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可怜那老家伙;她太喜欢菲啦。
  "神父,你相信吗?我第一次接近菲并向她打招呼,就是我娶她的那天。"
  "哦,我相信。"教士摒着呼吸说道。他望着杯中的酒,然后一饮而尽,又伸手去拿酒瓶,给他们两人各斟一杯。"因此、你娶了一个地位比你高得多的贵妇,帕迪。"
  "是的。起首,我怕她怕得要死。那时候她太缥亮了,神父,所以……我都傻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好象那不是她,好象这事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她现在仍然很美,帕迪。"拉尔夫神父温和地说道。"从梅吉的身上我能看出她上世纪以前的样子。"
  "对她来说日子可不轻松,神父,可我不知道我还做些什么别的。至少,她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没受过虐待。一直过了两年我才有勇气--呃,成为她真正的丈夫。我不得不教她做饭、拖地板、洗熨衣服。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神父,我们结婚这许多年来,她既不抱怨,也不笑不哭。只有在我们同床共枕时,她才显得有点儿情绪,但她从来不张口。我希望她说话,但又不想让她说,因为我一直在想,要是她说的话,一定是叫那人的名字。哦,我并不是说她不喜欢我或我们的孩子。但我太爱她了,不过我似乎觉得她一直没有这种那种感情,除了对弗兰克。我一直都明白,我们加在一起也赶不上她对弗兰克的爱,她一定爱他的父亲。可我一点儿也不了解那男人:他是谁?为什么也不能嫁他?"
  拉尔夫神父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眨动着眼睛。"哦,帕迪,真是活受罪啊!谢天谢地,幸亏我没勇气去沾这种生活的边。"
  帕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唉,现在我沾上了,神父,对吗?我把弗兰克赶走了,菲永远不会宽恕我的。"
  "你不能跟她说,帕迪。不,你千万别告诉她。就跟她说弗兰克跟拳击手们跑了,就这样说。她清楚弗兰克一直不安分;她会相信你的。"
  "我不能那样做,神父!"帕迪惊呆了。
  "你必须这样做,帕迪。她经历的辛酸苦难还少吗?别再给她加码了。"他心里却在想:谁知道呢?也许她终将学会把对弗兰克的爱给予你,给予你和楼上的那个小东西。
  "你真这么想吗,神父?"
  "是的。已经发生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可梅吉怎么办?她全听见了。"
  "别担心梅吉,我会照料她的。我想,她除了明白你和弗兰克吵了架,别的什么都不会明白的。我会让她明白,既然弗兰克跑了,再把吵架的事告诉她母亲,只能往增悲伤。此外,我有个感觉:梅吉不会先对她母亲多说什么的。"他站起身来。"去睡吧,帕迪。你明天参加玛丽的舞会时。得显得若无其事,记住了吗?"
  梅吉没有睡着;床边的小灯闪着昏暗的光,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教士坐在她的身边。注视着她发辫上一动不动的毛发。他仔细地解开蓝缎带。轻轻地拉着,直到头发散落地枕头和床单上。
  "弗兰克走了,梅吉。"他说。
  "我知道,神父。"
  "你知道为什么吗,亲爱的?"
  "他和爸干了一架。"
  "你打算怎么力?"
  "我要和弗兰克一起走。他需要我。"
  "你不能走,我的梅吉。"
  "不,我能走。我本打算今晚就去找他的,可我的腿发软,我也不喜欢黑夜。但一大早我会去找他的。"
  "不,你千万别这样做。你知道,弗兰克得有自己的生活,他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我知道你不希望他走,但他很久以来就想走了。你千万别自私;你得让他过自己的生活。"千篇一律的重复,他想,要继续把这种观点灌输给她。"我们一旦长大成人,自然就有权利希望离开自己生长的家,到外面谋生活;弗兰克是个成年人了、现在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和家庭。你明白吗,梅吉?你爸和弗兰克吵架只是表明弗兰克想走了。这不是因为他们互相厌恶。许多年轻人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一种借口。这次吵架给弗兰克找到了一个去做他长期以来就想做的事情的借口,一个弗兰克离开的借口,你明白吗,我的梅吉?"
