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太住在二进院内,本地建筑多为南方格局,花墙亮窗,又有些北方情调。管家领焦大穿过一片竹林走进后厅的时候,钱太太正在看一本线装书。钱太太知书达礼,见多识广,遇事就显得沉着。当焦大把事情的起因前后说明之后,她并不见惊慌,对焦大说:“钱老爷就是再惧怕我,但他若想纳妾也不会如此不清不白地夺人之爱!既然姚二父子来了,你先与管家去安置一下。至于楼子船,我想不会出什么大事情,很可能是行至中途另有他因,在夜间靠岸停泊时你没看到,说不定天明就回来了。”焦大一想也是,从周口到蚌埠,隔着几个县又跨豫皖两省,中间大码头小码头无数,说不准就是自己心粗没看细哩!心思一往好里想,自是坦然了不少。他便向钱太太道了谢,急忙领着管家去安置姚二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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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做梦未想到钱太太会如此善心,颇有些感激涕零的样子,对那管家说:“世上还是好人多,一路上有焦大哥照管,来到这里又碰上好心的钱太太,真不知让我姚二说什么好呀!”
当下,姚二父子就被安排在一家客栈里,吃住皆由钱家结账。有吃有喝,姚二更加思念妻子,每天都带着两个孩子去河边张望。可是,几天过去了,仍不见钱家的楼子船回来!这一下,连钱太太也坐不住了,急忙派人去警察局说明情况,要弟弟速来府上商议。
钱太太的弟弟叫陈章,听说姐夫出了事,不敢怠慢,放下公务,匆匆到了姐姐家。他派人叫来焦大,让焦大把事情根梢儿又叙述一遍。听完之后,陈章对姐姐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现在怕是已经晚了!”钱太太这才感到害怕,煞白着脸色说:“估计能出什么意外?”陈章沉思片刻说:“眼下还说不了,只能往最坏处着想。这样吧,我先派人查一查再说。”言毕,便急急回到局里,挑出几个贴身弟兄,让他们顺河道细察细找,发现蛛丝马迹,火速回来报告。
可是,去的人从蚌埠查找了几天,非但未找到楼子船,竟连一点儿有关的消息也没查到。这一下,连陈章也感到问题棘手了。
焦大一看重返楼子船当纤夫无望,只好到客栈告别姚二,说是带着那老妓回淮南老家另谋生路去了。
这一下可苦了姚二。寻妻无望,又不忍心一直连累人家钱太太,万般无奈,只好去向钱太太辞行,说是要带着两个孩子重新沿河道去寻找爱妻。并说要从河的上游一直找到下游,再由下游找到上游,来来回回地找,就是找上一生,也要找到钱家楼子船,为两个孩子寻回娘亲!钱太太十分感动地望了望姚二,长叹一声,说:“眼下,我和你一样痛苦!你找不到妻子,我找不到丈夫。这样吧,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乱跑。你就先在我家干杂活,边打工养活孩子边等你的妻子。原因很简单,如果事情真如焦大所说,是我的丈夫拿钱赎下了你的妻子,那就说明她仍在楼子船上。只要能找到我家楼子船和我丈夫,就有望找到你的妻子!”姚二听钱太太把话说到这分儿上,更是感动,禁不住又流出了泪水,接着就给钱太太磕了两个响头,哭着说:“太太的大恩大德,我姚二来生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呀!”钱太太见姚二愿意留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安排管家给姚二父子腾出一间下房,并找出几件衣服让姚二换了。姚二便在钱府暂住了下来。
钱太太留姚二于府中的目的很明确,她认为楼子船的突然失踪很可能是丈夫看上了那个姚二嫂,想纳她为妾,又怕引起家庭不和,所以才不敢回来。要回来也是等将生米做成熟饭后再回。她还想到丈夫会不会一直没让楼子船靠码头,而是连夜越过了蚌埠,由淮河入了长江去江南,边养妾边搞钱去了?可是,这里有他的家业,有他的原配夫人和孩子,他早晚会有回家的时候。只要他一回来,有姚二嫂的丈夫和孩子在此等候,他就得乖乖地举手投降!有心计的钱太太想到这一层,忙让弟弟派人去长江两岸查找楼子船。去的人从黄浦江查到芜湖,又从芜湖查到汉口,仍未找到楼子船的踪影。钱太太这回更着慌,深怕自己的推测有误,出现另一种她不愿意看到的悲剧,她再次叫来陈章商量对策。陈章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便劝姐姐出资请一个私人侦探。
