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忠跟进书房,连连催促。
武凤楼又找了一阵,仍然不见。急得武忠跪在地下苦苦哀求,武凤楼才不得不从后门走出武府。这时,三更已过,天阴沉得很,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只偶尔传来下两下巡夜的梆声。
天,是这样的漆黑。街,是那样的漫长。
武凤楼一下子变成了有家难归,父亡母散的孤子,刻骨的仇恨,顿使他豪气飞扬,怒火填膺,心中暗暗想道:魏忠英知我已失踪多年,肯定防范松懈。父亲临终时一再安排自己先除国贼,后报家仇,那是怕我孤身犯险,自投虎口。他哪知我一身武功得自先天无极派的真传,已非六年前的文弱孺子。父仇不共戴天,况今晚夜黑如墨,正好行刺。正所渭“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想到这里,一扭头,直奔两江水陆提督府。
武凤楼正要转入一条横街,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队巡逻的官员。灵机一动,飞身上房,等这一小队兵勇过后,潜踪追迹,随后赶去。一直随到两江水陆提督府前。相隔虽远,因武凤楼是五岳三鸟的传人,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目力极佳,所以还是看得很清楚。只见这一小队兵勇进入提督府的东边箭道。府门两边,各悬四盏风纱灯,每盏灯下,站立一名雄武的兵勇。清一色的疾装劲服,打绑腿,足穿鱼鳞洒鞋,每人肩头插一口青光闪闪的鬼头刀。
在摇曳的灯光下,更显得阴森可怖。
武凤楼心中一凛,暗暗想道:莫非魏忠英谋害了我父,怕遭不测,加紧了防范?
反正已来到此处,再凶险也只好一闯了。当下,脚尖轻点,暗暗向两江水陆提督府右侧走去。只见整座府第黑暗暗的,隐于夜幕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随即一个“潜龙升天”弹射而出,向提督府的西边大墙上落去。
武凤楼到底不愧为名师之徒,虽然没有江湖阅历,但经常听师父白剑飞讲江湖上事,所以他虽是向西边墙上落去,因怕有敌人暗中设卡,在将落未落之际,左脚一点右脚面,再次蹿高三尺,反而掠向墙内一棵高大的槐树。
不料正在这时,猛听树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说道:“朋友,算你有种,胆敢夜闯提督重地。”随着话音,三点寒星奔武凤楼打来。
武凤楼身悬半空,冷遭偷袭,真是奇险万分。知道水陆提督魏忠英已有防备,且有江湖人物保镖。只好半空中一个“怪蟒翻身”躲开对方的暗器,身子向地上落去。
突然,暗中有人大喝一声:“拿刺客!”一阵梆锣齐鸣,眨眼之间,树上、墙角、石后、池畔,“啪啪啪……”弓弦狂啸,弩箭如雨点射来。
奇怪的是光见弩箭射出,人却不见一个。幸得武凤楼练就一身独到的轻功绝技,双臂一震,拔起身来,擦墙而出。就是这样,两中手臂还是擦伤几处,已沁出殷殷血迹。明知自家府中不能回去,只得向城外一阵疾驰,奔出了钱塘门,天色已渐渐明亮。身有血迹,怕露出行藏。放眼看去,六和塔巍然在望,灵机一动,迅即向古塔奔去。
此刻,天上阴云密布,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幸亏天阴下雨,六和塔游客无几,武凤楼才得安静地歇息下来。他先用刀创药包扎了伤口,所好皆是擦伤,并不严重。只是他悲伤过度,疲劳已极,又一天一夜未进饮食,真是苦熬苦挨。只好运用内功,驱除疲劳。
抬头看看天气,雨已渐小;再看看身上,衣服上的血迹也已由雨水洗去。想弄点吃食,顺便打听一下消息,遂从钱塘门进入城中,到一个面食铺要了几碗素面,一盘包子,吃了下去。在掏钱的时候,突然带出了那一方白色的罗帕,上面用金线刺成的两行字迹犹清晰可见。
看到这幅罗帕,心中禁不住一阵子剧烈的跳动,暗恨自己有眼无珠,竟把仇人之女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想到这里,牙关一咬,刚想把这幅罗帕随手扔掉,猛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暗想:魏银屏受我救命之恩,许以重报。幸好,嵩山之上我没告知她姓名,她怎知我是武门之后?何不借机求见,倘得进入两江水陆提督府,乘机杀了她的全家,纵然身遭凶险,总可以报了血海深仇。
看来,只有这一招棋可走了。
武凤楼打定主意,又仔细考虑好问答之策,径向水陆提督府走去。刚到府前,一个旗牌模样的武官迎了过来,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两江水陆提督重地窥探?还不与我快滚!”