  她的眼光转到了他的脸上,停在了那里。那双眼睛是如此疲惫,如此充满了痛苦,如此老气横秋。"我明白。"她说。"我明白,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弗兰克就想走,可他没走成。爸把他带了回来,强迫他和我们呆在一起。"
  "但这次爸爸不会把他带回来了,因为爸爸现在不能强迫他留下来了。弗兰克永远走了,梅吉。他不会回来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当然,我愿意说你能再见到他,但没人能预言未来,梅吉,甚至连教士都不能。"他吸了口气。"你千万别告诉妈妈他们吵了架,梅吉。你听见我的话了吗?这会使她非常烦恼的,她身体不好。"
  "是因为她又要生孩子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妈喜欢养孩子;她生了好多。神父,她生了那么多好孩子,就是她身体不好的时候也生。我自己就想生个像哈尔那样的孩子,那样,我就不会太思念弗兰克了,对吗?"
  "单性生殖,"他说。"好运气呀,梅吉。那你干嘛不想法生一个?
  "我还有哈尔呢,"她迷迷糊糊地说着,偎起了身子。随后,她又说:"神父,你也会走吗?会吗?"
  "总有一天会的,梅吉。但没那么快,我想,所以用不着担心。我觉得我会在基里呆很久很久的。"教士答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酸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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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考琳·麦卡洛









第06章


  梅吉总得回家,这是没法子的事。菲离开她就十不成事。这时,基里的女修道院只剩下斯图尔特一个人了;他绝了一次食,于是,他也回德罗海达去了。
  时当八月,寒气逼人。他们来到澳大利亚刚好一年。不过,今年冬天要比去年冷。干旱少雨,空气干冷,于肺不利。大分水岭向东300英里,积雪之厚是多年未见的。但是,自前一个夏天下了一场瓢泼季雨以来,伯伦河口以西滴雨未落。基里的人们都说,天又要早了。干旱不过是推迟了一但它一定会来的,也许就是这场干旱。
  当梅吉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觉得心情很沉重;这也许是告别童年时代的一种神态,一种将要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子的征兆吧。除了肚子大些以外,菲的外表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的心却像是一只慢下来的疲惫不堪的旧钟,走得愈来愈慢,直到永远地静止下来。梅吉觉得永远不会在她妈妈身上衰竭的那股活泼劲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刚抬起双脚,便又放了下来,好象无法肯定怎样举步似的,步态上表现出来的现象说明她精神上乱了套。对即将出生的婴儿,她没有喜悦之情,甚至对哈尔的那种极其含蓄的满足了情也不复再见了。
  那红头发的小家伙蹒蹒跚跚地满屋子跑,一刻也不肯闲地摸东碰西,可菲却压根儿不打算惩戒他,甚至连他干什么事她都不管。他闷头在炉子、案板、洗碗槽这些永远属于她的那摊东西之间苦干着,好像除此之餐一切都不存在似的。于是,梅吉就别无选择了,她只有去填补那孩子生活中的空白,成了她的母亲。这是不必作出任何牺牲的,因为她非常爱他,觉得他孤弱无助,愿意将她打算全部慷慨奉献的爱都倾注给这个小家伙。他哭着要她,最先学会叫她的名字。他伸着胳膊要她抱:她心中充满了快乐,心满意足。尽管编织、补衣、缝纫、洗烫、喂鸡以及其他所有必须干的活儿都苦,但梅吉觉得她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
  谁也未曾提起过弗兰克,但是,每隔六个星期,当菲听到邮政车来到的时候,都要翘首西望,流露出片刻的生气。然后,史密斯太太便会把大伙儿的邮件带来;当她看到里面没有弗兰克来的信时,那瞬间一现的、枉费苦心的关注便烟消云散了。
