亲,就不是仇了吗?我一言即出,怎能反悔?至于后果,一切由我担当好了。”
众人齐呼了一声:“郡主!”没等属下再言,魏银屏已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父虽死,有我在此!两江水陆提督印信自然由我护理。只要朝庭不派员前来,我就是两江水陆提督。速放武凤楼出府,不许多言。”
周五魁、孙三元二人无奈,只得含怒后退。武凤楼看了魏银屏一眼,转身走出了大厅。
武凤楼可不是畏刀避箭之人,跨出大厅之后,仍是从容地向府外走去。
哪知一彼未平,一波又起,武凤楼刚刚走出大厅,后宅一个年轻仆妇飞跑而来,急急禀道:“禀郡主,老夫人听说放了凶犯,一气吞金,请郡主速去。”
霎时之间,大厅外的长枪手、弓弩手又“忽”地一下围了上来。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武凤楼也是心头一惊,自然而然地停住了脚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婢兰儿从厅内急步出来,宣称:“郡主有令,放武凤楼出府。”这一来,武凤楼不能不衷心感念魏银屏的一片深情了。当下,一咬牙,快步走了出来。
武凤楼刚走出提督府的大门,忽然从西边翻蹄亮掌,鬃湿喷沫地驰来了一骑快马,正好赶到门前。举目一看,马身上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白脸汉子,一身疾装劲服,肩上背着一个黄色的长形包袱。
由于马跑得太快,驰到府门前竟收缰不住。幸亏马上骑者骑术精绝。陡然一提缰绳,那匹马“希溜溜”一声长鸣,连打了三个盘旋才停了下来。
府外兵丁刚想喝斥,那马上骑者已破口大骂:“瞎了尔等的狗眼,太爷是奉阁令而来,速速通禀。”
武凤楼闻言一震,知道阁令就是内阁的命令,也就是魏忠贤的谕令,说不定与父亲或信王有关。但既逃出龙潭虎穴,岂有再行返回之理?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一出了钱塘门,六和塔遥遥在望。此刻,武凤楼家破人亡,无处可归,只有暂时寄迹六和塔了。本来,他只要找着父亲列举魏阉十大罪状的遗折,即可马上潜入京师,面见信王。
不过,两江提督魏忠英刚死,杭州处于极端警戒之中,自己今晚不宜再入巡抚府衙。
再者,自己的恩师追云苍鹰白剑飞和江汉双矮的矮金刚窦力说定随后必来杭州,又怕错过相会之机,所以只有仍去六和塔藏匿。
看看天色,此时也只是二更左右。武凤楼怕自己的行迹落入眼线之中,顺着钱塘江边走了下来。正走着,突然前面有人一声冷笑:“姓武的,爷们只说你已海角天涯,鼠窜逃命去了,不料,咱们倒是死约会,不见不散。面前没有郡主庇护,你认命吧,小子!”
语音未落,一个头如飞蓬的江湖怪客已突然出现在面前。蒙蒙月色之中,武凤楼一眼认出,来人竟是五魔周五魁。
这时,武凤楼是赤手空拳,一条金龙鞭已失落在提督府中。可是他丝毫不惧,冷冷地笑道:“周老五,你的胆子倒不小,深更半夜,竟敢找死来了。等会儿,小爷打发你上路,你连个伴儿也不带吗?”
武凤楼这句刚出口,周五魁知道三魔藏身之处已被他看出,嘻嘻一笑说:“阁下果好眼力。老三,亮青子招呼吧。”嘴里说着,掌中锯齿刀已化为一道寒光,向武凤楼当顶袭去。
武凤楼一声冷笑,右手立掌如刀,斜切周五魁的脉门。这就叫“善攻者攻敌所必救”,五魔果然被逼抽刀换式,脚下步法一错,反手一切,斜肩带背又劈了下来。
武凤楼不退反进,一晃身躯,已扑到五魔的右侧。此时,周五魁的锯齿刀已然走老,刚想抽招自保,只听武凤楼冷哼了一声,右掌已印上了五魔的后心。周五魁一个踉跄,摇摇欲倒,嘴角霎时溢出了鲜血。
武凤楼刚想结果五魔的性命,土丘后暴喝一声:“打!”三点寒星闪电般袭至,逼得武凤楼身子往后一仰,一式“平塔铁板桥”,避开了三魔的三支袖箭。
武凤楼虽然武功卓绝,但今晚身带五处箭伤,功力自是大减,若不是他当机立断,一照面即对五魔痛下杀手,如何能以一敌二。就这样,三魔一条蛇骨鞭。五魔一口锯齿刀,前后夹攻,已使他渐感不支。
燕山八魔是何等人物,也已看出武凤楼渐渐不敌。五魔恨声说道:“老子这一掌之仇,必要你十倍偿还。”说着,锯齿刀立下杀手,配合着三魔的蛇骨鞭,已把武凤楼困于刀光鞭影之中。
武凤楼觉得两臂两腿逐渐沉重,转动之间也渐渐失灵,心中暗暗想道:再不抽身,必毁在两个恶魔之手。重任在肩,来日方长,何苦强逞匹夫之勇。
主意打定,趁着三魔的蛇骨鞭“毒龙出洞”点向自己的胸前,突然身形一侧,踏洪门,走中宫,直扑而入。身后的五魔,若不是一个后翻,三魔的七尺软鞭准会点到他的身上。三魔见状,也只得腕子一翻,蛇骨鞭贴地飞起,又穿向武凤楼的下盘。哪知武凤楼乘撕开这刀光鞭影之时,已弹身而起,向前方树林飞蹿过去。
周五魁气得怪吼连连,随后紧追,三魔也拉鞭跟上。按理说,江湖上有一句俗话,叫做“逢林莫追”。可是,今天周、孙二魔明知武凤楼身上有伤,又是赤手空拳,认为是网中之鱼,岂肯放过?
论轻功、三魔比五魔稍高一筹,本来是一前一后。入林时,孙三元说了声:“老五,分头搜。”自己身随鞭起,竟抢先向树林深处跑去。不料身子落处,脚底软绵绵的,不禁吃了一惊。忙不选向旁边一纵,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道:“这年头真他妈的叫邪,有眼的愣往没有眼的身上踩,不怕造孽吗?”
孙三元借着树帽子的空隙透过来的月光,仔细一瞧……原来此人太矮,顶多不超过四尺五寸,胖乎乎的脸膛,一绺山羊胡子,年纪已超过半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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