武凤楼瞟了他一眼,冰冷冷地说道:“往里去传,我要见你们小姐。”
武凤楼这句话一出口,那武官竟然嘿嘿一阵冷笑,说道:“好小子,你长几个脑袋,竟然要见我们郡主!也不撒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配吗?你要一定想见,那也行,赶快回去;或者上吊,或者抹脖,下辈子投胎在帝王之家,十八年以后再来。”
武凤楼是何等人物,怎能容忍得下那武官的冷嘲热风?刚想出手给他一点厉害尝尝,但转念一想,我此行乃为复仇而来,岂能因小失大?遂强压怒火,冷然说道:“你别狗眼看人低,趁早回禀。不然,小爷爷我自己进去了。”说罢,一抬腿,作势硬闯。
那武官一见,哪里容得?左手猛抓刀鞘,右手紧握刀把,拇指一按绷簧,“啪”地一响,腰刀已经抽了出来。
那武官刚想动手伤人,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厉声斥道:“袁老八你想找死?快快住手!”
别看那个武官冲武凤楼耀武扬武,不可一世,可一听这声叱喝,顿时矮了半截,乖乖地将腰刀重新人鞘。
武凤楼一眼看去,正是魏银屏鹰愁涧遇险时,随侍左右的兰儿。
兰儿喝退了武官,快步走到武凤楼面前,盈盈下拜说:“哪一阵香风把少侠吹来的?嵩山别后,郡主念念不忘大德,渴求一见呢。”
武凤楼侧身还了一礼,说了声:“不敢当。”
这一来,把那个姓袁的武官直吓得真魂出窃,扑通跪倒、连连叩头不止。
武凤楼并不理会,随着兰儿走进府内。兰儿边走边絮叨:“郡主自嵩山遇险回来,一下子变得沉默多了。昨天还说起受少侠舍身救命的大恩,不知姓名,答报无门,今日少侠翩然登门,郡主不知该有多么高兴呢。”说着,带武凤楼走进了一座厅堂。
兰儿先让武凤楼坐下,又笑着对他说道:“委屈少侠稍坐一会儿,我先去通报郡主,然后再来伺侯少侠。”说罢,翩然而去。
武凤楼等兰儿走后,立即站起身来,瞥了全厅一眼。只见东间后墙放着一张凉榻,西间窗前一张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卷古藉。东山墙悬宝剑一口。中间一张大八仙桌,上放着一套非常精致的茶具。后墙上悬中堂,是一幅《虎啸山林图》。
两边的对联是:暖带轻袭羊叔子,葛巾羽扇武乡侯。
除了两把太师椅外,便是几架书橱,书籍琳琅,种类颇繁。
武凤楼心中一动,看情形,这岂不是两江水陆提督魏忠英的书房吗?乘机把双手一背,装着无聊的样子,踱到西墙之下的桌子跟前,猛见上面放着一叠邸报。匆匆翻阅一下,全是京都的消息。正翻着,忽然从邸报中掉下一封加了火漆已经开启的信来。
武凤楼急忙拾在手中,见上面草书一行:京都家报,别无其它字样,知是魏忠贤的私函,抽出一看,不由得心中一凉。只见上写:“圣上病无转机。一旦驾崩,接位者必五皇子矣。
此人与弟有隙,如登大宝,隐患无穷焉。趁近日彼赴凤阳祭陵,弟欲相机除之。特告吾兄,预作准备。”
武凤楼匆匆看完,连忙把书信放好,退至原处坐下,心中暗暗钦敬亡父的先见之明。看起来,面禀五皇子之事势必从速。正在沉吟之际,忽然鼻端送来了阵阵幽香,心头一惊。猛一抬头,只见魏银屏已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武凤楼一股怒火已撞向当顶,恨不能将她立毙掌下,但随即又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主要仇人是两江水陆提督魏忠英,必须借她进见,才能一雪杀父深仇。现在,绝不可现出丝毫蛛丝马迹。想到这里,忙不迭站起来身来。
魏银屏含情脉脉地望着武凤楼说:“少侠光临,使我欣喜万分。我原以为活命之恩永无报答之日。哪知少侠……”
刚说到这里,武凤楼已接了过去:“说来惭愧,先父去世太早,我母子相依为命。近年来荒旱不断,在下只好出外谋生。”武凤楼说到此处,故意面现羞槐之色。
魏银屏早听得眉飞色舞,高兴异常,柔声说道:“少侠说哪里话来。以少侠的才能,岂能久居荒山?我会为你安排一切的。令堂我也不日派人接来,以便承欢膝下,让我们得尽人子之孝。恕我无礼,我该请教少侠……?”