  家里又添了两条新的生命。菲生了一对双胞胎,又给克利里家添了两个红头发的男孩儿,洗礼时命名为詹姆斯和帕特里克。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具备他们父亲那种开郎的气质和温和的脾气。他们刚一出生就成了毫不起眼的家庭成员,因为菲除了给他们喂奶之外,对他们毫无兴趣。不久,他们的名字便被简化成了詹斯和帕西。他们俩是大宅那边妇女们--两个老处女和孀居无子的女管家--的宠儿;她们对婴儿宠爱得要命。这就使菲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忘却了,因为他们有三个意切情深的母亲--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他们醒着的时候大都是在大宅那边消磨的,这已成了公认的事实了。梅吉在对付哈尔的同时,没有时间把他们揽在身边,哈尔太让人费神了,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那笨手笨脚、毫无经验的讨好不对他的劲儿。梅吉是他的生活中充满慈爱的中心,除了梅吉他谁都不想要,除了梅吉他谁也不要。
  布鲁伊·威廉姆斯用他那一套可爱的马和那辆大而重的马车换了一辆卡车,于是邮件便成了四个星期来一趟,而不是六个星期来一趟了;可是,弗兰克连一个字儿也没寄来过。渐渐地,有关他的回忆变得十分淡漠了;回忆就是这样的:即使是那些充满深情厚爱的回忆也概莫能外,好像脑子里有一种无意识的愈合过程,尽管我们曾痛下决心永勿忘,但它依然能使创伤弥合。以梅吉来说,弗兰克的形象已经从影影绰绰的可敬的面容,变成了某种圣像;这模糊的圣像和真正的弗兰克毫无关系,而是一个想当然是弗兰克的圣像。梅吉的拳拳追思就是这么淡漠下去的。而对菲来说,对弗兰克的思念已经被一种深不可及的缄默所代替;她的热情全熄。犹如死水,再也泛不起涟漪了。
  这变化悄然而至,谁都没有发觉。菲是在毫不动声色的沉默中垮下来的;她内心的东西,除了那个她暗中注以钟爱的新对象之外,谁都没有机会得以窥见这内心的世界。这是深藏在他们之间的一种不可言传的东西,是某种使他们的孤独得以缓解的东西。
  也许这是势不可免的,因为在她所有的孩子中只有斯图尔特像她。他才14岁。便像弗兰克那样成了他父亲和兄弟们所完全不能理解的人。但他与弗兰克不一样,他并没有造成相互间的敌视。他毫无怨言地按吩咐行事。像别人一样地苦干,根本没有在克利里家的生活中掀起任何波澜。虽然他的头发是红色的,但是他的肤色在男孩子中间最深,比他们都要显得赤褐,他的眼睛就像背阴处那湖泊的水一样清澈,仿佛这双眼睛能看到事情最初始的阶段,看透一切事物的真相。他是帕迪儿子中唯一的一个被认为成年之后会相貌出众的人,尽管梅吉私下认为她的哈尔长大之后一定能超过他,谁都不知道斯图尔特在想什么,他像菲一样,很少讲话,从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有一种完全一动不动的、令人纳闷的诀窍,一动不动的就仿佛他缩进了自己的躯体。在年龄和他最接近的梅吉看来,他似乎能云游到某个谁也无法随之而去的地方。而拉尔夫神父却有另一番见解。
  "那小伙子简直不属于人类!"在梅吉走后只剩下他留在女修道院的一天,他把绝食的斯图尔特送回了德罗海达,他说道:"他说过他想回家吗?他说过他想梅吉吗?没有!他只是停止了吃饭,耐心地等待着我们这些笨脑壳想出其中的原委来、他没有开口抱怨过一次,当我走到他面前,大喊大叫地问他是不是想回家的时候,他就那么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但是,随着光阴的流逝,事情就不言自明地摆了出来:斯图尔特不会与帕迪和其他孩子们出去到牧场干活的,尽管从年龄上看,他应该去。斯图尔特将留在家里看门、劈木柴、照管菜园、挤奶--干那些在家中要看三个孩子的女人没时间去干的活计。在这个地方留下个男人是明智的,尽管留下的是个半大小子,但这会证明其他的男人就在近处。因为这里常常会有些不速之客--后廊的台阶上会响起陌生人靴子的砰砰声,一个陌生的嗓音会问:
  "喂、太太。能给过路人来点儿吃的吗?"