被请来的私人侦探姓鲁,叫鲁飞。鲁飞虽然年轻,但已侦破过不少疑案,在蚌埠城里颇有名声。鲁飞来到钱府,听钱太太诉说过情况之后,燃了一支烟,眉头紧蹙片刻,说:“钱老板很可能是有意利用众人的错觉,逆水向上游去了!”陈章一听,顿开茅塞,急忙派人去周口上游查找。不久,去的人果然传回信息,说是在漯河码头上见到过楼子船。只是船已易主,钱老板卖掉货物和船只,携款同一个女人几日前就不知去向了。
消息反馈到蚌埠,全城哗然。蚌埠城最大的商业大楼的胡老板更是怒不可遏,一张状纸将钱家告上了法庭,理由是这次楼子船从漯河运的京广杂货全是他的,价值十万大洋。钱老板携妾潜逃,应该由他的家人包赔损失。因为原告和被告都是名门大户,法院只好按章办事,当即传讯钱太太到庭说明情况。钱太太听到丈夫“叛变”的消息,早已气得浑身发抖,现在又有人来找她索赔损失,一时茫然无措,只好诉知法庭莫信谣言,等一切核实后再作判决。
从法院回来,钱太太只觉得精神全线崩溃。正在无奈之时,陈章匆匆来到府上,说是刚才巡警在河上发现了新情况,上游沈丘县境内发现一具无名男尸。钱太太一听,顿时就瘫痪在了沙发里。陈章急忙唤醒姐姐,劝她不必过早悲伤,眼下躲过官司要紧,先不讲那男尸是不是姐夫,认下来,就说钱老板已被人杀害——船主被人杀害,货主索赔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钱太太痛哭流涕地说:“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呀!”
为辨真伪,陈章和姐姐当下就雇了马车,连夜朝沈丘县境赶去。沈丘归属河南,与皖地界唇齿相连。第二天早晨,姐弟二人就赶到了一个名叫纸店的小镇。那具男尸已被打捞上来,就放在河滩上。由于身上没了衣服,又腐烂得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辨认是不是钱老板。但为了不吃官司,陈章便悄悄指使姐姐痛哭认夫。钱太太看到那具腐烂的尸首,又呕又吐,一会儿就哭昏了过去。
陈章与当地保安部门取得联系后,说男尸是自己的姐夫无疑。只是尸首已经腐烂到这种程度,不便运回蚌埠,只好就地临时安葬,回家先设灵堂,等过两年再起棺,重新举行入土安葬仪式。当地政府见尸首有人认领,算是交了差,说是只要交了捞尸看护费,下面的一切皆由死者家属做主。陈章派人买了棺木,雇了几个乡下人,将那男尸装入棺内,就停葬在了河坡那片荒滩草寮里。接着就呵护姐姐回到蚌埠,在钱府内摆了灵堂。先请来一班子唢呐,又请来一班子和尚,哀乐齐奏,诵经依旧,钱府内外一片吊孝挂白。于是钱老板遇难的消息不胫传遍了整个蚌埠城。那个姓胡的商行老板见出了这等事,再不好意思索赔,只好撤了诉讼,自认倒霉。为表示自己的胸怀,他还亲自到钱府吊唁,手握钱太太的手,一再表示歉意。经过半个月的折腾,钱太太神气大减,身体极度虚弱,她由两个佣妇搀扶,如傻了一般地望着胡老板,许久许久才哭出了声。
其实,这胡老板也非等闲之辈,自从钱家楼子船失踪之后,他也雇侦探进行了跟踪侦察。只是所雇的人,恰巧也是鲁飞。当得知陈章带姐姐去沈丘认尸的消息后,胡老板当即命鲁飞秘密前往,以探虚实。鲁飞化装跟踪,发现无名男尸的身高、胖瘦与钱老板有相近之处,回来后如实汇报。胡老板分不出真假,只好存疑,又安排鲁飞要尽快破案,寻出钱老板的死因,然后再顺藤摸瓜,查出货物的去处。
当然,陈章和姐姐也为抓到凶手向鲁飞出了价钱。鲁飞为控制胡、钱两家,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未向任何人透露,那就是男尸的右脚小拇指是残指。如果能探明钱老板右脚小拇指是否为残指,方能确认那是不是他的尸体。鲁飞为查钱老板是否残指,先问钱府的佣人,都说不知;后问陈倩女,钱太太说别看我与他同床共枕十多年,却真说不清他是否残个脚小拇指。
这时候,鲁飞再次向姚二细问当时的情况,姚二重说了一遍。鲁飞认为焦大独自追船,到底见到船没有又成为新的疑团。另外,楼子船是何时逆流而上的?为什么逆流而上?如果是钱老板专为娶姚二嫂为妾,用得着逆流而上吗?