魏银屏话未出口,武凤楼已知其意,正色答道:“嵩山邂逅,并非在下不愿通名,皆因师门之训,施恩岂敢望报。今日登门求助,怎敢再为避讳?在下娃辛,单字名艮。”武凤楼报名辛艮,是取其仇恨魏家之意。因为竖心加一艮字!正是仇恨的恨字。
武凤楼通名之后,魏银屏满面春风,一双明眸瞥了武凤楼一眼,含笑问道:“少侠府上除令堂老大人之外,尚有何人?”问罢,不由得低垂了粉颈。
武凤楼满腔仇恨,何暇细叙家常。但魏银屏的问话又不好不答,只得说道:“小可并无兄弟姐妹。舍下除家母之外,并无他人。”
魏银屏心头一喜,不过由于问得太明显,她再不小家子气,也不由不羞红了面孔。正好兰儿送上茶来,魏银屏借让茶之机,岔开了话题。
正在这时,猛听外面一片报道:“大人回府。”
武凤楼心头一紧,杀父仇人,已到面前。张目一望,只见一个魁伟的身影,正站在内书房前。此人身高足有九尺,面如紫玉,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有如利剑,满脸充溢着肃杀之气。头戴帅盔,盔缨乱颤,内衬软甲,外罩紫蟒,足登虎头战靴,肋佩三尺龙泉,气势十分夺人。不用问,来人必是新任两江水陆提督,九千岁魏忠贤之胞兄,魏银屏之父,自己的杀父仇人魏忠英了。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武凤楼一见魏忠英走进书房,顿时胸中气血翻涌,恨不能亲手刃之,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但父亲临终遗言,是要自己赶赴京都,匡扶五皇子朱由检锄奸登基,挽大明江山于颓危。重任在肩,岂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想到此,只得强忍怒火,暂不说话。可是两江水陆提督两道凶似鹰隼的目光,已利箭般扫向了自己。正感到一阵惶悚无措,猛听郡主魏银屏一声娇笑,扑了过去,一双玉手搭在父亲肩上,附耳低语了一阵,然后放开了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武凤楼,示意他上前拜见自己的父亲。
武凤楼天生傲骨,对面又是杀父仇人,他岂肯轻易屈膝?二人目光一撞!连堂堂的正二品武官,手握十万兵符的两江水陆提督魏忠英,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暗暗惊诧道:好厉害的目光。旋即佯笑道:“听小女言及,嵩山遇险,多亏阁下相救,下官在此谢过。”
武凤楼缓缓答道:“小可纵然低微,见死岂能不救?举手之劳,岂敢当大人一谢?”
魏忠英原来是瞧不起武凤楼一身寒酸,所以才冷然相待,今见武凤楼一脸傲气,谈吐不凡,隐隐透出一般子令人慑服的气派,魏忠英念头一转,顿时满脸堆笑,很客气地道:“阁下救命之恩,小女时铭肺腑。今日幸蒙光临,本帅岂敢慢待?屏儿,吩咐厨上备席款待。”
魏银屏欢应一声,赶紧转脸打发兰儿去厨下传话,魏忠英让座,二人分宾主坐下。魏忠英刚想动问,魏银屏已笑着说道:“爹爹,这位少侠姓辛名艮,父亲去世,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辛少侠一身武功,实在惊人。当时,孩儿马失前蹄,坠落鹰愁涧,若不是辛少侠武艺超人,拼死相救,早已粉身碎骨,命丧深渊了。爹爹帐下护卫虽多,我看没有一个身怀绝技之人。我已作主留辛少侠在此,请爹爹委以官职。”
魏银屏的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面面俱到。魏忠英听后,不由得哈哈一笑说:“辛少侠乃救命恩人,咱们岂能用作下人?至于职务嘛,老爷自有安排。”
魏银屏一听,心中更为高兴。可武凤楼却心中一动,暗想:只有作为老贼的左右护卫,才能乘机杀之。如委作外任,即使官职再大,也难寻行刺的机会,想到这里,对魏忠英拱手说道:“在下乃山野草民,才疏学浅,只望随大人左右以供驱使,不敢妄贪官职,请大人谅情。”
魏忠英不由得手持胡须,沉吟了一下,他所以宁委武凤楼以官职而不愿收作侍卫,是有道理的。对武凤楼的出身来历,他是一无所知,仅凭女儿的一句救命之恩,岂能用作贴身护卫?