  在内地,这种无业游民多如牛毛,背着蓝色的包袱,从一个牧场游到一个牧场;有从昆土兰州南下的,有从维多利亚州①北上的。这些人或是背运倒时,或是四处寻找一份定期的工作,宁愿步行流浪数千英里,寻找只有他们自己才晓得的东西。他们中间的大部分都是彬彬有利的人。他们露面了,大块吃着肉,在包袱里裹上一点儿人家赠送的茶、糖和面粉,随后便消失在通往巴库拉和奈仁甘的小径尽头;斜挎的野餐铁罐颠个不停,身后颠颠地跟着狗儿。澳大利亚的浪游者们极少骑马,他们步行。偶然会有个把坏人来,专门注意那些家中男人外出的女人,其目的不是为了强奸,而是为了打劫。所以,菲在厨房的一个孩子够不着的角落中放了一支顶着火的滑膛枪,并且保证一旦菲那双富有经验的眼睛确定了来人的品行,便能赶在来人之前拿到它。在家里把斯图尔特负责的地方派定之后,菲高兴地把枪交给了他。①澳大利亚最南部的一个州。--译注
  尽管来人中大多数都是游民,但也不尽然,譬如,其中就有一个驾着老式的T型福特汽车而来的沃特金斯人。他什么都贩运。从马的涂抹剂到香皂;这种香皂和菲在洗衣的铜盆里用脂肪和苛性碱做成的那种硬如顽石的货色不可同日而语:他带来了薰衣草水和科隆香水,防止阳光灼伤脸部皮肤的香粉和雪花膏、有些你作梦也想不到能从任何人手中买到的东西,那沃特斯金人却有;比如他的药膏,比任何药房里的药膏或传统的药膏要好得多,这药对牧羊狗肋部的伤口到人皮肤上的溃疡,都有愈合的功效。无论他来到哪个厨房,女人们都会蜂拥而集、急不可耐地等他将他那百货箱"砰"地一声打开。
  这里还有其他的买卖人,但是,他们都不如沃特金斯人那样定期地到这块边远地区来,但他们同样受欢迎,他们什么都兜售,从机制的烟卷到整匹的布料。有时,还有俗艳而又诱人的内衣和紧身胸衣。内地的妇女们极渴望他们的到来,因为她们很少出门,一年中兴许只到最近的币镇去一两次;她们离悉尼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太远,离时髦货和花哨的女用装饰品太远了。
  生活中似乎总是离不开苍蝇和尘土。很长时间滴雨未下,哪怕来一场稀疏小雨都能使尘土落下,淹死苍蝇。由于缺少雨水、所以苍蝇愈多、尘土也就愈多。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都松松垮垮地低垂着长长的、带粘性的、螺旋状的毒蝇纸,黑乎乎地粘着苍蝇的尸体;这是一天之中粘上去的。所有的东西都得时时遮盖,否则不是成了苍蝇狂欢之处便是成了苍蝇的葬身坟场。苍蝇留下的小黑点肮里肮脏地附在家具上,墙壁上和基兰搏百货店的日历上。
  噢,还有尘土!简直没法把尘土弄干净,那颗粒细小的棕色粉尘甚至能渗进紧紧盖着的容器里,把刚刚洗过的头发弄得毫无光泽,使皮肤粗糙,落满衣服和窗帘的褶缝,在刚刚掸过尘土的光滑的桌面上落上薄薄的一层。地板上满是厚厚的尘土,这都是人们漫不经心地擦靴子的时候留下来的,以及从敞开的门窗中随着又热又干的风飘进来的。菲不得不将起居室里的波斯地毯卷了起来,让斯图尔特用她瞒着人眼从基里的商店中买来的漆布将地毯包住。
  人来人往最多的厨房铺上了柚木厚板,由于铁丝刷蘸碱皂液的没完没了的擦洗,柚木反被洗成了陈旧的骨头色。菲和梅吉想在上面撒一层据末,于是斯图尔特便仔细地从木堆里收集来一些,将这些锯末掺上少许珍贵的水,撒在地上。然后将近些湿漉漉的、发着刺鼻香味的东西从门里扫出去,从后廊中撒到菜园里,任其在那里朽烂成为腐蚀质。
  小河干涸成一连串的水洼之后,山凹里除了尘土什么也留不住,所以,从小河里已无水可汲,来供厨房和浴室使用了。斯图尔特开着水槽车到远处,装满了水运回来,将水再灌入一只备用的雨水箱里。女人们不得个习惯用这种可怕的水洗碟子、洗衣服、给婴儿洗澡;这种水还不如那浑浊的小河水呢。这种腥臭的、发着硫磺味儿的矿物性的水,得小心地从盘子上揩净;这种水使头发变得像稻草一样干燥、粗糙。他们存下来的少量雨水被严格地用于饮用和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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