鲁飞怀着疑问决定去找焦大。
三、眼前又现女尸
鲁飞到了淮南,见到焦大。开初,焦大一直咬定自己没追到楼子船,后经鲁飞分析诱导,才吐了实情。焦大说,那一天他追了二十余里,才见到楼子船在一个荒河滩里停了。他欣喜若狂,急忙蹚着水到了船上,这时候才知道船内出了大事情。
原来焦大去妓院重新买妻之时,钱老板果真起了歹心,要伙计们打篷开船。焦二说我哥哥未回怎么办?钱老板说他自个会回蚌埠的。焦二说这女子怎么办?钱老板说这是我出钱买的,我要纳她为妾,让她享享荣华富贵。焦二和几个伙计就嫌钱老板心太黑,说是你如此不守信用,如何让我们相信你?焦二说着和钱老板争吵起来,最后焦二一怒之下打死了钱老板,并将其扔入河中。正在焦二等人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之时,焦大追上了楼子船。焦大一看出了人命案,很是抱怨弟弟太莽撞。为逃避官司,焦大最后决定让他们逆流而上,到漯河将货物和楼子船处理掉,伙计们按份儿分钱,并安排焦二先带着姚二嫂躲避起来,姚二父子追找由他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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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飞双目紧盯焦大,问:“为什么船要逆流而上?”
焦大说为防备官方查找。他陪着下蚌埠,有意造成船已过周口的假象,目的是搅乱人们的视线,拖延时间,好处理船和货物。
鲁飞说前几天在沈丘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右脚小拇指是个残指,你见过钱老板的右脚吗?
焦大一听无名男尸的右脚有个残指,便回答不知道钱老板他有否残指,接着又冒出一句:“我弟弟焦二的右脚有个残指呀!”
鲁飞也吃了一惊,他做梦未想到死者会是焦二!
为辨真伪,鲁飞偷偷带领焦大去了沈丘,雇人打开那座坟墓,让焦大辨认。焦大一看尸首,泪水就涌了出来。他哭着说这是焦二。鲁飞说你敢肯定?焦大说敢肯定,并说人虽腐烂不堪,但影像还在,我一看就感觉出这是焦二!其实,焦大急于为焦二解套。他是灵机一动,谎称是焦二。焦二是左脚有残指。
鲁飞问焦大在楼子船上的伙计有几个?焦大说除去我们弟兄还有三个,都是蚌埠人,一个叫张毛,一个叫小全,还有个老者叫于公。
鲁飞这时又发现焦二的骨头发黑,很显然是中毒后被人推进河中死的。焦大为弟弟惨死洒泪涟涟,鲁飞也甚同情。
案情越来越复杂,连鲁飞也深感棘手了。他思考良久,让人重新埋了焦二,又安慰一番焦大,然后急急回了蚌埠,进而查明了张毛等人的住址,亲自登门询问。没想到三个人中一个也没回来。接着,鲁飞又赶到漯河,找到钱家楼子船。船的新主人姓刘。刘老板说中人姓白,叫白三,就在码头上的白庄住,专倒腾船生意。鲁飞告辞了刘老板,又到白庄找到白三家。白三果然正与人谈船生意。当鲁飞说明来意,那白三说:楼子船的主人姓钱没错,不信你看这合同上还盖着他的印章子呢!白三说着从一个小木匣中翻找出一张契约,对鲁飞说:捣船生意最怕小路货,所以每谈成一桩买卖都订有契约。鲁飞一看,果然是钱老板的印章子。鲁飞想印章可以刻,便何况钱老板的印章子肯定会放在船上的,任何人都可以拿他的印章来订契约。鲁飞想着就问白三那钱老板是什么模样,白三想了想说有三十多岁,人很精神。说是途中遇到河匪,船上的货物遭抢,钱老板怕吃官司,只好将船卖掉,先躲避一时再说。对方急卖,价钱比较便宜,所以很快就成交了。
鲁飞拿出钱老板的画像,问白三是不是这个人。白三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他。鲁飞说你可看清楚了。那白三又认真地端详了一番,最后肯定地回答:就是他!