这次胞弟魏忠贤派他南下,关系重大,特意把青阳宫中的贴心死党——燕山八魔的老三孙三元,老四李四季,老七郑七星,老八王一川四人拨归自己帐下使用。有这四个鼎鼎大名的武林高人随待左右。一般的人,魏忠英岂能看得上眼?所以才不愿收入府内。
魏银屏察言观色,早解父亲之意。又恐武凤楼不愿外任,话不投机,一气而走,自己的一腔柔情,岂不化为泡影?
心中一急,一把扯起魏忠英的手腕拉进内间,央求道:“人家救了女儿一条性命,孩儿又一再央求,爹爹怎么连一个护卫之职也不愿委派?我非要你答应不可。”说罢,抱着魏忠英一只手臂摇晃不已。
魏忠英正色道:“他虽是你的救命恩人,但老父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焉能用作待卫?
再者,你叔父已派八魔中孙、李、郑、王随父上任。他四人来自青阳宫中,尽皆心腹。今番再叫辛艮作为护卫,岂不引起八魔的不满?屏儿,老父不是不答应你的央求,我是为大局着想。反正委他一个武职,也算报答了他的大恩啦。”
魏银屏自幼受父、叔宠爱,任性异常。今天第一次所求不遂,加之一片柔情已寄托在武凤楼身上,哪里还能忍受得下?
当下,粉面突变,秀目含泪,愤然说道:“爹爹刚到江南,就连女儿也不相信了!反正我受了人家的救命大恩,必当重报。爹爹不看重人家人材,还有我叔父哩,我马上带他去京都求见叔父。凭辛少侠这份人品、武艺,最少也讨个四品带刀护卫。我知道你也不稀罕我这个女儿,自幼把我给了叔父,那只有求爹爹恕女儿不孝之罪了!”
魏忠英一听,不由得眉头一皱。他何尝不知宝贝女儿的性情,说不定会因此和自己断绝父女之情。纵然他奸诈成性,总归是父女情长。抬头一看,墙上悬挂的镜中照出了自己鬓须斑白的苍老容貌,一股舔犊之情油然而生,一挥手说:“好了,好了!老父真拿你没法。就依你,收他为提督府护卫。”
魏银屏一听,满心欢喜。这个机会,她娜里会错过?当即磨着爹爹签署委令。魏忠英用手轻轻拂了拂女儿的秀发,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空白委任文书,放在桌上,说道:“你填上就行。我派人传孙、李二位护卫前来相见,安排他们好好与辛艮共事。”说罢,走出内室,见武凤楼端坐等候,忙坐下身子一面招呼武凤楼喝茶,一面唤来中军,吩咐速传孙护卫、李护卫来见。
武凤楼心中不由得一紧。原来,魏忠英父女在内室争执之时,声音虽不高,但武凤楼乃先天无极派的传人,练成了听音辨物的奇功,所以他们父女之言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虽然一块石头落地,报仇有望,对魏银屏一片痴情也不禁怦然心动,但也仅仅是一动而已。
一听说燕山八魔的三魔孙三元、四魔李四季即刻就到,不得不默默地考虑对策。
正在武凤楼沉思的当儿,忽听厅外有人报道:“卑职孙三元、李四季进见。”
魏忠英说了声“进来。”话未落音,从大厅外虎步登登走进两个彪形大汉,对着两江水陆提督躬身施札道:“参见大人。”
魏忠英一挥手,俩大汉一齐后退三步,侍立两旁,武凤楼一抬头,和二人对看了一眼,从那四道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惊异的神色,不禁心头一凛。只见二人都是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年纪在三旬以上,俱都空手,未带兵器。不过腰间微微隆起,证明那是得心应手的利器。
猛听魏忠英道:“老夫给二位引见一下!这位辛艮辛少侠,是本督聘请的护卫。你们今后就是同事啦!屏儿,把委任文书交给辛护卫。”
魏银屏答应了一声,脚步轻盈地走到魏忠英跟前,把刚写好的委任文书交到父亲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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