难道钱老板又活了?鲁飞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接着脑际间就出现以下推理:钱老板是被焦二打昏死的,尸首扔到河水里以后,被冷水一激,钱老板又复活了。复活后的钱老板游到岸边,看到楼子船已朝上游开去,他知道船上人已经“反水”,不敢贸然上船,只悄悄地跟在后面。一天深夜,他偷偷上了楼子船,用钱收买了张毛、小全和于公,让他们用毒酒毒死了焦二。钱老板已推断出楼子船失踪的消息传到蚌埠,心想既然闹出了命案,不如来个将计就计,便卖了船上的货物和楼子船,给了三个船工一些银两,然后带着姚二嫂去某处隐藏了起来。
可是,令鲁飞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推理还未推出个头绪,下游传来消息,说是又发现了几具尸体。鲁飞急忙带着焦大赶到一个名叫纸店的小镇。经焦大确认,三具尸体是张毛、小全和于公的,而且骨头全都发黑,很明显是中毒死亡后被人推下河的。
这一下,连鲁飞也被搞糊涂了。是谁害死了焦二和张毛他们?难道是姚二嫂?是钱老板串通姚二嫂一齐将他们毒死了?
按鲁飞分析说来,钱、姚二人合伙造下的这桩惨案也有可能。主角儿当然仍是钱老板,。在偷偷上船之后,先买通张、毛他们害死焦二,然后又串通姚二嫂在饭中下毒,杀人灭口。然后由钱老板将船卖掉之后,二人携款潜逃。因此,只要将钱老板与姚二嫂缉拿归案,案情就会大白了。
鲁飞在心中将案情分析了又分析,推理了又推理,自以为没什么纰漏了,才最后决定向胡、钱两家交差。不料还未等他开口,下游又发现一具女尸。鲁飞大惊,急忙带姚二去下游认尸。姚二仔细看了看,说不像他老婆,反倒有点像焦大后面买回的那个老妓女。鲁飞这才意识到此案远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急忙向陈章作了汇报。由陈章派了几个警察一同去捉焦大,岂料此时焦大已逃得无影无踪了。鲁飞十分懊恼,认为自己分析中忽略了一个最不该忽略的可疑人,那就是焦大。
鲁飞对雇佣他的钱太太和胡老板说,焦大带着那位老妓女离开蚌埠之后,压根儿就没回淮南,而是去了漯河分赃。焦大先用毒酒毒死了弟弟和三个船工,然后又寻到了一个与钱老板模样差不多的中年人,让他化装成钱老板将楼子船卖了。他得钱之后,先让老妓女带姚二嫂去了一处。后他与老妓女因分赃不均,老妓女扬言要告发。他深怕东窗事发,又害死那个老妓女。然后携姚二嫂潜逃。
因为没抓到凶手,钱太太与胡老板对鲁飞的分析只能是半信半疑。尤其是钱太太,她更关心的是丈夫的下落。她说,依你鲁飞的推理,我丈夫肯定已不在人世了。可是,沈丘那具男尸被焦大认定是他弟弟焦二,那我家老公的尸体哪里去了?
这一问,使得鲁飞半天没搭上言。这当然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解答也有多种:一是焦大故意在沈丘错认尸首,造成钱老板还活着的假象;二是焦二也真的被哥哥所害,只是没将尸首扔进河内,而是埋在了岸上。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焦二还未死,与哥哥焦大一起带着姚二嫂走了。
鲁飞再作回顾觉得自己很笨。其实在淮南找到焦大、没见到那个老妓女时,就应该对其产生怀疑。可自己被焦大的老实巴交相所蒙蔽,不忍心去怀疑他,让他溜之大吉。鲁飞自认为办了一件不光彩的案件。此后他下决心要找到焦大,为自己挽回面子。
四、奇案真相大白
不料就在这时候,姚二嫂为寻丈夫与孩子来到了蚌埠钱家,这无疑像一颗炸弹在知情人中炸响。钱家大院里一时人头攒动,全是关心案情来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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